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虹几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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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几度-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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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野公园里,两人向马路那边走着,百子问:“夏二先生是夏天出生的吗?”

“是的,正如我的名字,是8月。尽管我是夏天出生的,可是却怕热。”

“京都很热呀。”

“是。但是我非常喜欢夏天。”

百子忍住笑,装模作样地说:“那么,你是打网球把脸晒黑了?”

“是的,晒得很黑。”

百子不由联想到,夏二的哥哥启太在军队也一定是晒黑了的。

百子觉得夏二有一股夏季男人的味道,有一股启太的味道。

百子悄悄地从夏二的身边离开了。

总好呆在家里的百子,在烈日的照射下也确实累了。

彩虹的画



麻子出院的时候,已经是秋天了。

住院期间,麻子每天都看挂在病房墙壁上的一幅彩虹的画。

这幅画是米勒的《春》的彩印。

当麻子能走到放在医院走廊的电话前打电话的时候,给父亲打电话请求道:

“我想看画。您下次来的时候,请您把藤岛武二的画集带来。”

“啊——藤岛的大画集?嗯,可是,那太重了,躺着看不方便吧。”

“是啊。不过,那里面有彩虹的画。”

“彩虹的画?彩虹的画吗?”

“是的。悬挂在湖水上面的彩虹。”

“是嘛。可是,彩虹的画,有米勒的彩虹的复制品。麻子不记得了吧。”

“米勒的画?不记得了。”

“是嘛。现在放在哪儿了呢?找到的话,和藤岛的画集一起给你拿去。”父亲在电话里说。

翻开画集一看,藤岛武二的一幅标题为“静”的彩虹的画,是大正五年文部省展览会的展出作品。当然,这是麻子出生以前的画。

米勒的《春》或者《虹》,都是在1868年的沙龙展出的作品。这是距今八十年以前,是麻子的父亲出生以前的画。

在这幅画的前一年,米勒在万国博览会展出过的九幅作品,获得一等奖,还荣膺政府的勋章。他55岁时,在漫长而艰苦的战争之后,迎接了光荣和胜利的时刻。

但是,据说米勒的这幅《春》似乎是在尚未完成的情况下在沙龙展出的。这幅画是在六年以后完成的。完成这幅画那年,是米勒去世的前一年。所以,这幅画也被称为米勒最后的名作。

“米勒的这幅画,麻子没什么印象吧。”

父亲来到医院,又问道。

“没什么印象。”

“是啊。”父亲略加思索地说,“那时你还小啊。你大了以后,这幅画还没展出过吧?”

“我没见过。”

“是啊。也许你没见过。这是爸爸到西洋去的时候作为礼品买回来的名画复制品中的一幅。各种各样的画都送给人了,你妈妈说喜欢这幅画,所以就留在家里了。”

“妈妈喜欢这幅画?”

“是的。所以,就这样装在镜框里,你妈妈挂在房间里了。”

麻子坐在床上,说:“这幅画我也喜欢……”说着,一边入神地看着这幅彩印,一边用袖子擦了擦镜框的玻璃。

“彩虹画得有些靠边儿呢。”

“是啊。”

“这是苹果花。”

在冬去春归的原野上,绿草萌发,三四棵苹果树开着白花。对面山丘的树林也泛出嫩绿。红色的土湿湿的,黑色的雨云中悬挂着大大的彩虹。

彩虹从画面的左上方竖起,伸出画面。彩虹在向万象更新的春天祝福吧。

百子来看望麻子时,这幅米勒的《春》挂在病房的墙上。

由于百子背对墙壁坐着,没有注意到这幅画。

“姐姐,那幅画是爸爸给我送来的。”

听麻子一说,百子回过头来,不由说了声:

“哟!”

为了看得更好,百子向后退了退,手支在麻子的床上。

“噢?这幅画到这来了?”

“姐姐,你记得这幅画?”

“记得呀。”

“是吗?我不记得了。爸爸说我也许有印象,可我想不起来了。”

“也许是的。”

“听说妈妈很喜欢……”

“是吧。这幅画一直是挂在妈妈的房间里的。”

“噢?姐姐,这你还记得?”

“记得,忘不了。我被爸爸从乡下领回来收养的时候,这幅画就在妈妈的房间里挂着。”

麻子有些吃惊。

“我的印象很深。”百子说,“你病了,爸爸因而想起了妈妈,把这幅画拿来了。这是让妈妈守护你。”

“不是的。是我想看藤岛武二的有一幅湖水彩虹画的画集,请爸爸拿来的。爸爸说,看彩虹的画,还有一幅米勒的彩虹画的彩印……”

麻子说着,把藤岛武二的画集拿给百子看。

“因为我想起了琵琶湖的彩虹,所以想看这幅题为‘静’的画。”

“是吗?”

“爸爸说,米勒的画是他从西洋带回来的礼物……”

“是吗?我被领回来收养,也是爸爸从西洋带回来的礼物呀。”

百子忽然说得吞吞吐吐,但又紧接着若无其事地说:

“爸爸离开家乡,到了遥远的外国,才想起我的母亲和我的事来。所以写信和麻子的母亲商量。麻子的母亲嫁给爸爸时,知道有我这个孩子。不过,我的母亲没能和爸爸结婚,而且死了。我在母亲乡下的家里……一切都已经过去了,爸爸可以把我舍弃了。爸爸在遥远的国外,变得胆小了吧。麻子的母亲也许由于远离爸爸也变得胆小了吧。”

百子说这些话的时候,用了“我的母亲”“麻子的母亲”的称呼。

这样的称呼,麻子听来有些不顺耳。

时至今日,麻子已经不像从前那么烦恼了吧。尽管如此,麻子对于自己还不大记事儿的时候,年轻的父亲在外国旅行期间哀切地想起不是自己母亲的女人和她的孩子,仍然是难以理解的。

“所以,我感到我成为麻子的姐姐,好像是爸爸从西洋带回来的礼物。我被领回爸爸家里那天,就见过米勒的这幅画。”百子又说了一遍。

麻子也看着墙上的画,说:“我不记得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那天,你还在妈妈怀里抱着的呢。你好像很奇怪地看着我。‘麻子,这是姐姐,姐姐来了你高兴吧。’妈妈这么一说,你就很害羞地侧过脸去看妈妈,妈妈就把你搂在怀里了。你还摸着妈妈的乳房了呢。我很悲哀,也很嫉妒。在乡下常听别人说,要见到成为你妈妈的那个人,她膝前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是很像你妈妈的。那时我想,她不是我的妈妈。”

“我记不清了。”麻子小声说了一句。

“是啊。咱俩是异母姊妹,这是我告诉你的。那是你几岁的时候?”

“六七岁的时候吧。”

“是,你7岁的时候。那时,我是很难过的。妈妈的亲生女儿不知底细,而继女却知道。如果与此相反,姐姐把内情隐瞒起来,关心照顾继女妹妹的话……由于不是这种情况,所以我觉得像是从你那偷了什么东西似的,感到很内疚。我说出了咱俩不是同一个妈妈,你哭了起来。我浑身直发抖。你见我发抖,好像很吃惊,不再哭了。”

“那时的事儿,你记得很清楚啊。”

“为什么发抖呢?事后想来,好像自己是个逞强心很重的孩子,自己也很讨厌自己。我有时也想,你可能也稍稍知道一些。”

麻子摇了摇头。

“我直打哆嗦,不想让你把这话对爸爸和妈妈说。”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麻子躺下了,把毛毯拉到肩头。

“是啊,不说这些了。看到这幅画才想起来的。”百子转过身,回来坐到画下面的椅子上,“说起彩虹的画,好像也有广重的亲笔画。在哪儿见过呢?也许在画集里见过。大海上悬挂着细细的彩虹,我想一定画的是洲崎。”

“有各种各样的彩虹的画吧?”

“是的。广重画的洲崎晴岚,是江户八景,所以也并非和琵琶湖没有关系。下次我把广重的画集拿来好吗?”

“好的。”

“洲崎彩虹画,好像画得淡淡的,画得虚无缥缈。”

百子也许是在找话说时才说起广重的画的。

但是,百子回忆起小的时候,麻子也随之回想起小时候的事。

异母姐妹的回忆,不是合一,而是分流的。

姐姐又看着墙上的画,说:“米勒的画有着深厚的力量和强烈的喜悦。我小时从乡下来,见到这幅西洋画,感到进入了与以前不同的洋气而华贵的生活。由于是来到爸爸家里,幼小的我也在心里描绘起彩虹,可是……”

百子想说,那彩虹消失了吧。

即使如此,百子小时候第一次见到这幅画时,麻子还被妈妈抱在怀里,对这些并没有什么印象。

而且,亲生女儿麻子对继女百子所记住的母亲的事情,也并没有什么印象。

麻子的心里对此也并非没有不合理和奇怪的感觉。

在麻子的内心深处,难道没有潜藏着对于异母姐姐的敌意和嫉妒吗?

小孩子都是只顾以自己为中心,说不定想出什么坏主意。在母亲膝上抱着的对从乡下领回的继女姐姐有些瞧不起的年幼的麻子,是怎么个样子呢?麻子以其儿时的憨厚,没有把对姐姐的轻蔑、憎恶明显地表现出来吧。

正因为麻子自己想不起来,更感到有些厌烦。

“你也想看彩虹的画,可能是由于生病,也可能由于小时候曾经看过妈妈所喜欢的彩虹的画。”百子说。

麻子心里一震,说:“不是。是因为想起了琵琶湖上的冬天的彩虹。”

“冬天的彩虹,不适合你,倒很适合我。你看像米勒画的那样春天的彩虹多好啊。”

“我,也并不像姐姐所想的那样。”

“倒也是。我在你小的时候闯了进来,也许改变了你的性格。我对你说出了我们是异母姊妹以后,你和从前就不一样了。你对我特别体贴。你之所以现在也对别人非常关心体贴,成为过于善良的孩子,其原因也在于此吧。我把实情告诉你有些太早了。”

“不过,想一想妈妈结婚那年和姐姐的年龄,哪个孩子也会知道的吧。”

“是的。”

百子点点头,右手紧紧握着左手的手腕,悄悄地低下了头。

“不过,我明白年纪小的你的体贴,我曾发誓一生不辜负你。但是,我不行。我死了只剩下骨头以后,也向你道歉。”

“哎唷,姐姐!”

麻子微凹的眼睑在抽动。

百子不能不想到,麻子肋膜的损伤也是由于她体贴人的性情所致。

麻子被夏二邀去打网球,便热衷于这一激烈的运动。麻子无疑是愉快和高兴的,但是似乎是为夏二的喜好而忘我热衷于这一运动的。

麻子没有把自己得病的事告诉夏二,也体现了麻子对他温柔的体贴吧。

百子觉得妹妹很招人怜爱。

但是,百子见到夏二的时候,也没有说妹妹得病的事。这也不一定是她体谅妹妹的心情。

百子虽然知道夏二到家里来是找妹妹的,但是和他一起去博物馆,一起走在路上,也没说麻子住院的事。

夏二没有在百子面前提起麻子的事,百子感到他是难为情。百子的心情既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百子到医院去看望麻子,没说见到夏二的事,也没说夏二邀她到京都的家里去的事。

但是,由于麻子不在家,百子整天忙于照顾父亲和安排厨房的活计。

“麻子不在,爸爸就无精打采的。您这样,我不愿意看。爸爸的事总是都托付给麻子,所以我什么也不知道。”百子摇着头说,“就是一个汤汁,我也做不出和麻子做的一样的味道。就连这事我也担心,心里不痛快。我和爸爸两个人生活,真受不了,低三下四的。”

百子说着,心底深处摇曳着一簇奇怪的火焰。

继母活着的时候,百子好像在抑制自己,不和父亲来往、亲近。

这一习惯,一直持续到现在。

就连麻子的病房里有一幅麻子的母亲所喜欢的彩虹的画,百子的心头也忽然掠过一丝这是不是父亲瞒着自己而拿到这里来的疑云。百子感到自己很可怜。

如果麻子不是正在看着她的话,她直想把牙咬得咯咯响。



两三天前发出警报的台风虽然偏离到大海那边,但是从黎明便刮起了大风。

麻子以为声音是雨敲打在玻璃窗上的,实际上却是银杏的树叶。

银杏的叶子还不是落叶的颜色,才刚刚开始发黄。这样的叶子也许很脆。

这棵银杏树,比医院二层楼的屋顶稍高一些。

一天早晨,树叶落得已经见到树枝了。

那天早晨,竹宫少年很早就来到医院。麻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啊,你怎么了?”

“可以进去吗?”

少年站在门口。

“有风,把门关上。”麻子说。

少年关上了门,却没有走到麻子跟前。

少年背对白色的门扉,脸好像凸出来似的。

“怎么了?你怎么知道这里?”麻子不由一阵心跳。

“向女佣人打听的。”

“是吗?”

“我,藏在你家的墙后等着。我想,女佣人一定会出来办事的。她出来时,我强逼着她问出来的。”

“是吗?”

麻子已经能下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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