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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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几度-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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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麻子看着夏二。

“是的。百子小姐的爱,似乎是从知道我哥哥必然会战死之后才开始的。”

“是那样吗?”麻子像反问似的说。

“但是,我们有些不合适吧。来到桂离宫以后,我们两人光说我哥哥和你姐姐的事了。”

“真的。”麻子微笑了。

“为什么呢?”



一出凉亭,水池景色完全展现在眼前。两人跨过一条涓涓小溪。

“这就是刚才听到水声的鼓瀑布吧。”夏二说。

“是的。据说过去水比现在更清,流入水池的声音更像瀑布。水池也不是现在这样像死水似的。”麻子说。

夏二走到水池边上。

那里,被称做“天桥”和“道滨”的石子铺的路长长地伸向池中。路的顶端有一个小石灯笼。水池的前面是松琴亭。

“天桥”路铺满着圆圆的小石头,石头缝里生着杂草。除草的老太婆起开那黑黑的石头拔除杂草。

夏二站在老太婆身边看了一会儿,搭话说:“老婆婆,您每天都来吗?”

“唉,每天都来。”

“几个人?”

“拔草吗?两个人。”

“只两个人?”

“两个人是忙不过来的……这个庭园有一万三千坪吧。仅仅拔了你们散步地方的草。”

“老婆婆,给多少工钱?”

老太婆没有回答。夏二又问了一遍。

“没意思,没法说了。”

“一天二百日元吧。”

“那敢情好了……”老太婆自言自语地说,“才是那一半。”

“一百日元啊。”

“比那多点,多二十日元。”

“一百二十日元啊。”

老太婆仍低着头拔草。

“比在高尾的山谷里运杉树原木的老婆婆强啊。”麻子这样说了一句。

由于花开得早,麻子他们来到京都后,花已经过了盛开期,树上长出鲜绿的新叶。麻子跟着父亲到高尾看枫树的嫩叶去了。

他们从神护寺的山上下来,过了小溪,登上陡坡,见到运原木的女人们正在半山坡休息。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姑娘,两个20岁左右的姑娘,还有四个50多岁的女人。少女好像是见习似的运较细的木材,运重原木的是年龄大的女人。

麻子他们在那里喘口气,歇歇脚,看着女人们把原木顶在头上站起来。像是做粗柱用的杉木,又重又长,用头顶起来好像很吃力,需要一些时间。

年龄大的女人苦笑着向麻子他们抱怨道,从深山到村庄,在这山谷里上来下去一天运三次才挣一百日元,只喝供给米做的粥,身上没有劲儿。

拔草的老太婆听到麻子的话,说:“不轻松啊。”说完,这才抬起头,看了看麻子,“那——她们虽然身体累,但是时间短。”

“是吗?”

“腰一下子就伸直了。”

“把木头顶在头上运,姿势很好呢。”

“是啊。像我们总弯着腰,真没办法啊。”

从“天桥”返回来,路又没入树丛中。

山茶树的花落在苔藓上。从繁茂的树叶缝隙里能看到外面的竹子。

“去神护寺的时候,那里有拜庙歌的比赛会呢。”麻子说。

“好像也有从远处乡村来的选手,都聚集在正殿,和尚当裁判员。那是很有意思的。模仿着广播里的业余比赛会的样子,敲响钲鼓。”

“真有意思。”

“那无疑是歌手比赛,可是……”麻子像想起什么似的说,“去参观药师如来,正殿被拜庙歌手们占用着。那拜庙歌,在稍远些的地方听比在很近的地方听更好,给人以故乡歌曲的感觉。因为是歌手比赛大会,所以唱的还是蛮好的。在大枫树下听那些歌,真感到是来到京都了。”

抬头望去,枫树的嫩叶在天空上描绘着日本风情的图案。麻子也想起了那晚春午后的阳光。

“是啊。巡礼的拜庙歌是关西一带的歌吧。”夏二也说。

“真亲切啊。”麻子说。

“但是,京都的拜庙歌会,市长、知事和社会党也来啊。”夏二继续说,“麻子小姐来到这里,正赶上知事选举。社会党的候选人当选了。在报纸上看到,新知事在共产党员和工会会员的红旗迎接下进入京都府办公厅。据说今年‘五一’劳动节,知事和市长站在游行队伍的前列。京都的桂离宫和拜庙歌,也是这情况啊。”

“我们是京都的旅游者……”

“我在京都有了家,也还是听拜庙巡礼歌的旅游者。”

“亲切的东西是让人感到亲切啊。”

“你姐姐也去高尾了吗?”

“噢。我姐姐听得最专心了。”

“是嘛。”夏二说,“可是,我们又谈起姐姐来了。”

也许是没有其他话题可谈吧。也许是不想谈其他话题吧。

道路通向小丘,小丘上有一个X字亭。

那里有四个座位。由于座位交错安置,即使四人同时坐下也不会正好面对面。该亭由此而闻名遐迩。

不用互相看着脸也可以说话。或者也可以沉默。

麻子和夏二沉默了一会儿。

——不说的爱必定成功。威廉·布莱克的这句话忽然浮现在麻子的脑际。麻子不相信这样的的话。她心中还没有要相信这样的话的爱的苦恼。但是,只是作为一句难忘的语言铭记在心上。在这寂静的树丛之间,这句话有些像预言似的袭来。

麻子沉默着,感到有些沉闷。

“刚才的云雀听不见了。”

“是啊。”夏二也像向远处倾听似的看着前方,说,“这样坐着,有树挡着看不远。不知道这是从一开始就为不让看到周围各种东西而建的呢,还是最初能看到庭园的水池、书斋以及后面的西山,后来树长高了才看不见的呢?庭园的树木,有的长大,有的枯干,以现在的情形推测几百年前刚建时的情景是不可能的。但是,透过树缝能看到尚未凋谢的樱花就可以了。在那新书斋的旁边的院子里,有三四棵樱花吧。樱花很少啊。”

“是的。”

麻子也看到了。

“来到京都那天,我父亲去大德寺,同和尚谈起大德寺里没有樱花的事。那时,我父亲忘记了,后来说想起了《本朝画史》的明兆的话。”

“《本朝画史》我也读过,可是都忘记了。”

“义持将军喜欢明兆的画。那时将军对明兆说,你有什么愿望,我给你满足。明兆对金钱和地位都不喜欢,但是只有一个愿望。现在,东福寺的和尚们喜欢栽樱树,但是这样的话,恐怕后世寺院有变成饮酒游乐场所的危险。请下命令,把樱树都砍了吧。得到允许,就让把寺院的樱树都砍掉了。”

“嗯。明兆的画很粗犷,是吧。但是据说战后,近来的寺院有许多都成了私人餐馆。艺妓、舞女也都进去……”夏二说着站了起来。

麻子拿出镜子,要整理一下头发。

银乳



从小丘上的X字亭下来,过了大石桥,便是松琴亭。

这是有两米多长的一整块石头,传说是加藤左马之助赠献的。这块石头是白川石,所以这座桥叫做白川桥。

夏二在这座桥上站住了。麻子也停下了脚步。

夏二想让麻子一个人站在这座桥上,自己稍稍离开一点看一看麻子。

但是,又难以开口,便说:“这样被石头包围着,心里有些压抑。”

麻子心不在焉地说:“是吗?”

“对庭园的置石,我不大懂,但这样的置石是远州流派吧。”

“我不懂。”

“这一带的置石,在庭园显得有些要求太严了吧。不知道是叫严肃的置石,还是叫严厉的置石,但总觉得有着相当的神经质般的技巧,觉得这些石头群体在刺激着我们的神经。凸凸凹凹,刺刺窝窝的……”

“不就是些石头嘛。”麻子轻声说。

“但是,这不是一般的石头。因为这是把石头组合起来,要表现一个什么。把自然的石头置放在自然的土地上,以此创造出一种美。这是我们所想象不到的,也就是说我们没有观察庭园的素养。所以像这样意味深长的石头群体,也许会给我们以闷在葫芦里的印象。不过,石头很多的庭园也都该是这样的,并不仅仅限于此处。但是这里的置石,毕竟还是过于复杂了。”

“我不懂。不是你要看附近的置石吗?”

夏二回头看了看麻子,说:“我来到这座石桥上,看见周围的置石,忽然感到这座桥不是我们走的桥。这置石中的石桥,什么人站在这上面合适呢……”

“那该是桂宫亲王吧。”

“桂宫时代的人吗?但是,我是想让麻子小姐站在那儿,想看一看麻子小姐。”

“噢?”

麻子红了脸,要往夏二身后躲。

夏二又说了一遍:“我真是那么想的呀。”

“为什么?我不好意思。”

“因为不能让以后回忆起来,这里只是些石头啊。”

“不过,这不是一般的石头吧。”

“对了对了,刚才还说过桥呢。说过我死去的哥哥和麻子小姐的姐姐之间的桥呢。”

“是的。”

“那是心中无形的桥吧。可这是从三百年前就牢牢地架在这里的石桥,一座美丽的桥。如果人与人之间也架起这样的桥……”

“石桥?石桥架在心上不难受吗?像彩虹一样的桥多好啊。”

“是啊。心中的桥也许就是彩虹之桥。”

“不过,这座石桥,也许就是心中的桥啊。”

“也许是那样。因为这是为创造美而建造的石桥,是艺术的表现。”

“唉。而且,桂宫的智仁亲王每天都读《源氏物语》,这个离宫就是为向往《源氏物语》而建的。过去就有这种说法吧。松琴亭一带就建有明石的海滨……”

“不像明石海滨。净是些犬牙交错的奇岩怪石。”

“游览说明书上是这样写的。还有,据说智仁亲王的妃子是在丹后出生的,所以也建造了那地方的‘天桥’。”

夏二看着那“天桥”,走过了石桥。

走进松琴亭的长长的屋檐下,从配房进到屋里。

坐在那里观赏了一会儿刚刚走过的石桥附近的置石。

两人走到左边的茶室,在那里也坐了一会儿。

从茶室经过配房进入正房。

从客厅到配房,淡蓝色和白色方格相间的隔扇上贴着加贺奉书纸。这典雅华丽的客厅以其大胆奇崛的设计而闻名。从窄廊下突出来的地方有茶道的洗茶器处和炉灶。两人默默地坐在正房里。

水池从松琴亭的右边绕到左边。

但是,坐在这正房里观赏,水池右边和左边的景色是不同的。

在茶道的洗茶器处右边所见到的从刚刚走过的石桥相续而来的置石,是比水更庄严的岩石,而左边所见到的萤谷方向的水池,见不到石头,池水凝重深邃,让人感到水的广阔。

看来,在庭园的某一处有深思熟虑的尖利的置石,似乎把整体都振作起来。——夏二这样想,但自己的确不太明白。

“我觉得在这里这样做有些奇怪。”夏二说。

麻子避开夏二的目光,看着水池那边。

高大的杉树的右面和左面,有月波楼和古书斋。

杉树的树梢已经干枯了。但是,月波楼前面的树墙却长出了嫩叶。



麻子回到东京以后,反而感到对桂离宫的印象更深了。

这里,也有和父亲谈起来,父亲教给她对桂离宫应该怎样欣赏的缘故。

父亲把桂离宫的照片和参考书等等从自己的书橱里抽出来,堆放到自己的书桌上。

麻子真的阅读了这些书。

麻子有这样的秉性,譬如说,麻子去了法隆寺,回来以后便把所见到的研究法隆寺的书籍拿来阅读。对于音乐等等也是这样,听莫扎特的演奏,回来后便查阅莫扎特。

“还是事先查阅才好,事后查阅不起作用了。也许麻子出嫁了以后,才开始调查对方呢。”百子挪揄地说。

但是,在别处见到稀奇的菜,在家里也能仿照那个菜令人意想不到地巧妙地做出来。这也许是麻子的一种秉性,而这一秉性颇得父亲的喜欢。

麻子研究桂离宫,也是通常的习惯吧。

不过,百子却多少投以怀疑的目光。

麻子把新书斋正房的照片拿给姐姐看,说:“在这高地板的房间里还坐了一会儿呢。”

百子说:“是吗?夏二也……”

麻子没有发觉姐姐的嘲讽。

“夏二没坐。我只是把膝盖伸到书斋窗子的木板下面,看了看旁边的院子。”

在正房九张“榻榻米”中有三张“榻榻米”稍稍高一些,这是上座的地方。这上座的上面方格形天花板有些低。里面的墙壁上,有著名的桂木搁板。

麻子说,上座的地方像把客厅凹间扩大了似的。

麻子坐着的附属书斋里,一块桑木板矮矮地放在那里,代替书桌。在这个桑木板书桌的下面开了一个小窗,以便夏季坐在那里通风。

麻子要坐在那里看书,打开了拉窗。夏二从外面把走廊的拉窗也打开了。

窗外是庭园树木的嫩叶。但是,这里的庭园树木疏落,而且稍稍离开窗子。

“想到麻子坐在这个书斋的窗前,看到这照片,觉得很奇怪,是吧?”麻子对姐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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