《冰心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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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作品集- 第3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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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认识的朋友,同在美国留过学的,和我站在一个行列里,我们肩并着肩,手拉着手,仿佛

感觉到沸腾的血液在我们体内交流。我心里充满了希望,充满了快乐。可是,以后几次的游

行,我发现我的同学朋友一次比一次少了。我手里拿着旗帜,举目四望,一阵阵的寂寞之

感,向我袭来……”她说到这里,停了一会,我看见她闪着泪光的眼里,忽然露出了微笑。

她拦住我:“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你要说些什么。但是,我自己想起了也记住了一句真

理,就是‘知识分子如果不同工农结合,必将一事无成’。现在我们行列里的工农群众,不

是更少了而是更多了。现在,我举目四望的时候,只望着举着草席编的大旗的,头上缠着布

巾的,他们给了我希望,给了我快乐……有一次,仿佛是一个奇迹出现了,我在青年的队伍

中,发现了我的女儿——静江!她没有看见我,只顾使劲地挥舞着旗帜,喊着口号,脸上汗

淋淋的,显出一种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的愤怒和兴奋的光。”

她低头擦去了落下的快乐的眼泪,接着说:“这个孩子,我素来只看见她下午很晚才回

来的安静的神色,和在灯下默默地用功的眼光,我只看见她清晨从我母亲病榻旁边轻轻地站

起,匆匆地拿起书包和‘便当’匣子,悄悄地对我说一声‘妈妈,我走了’的一些动作,我

没有想到……这个时代的前进的潮流是怎样地推动了一个青年呵。我到处对人家演讲,宣

传,而对自己的女儿,却没有好好地谈过一次知心的话。这不是我的力量,是广大人民的前

进的力量,把一个年青力壮的战友,悄悄地送到我的身边!我还有什么顾虑呢,我还有什么

寂寞呢……”她向我举起杯来,说:“让我们为前进的大时代,为千千万万的接班人,干

杯!”

晚晴的阳光,从云隙中射了出来,慢慢散走的一朵朵乌云,都镶上一道厚厚的灿烂的金

边;绯红的霞光,照得树头那几只柿子,更加红得夺目。墙外街头的路灯,已经亮起,是我

们一同去参加晚会的时候了……

我们匆匆地走了出来。静江姑娘赤着脚穿着木屐,站在大门边送着我们,脸上仍是那种

安静腼碘的微笑。我忍不住走过去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她的把握是有力的、火热的。我感到

我接触的不只是一只火热有力的手,而是千千万万颗在大时代中奋勇前进的日本青年人的

心。

(本篇最初发表于《光明日报》1965年11月30日。)写作经验琐谈

我非常感谢函授学校,因为它给了我这样一个好的机会,来和大家见见面。我不是来讲

课,我是来答辩。在学校里答辩的时候,顶多有十几个老师。今天在我面前的却有一千多个

老师,所以心里很紧张。可是,是个学生总得要见老师的。

现在我就尽自己的所能,来回答老师们提出的问题。请老师们批评指教。

我先念一念大家所提的关于《写作问题》的十个问题。

1.怎样确定文章的题目?确定题目时应该注意哪些问题?

2.怎样确定一篇文章的中心意思(主题)?怎样围绕中心意思来写?

3.怎样根据文章的中心意思取舍材料?

4.怎样使文章的结构谨严而不松散?

5.怎样把一件复杂的事情有条有理地写清楚而又简明扼要?

6.怎样把文章写得生动活泼而不平板?

7.在一篇文章中要列举许多事实时怎样避免记流水帐的毛病?

8.怎样把文章写得简短?

9.怎样修改自己的文章?

10.怎样练写作基本功?

这十个问题,如果离开具体的文章,说实话,我一个都答不上来。我想,最好的回答办

法是拿出自己的作品来作分析。如果拿别人的作品,他是怎么构思的,怎么取材的,取的是

什么,舍的是什么,我都不清楚,不好讲,所以我就拿了我自己的作品。这并不是说我的作

品好,而是说作品为什么写成那个样子我自己清楚。

这十个问题,我把它分成两个部分。第一部分讲第一个到第九个问题,第二部分讲第十

个问题。

前面说过,我讲的时候要拿自己的作品来讲。现在就先讲我是怎样写《咱们的五个孩

子》的。关于这五个孤儿的事情,《北京晚报》一月八日有过报道,题目是《他们虽然失去

了父母》。《人民日报》一月十一日也有过报道,题目是《孤儿不孤》。当我接受了《人民

文学》编辑部给我的任务以后,心里有三种顾虑:首先,报告文学要写新的东西,如果人家

都已经报道过了,你再来重说一遍就没有多大意义了,而且那两篇文章都写得很好;其次,

我感到“孤儿不孤”在我们中国新社会里不是一件新奇的事情,似乎不必重复地报道,因为

在我的周围就有好几个孤儿都是在党和政府的照顾下上学就业的;第三,这样多的宣传,这

样多的关怀,像春雨似地洒到孩子们身上,会不会使得他们觉得自己很特殊,有了飘飘然的

感觉。我心里是有这些顾虑的,但是结果我还是去采访了。采访,写报告文学,在我还是头

一次。写这篇报道的时候,我就把我的这些想法写出来,作为文章的开头。第一次去的时

候,是先到街道办事处看那位田迈琴同志。后来又到了孤儿的家里,看了田大婶,就是那位

街道积极分子田淑英。第二次,是去看看孩子们所在的几个学校,跟每个老师谈了一些话。

又看了服务站的那位陈玉珍同志。先看什么人,后看什么人,我并没有按着看的次序来写。

我写这篇文章的中心意思,不只是说明“孤儿不孤”,不只是觉得一个孤儿在中国做到不

孤,有吃的有穿的就完了。我写这篇文章的中心意思是:在我们中国,有些孩子尽管失去了

父母,但是在党和国家的关怀之下,在周围人们的关怀之下,还要把他们培养成建设事业的

接班人。所以我在想题目的时候,就觉得不能再用“孤儿不孤”这个题目。有个相声,题目

叫《举目皆亲》,也很好,但也不能表达我上述的意思。《咱们的五个孩子》这个题目是从

哪儿来的呢?我是怎样抓住这个题目的呢?

那是在我去访问陈玉珍的时候,她称那几个孩子为“咱们的五个孩子”。我觉得这句话

非常好,非常亲切。“咱们的五个孩子”,就是说他们是咱们大家的五个孩子,咱们不只是

照顾他们吃、穿、上学、上班,还要想到怎么样培养他们成为接班人。因此,我就拿这个做

了题目。在写的时候,我就把陈玉珍作为第一个对象,头一个从她那儿拜访起。实际上我们

第一次去拜访她,她不在服务站里,我把这个事实就省去了。

我们拜访过的人很多。比方说,到办事处去,不但看见了田迈琴同志,还有办事处主任

张景星同志。他也同我谈了很多话,也替孩子们做过许多事情。过年的时候,他还去替孩子

们包饺子。到田大婶家去的时候,就更热闹啦。要都写,那真要写成一篇很长的流水帐。因

为他们家是个大杂院,十四家人家住在一起,家家都替孩子们做过一些事,田大婶也都提到

过。同时,田大婶还同我谈到她自己。她也是个孤儿,是她父亲的一个朋友收养了她。有个

坏人要她父亲的朋友出卖她,她父亲的朋友很生气,跟那个人打了起来。这些事要都写进

去,就会喧宾夺主。我到学校里去的时候,不但去看了老师,还看了校长。校长谈话的范围

就更宽了,不但谈到这几个孤儿,还谈到学校里的其他孤儿,不但谈到老师对孤儿的关心,

还谈到同学们对孤儿的关心,还谈到他们怎样组织以孤儿为中心的队日活动。这些材料在我

的笔记上,已经写了小半本了。此外,我还从办事处拿回来人们给孤儿们写的一些信,是从

全国各地寄来的。那些信,写得真叫人感动。

写文章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多的材料,怎么办呢?怎么样才能写得不那么拖泥带水

呢?唯一的办法,就是凡是同孤儿没有直接关系的事都把它丢掉。要是实在舍不得丢掉,就

留下作为副产品,在别的文章里再写。有些即使同孤儿有关系的,也把它总起来说,不把它

分开说。就是那位陈玉珍站长,她同我谈的时候,也不只是谈五个孤儿的事,还谈了她自己

的事,她站里一些人的事,我就全不写了。连她们所谈的替孤儿做这做那的一些事,我也省

略了很多,我着重写的是最后的那一段,就是陈玉珍从孤儿家拿了活回来之后这一段。为什

么呢?因为题目是从这一段里拿出来的。陈站长不是从孤儿家拿回了许多活儿吗,她担心大

家忙,做不了,所以她说:

“我又拿回这些不算工钱的活儿来,一时做得了吗?等我一回到站,大家果然就问,这

是哪家的这许多活儿呀?我一面打开包袱,一面说:‘是咱们的五个孩子的。’大家一听,

二话没说,就都忙起来,一个人洗,九个人补,很快地就给做完送去了……”我就着重在这

一段。因为我的文章的题目是从陈玉珍的嘴里说出来的。

同田迈琴同志的谈话写得最多。为什么?这就是我前面说的孤儿不孤这件事在我们新社

会不算新奇。田迈琴告诉我:

“这个办事处底下有三十个居民委员会,经管的是这一地区居民的卫生福利事业。这些

户里的老、弱、病、残,从解放后,就一直是政府照顾下来的。这一区里孤儿就有三

家……”我们现在所说的这么些事情,其实不过是一个居民委员会底下许多户里面一户的事

情,那么就可以想到,全国在政府关怀之下的人是有多少了!

关于田大婶,她有八个孩子,大的一个是解放军战士,一个是模范公安人员。要是说起

她这一家人来,也是有许多可以提的;但是我着重写的是田大婶所介绍的孤儿的父亲这一家

人家的过去。还有她们院子里各户人家的新旧对比,这里我只留下两件事情,就是田大婶所

说的:“我常常对孩子们说,‘旧社会那种苦,你们可真是没法想。连你父母从前的苦境,

你们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别的了。我们这院子里从前有个老头子,单身一人,一天早起,我

们发现他爬在门口雪地里,死了,巡警阁里来了人,拉出去也不知埋到哪里,还不是喂了狗

了!这院里还有一个孩子,出门玩去,就让人拐跑了。你们说那时候我们这些人就没有同情

心吗?那时候这里是个人吃人的世界,自己死活都顾不了,还顾得上别人吗?你父母要是死

在解放前,你们兄妹五个,现在已经不知都到哪里去了!大的学坏了,流落了,小的让人拐

了,卖了,折磨死了,有谁管呢?感谢党吧,感谢毛主席吧,忘了这些,你们死去的父母也

不容你。’”田大婶说这一段话的时候,我很受感动。

所以特别把这一段写进去了。田大婶同孤儿住在一个院里,她知道有许多人来看孩子

们,她说的人很多。但是我不能都写进去,都写进去又成了流水帐了,所以我就把送东西

的,给孩子们做事的,都放在后面总起来写了。我只写了一个解放军同志,一个理发师,谈

到一个工人的时候,我就把话掐断了。实际上田大婶还是说下去的,我就没有让她说了。我

写的时候是这样写的:“还有一位工人……”底下田大婶没有说完,就说:“这时候院子里

响起一阵孩子说笑的声音,田大婶望一望窗外说,‘同山在厂里,同义在幼儿园,中午只有

同庆姐弟三人回来,我们到他们屋里去坐坐吧。’”因为再写下去,故事恐怕就会重复拖沓

了。我把许多人替孩子们做过的一些事,都搁在写孩子们房间里的摆设时来写。我是这样写

的:

“我们拉着孩子们的手,一同走进一间朝南的屋子,大玻璃窗外透进温暖的阳光。屋里

四平落地,床上被褥整洁(这是街坊们帮他们洗的),墙上挂满了相片和年画(这是许多人

送给他们的),桌上堆满了书(这也是人家寄的)。中间墙上是一幅毛主席的挂像,他的深

沉的眼光,仿佛时时刻刻在慈祥地注视着在这屋里劳动、学习、睡觉的几个孩子,也慈祥地

注视着到这屋里来的,给孩子们包饺子、送元宵、挂花灯、送年画的一切人。(包饺子是张

景星同志,送元宵是一位解放军同志,挂花灯、赠年画是两个少先队。)他的慈祥的目光也

注视着这屋里新发生的令人感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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