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板几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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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板几更深- 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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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着他,冰冷说道,“晋封允禵为郡王,以慰皇妣之心。”

他吓得一激灵,向后退去,却一脚踩空,跌入无尽深渊中,醒过来,看到一个女人冲他笑,“醒了?”

这笑容把他从阴司里拽回来,让他觉得温暖与安全,以为回到了家里,一时百感交集,心中更有难以言喻的感激,痴痴说道,“你怎么来了?”

燕燕俯身摸着他的额,“我不是说过,要过来跟你作伴吗?你好些没有?”

他合上眼,长舒着气,“你来了,我这病就好了一半。你真是个神仙似的人,一百多里地,只能在梦里见到,一恍惚,竟然就到了眼前。这不是梦吧。”

她觉得伤心,因为他从来没说过这样软弱的话,可见吃了不少苦,便问道,“皇上安排的那个李副将,对你好不好?”

“什么好不好的,像只恶心人的苍蝇。不过,人家已经不是副将了,因为看守我有功,被着升总兵,加官晋爵。现在我一看见他,就想起他那颗红顶子,是拿我跟额娘的最后一面换来的,我恨不得吃其肉饮其血。”

燕燕又笑,“恼人的小人哪里没有,别再想了,我从北京带了你最爱吃的饽饽来,要不要?”

她背过身去翻行李,他望着她纤弱的背影,忽然觉得从前那富贵优游的贵公子生活像镜花水月一样归于空寂,他已是一败涂地,死过了一回,然后转世投胎,再生天地,唯一不变的,是这个肯包容他的女人还跟着他。刹那间万般感慨,他幽幽说道,“你放心,眼下我什么都不想了,额娘不在了,我只安心守着你过日子就是了。”

38

38、陆 。。。

这一年遵化的雪特别多,时紧时疏,像怨女的眼泪,没完没了。允禵起初没在意,因为燕燕在身边,就不会觉得闷,后来也嫌弃了,不是因为厌烦了她。患难夫妻是恨不能粘在一处的两个糖人,彼此是彼此的救命稻草,他们太亲密太相好,反而让细如发丝的隔阂越发明显,情到深处,眼里揉不得沙。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还要留着那张纸,难道真如雅图所说,只为日后留个退路?李如柏兴许就蹲在门口,像等着生人咽气儿的寒鸦,这天大的功劳正求之不得。而他是不可能交割出去的,因为心里还有她,大格格,宝琪,八嫂。叫什么他已经无所谓了,横竖都是捕风捉影的事,又何必拘泥于形。可是心机千重,一眼望穿,燕燕在他胸口轻轻一搡,那油纸韧如软刀,将他千刀万剐了去。他颓丧得像只困兽,却也不得不在女人面前佯装振作。燕燕只是摸到了,并不知那是什么,但是她明白,他的世界复杂得万箭齐发,宝琪却是唯一的靶心。

悲观的人大都认为避害比趋利更有效。悲观的人往往聪明,聪明如燕燕。想这一生跟允禵,真假悲欢,嘶磨龃龉,到底也没修成正果。屋里挂着一幅千手观音,她深以为是,没有八面玲珑,怎应付得了这人心辗转,浮世轻薄。她自小便有种清冷的气质,刚出阁的时候三嫂子尔琢戏称她做小观音,那是她最深刻的美丽,不似浓墨重彩的宝琪。相由心生,她也骄矜得很,她的脾气就像夹在缝隙里的一页纸,别人越是想拣出来,偏越是落得更深。允禵懂她,于是哑然而退,眼角眉梢含着讪讪的歉意,扁扁刚削的唇。那唇昨夜还曾吻在她的眉梢上,热情似火,完全不像表面上的血色淡失。他把她当成别人了?她不敢想,因为他调笑她来着,说“怎样不负如来不负卿,我拥着你便得两全”,男人风月情浓时不耻下流的情话,对着那观音像,让她确信他此刻的宠幸是给自己的。直到摸到他衣服里叠着的纸张,她忽然觉得可笑。当一件悲哀的事情变得可笑,她是否已是钢筋铁骨,无所畏惧了?她笑笑,不计较。

这误会更深了。这是他的第一个念头。但是否真的是误会,他自己也不确定。他从没想过毁掉或检举宝琪戕害锦端的证词,与其说不愿,更不如说不敢,那女人是他心里的铁笔判官,黑着脸悬在他头顶,那段情在面对燕燕的时候,更像一个无法回避的错,年轻人犯的错,让他无法拒绝,也无法接受。可还是伤了燕燕,那一刻电光火石,他见她微微一笑,他才看清她的真颜。那样的笑,伤心欲绝,又云淡风轻,让他永生难忘。他不清楚宝琪在自己心中还有多重要,但是燕燕,此时此地,是他最亲的人。

38、陆 。。。

他带着他那匹叫做惊弦的爱马,浅棕毛色,四掌雪白,到遵化以后,他不太敢骑,因为想起垓下歌,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奇}可是一觉醒来,{书}燕燕不知所踪,{网}他知道因为那点芥蒂,所以心虚害怕,要自己去找。雪霁初晴,他看见燕燕就在五孔桥上,倚栏赏雪。这样温和,闹了脾气也不忍心跑出去太远。两个小随从见状,悄悄吐着舌头,他屏退了他们,却也不急着走上去,摸着惊弦白色的鼻梁道,“委屈你这么多日子,要不要跑一跑?”晨光从东边浅射过来,她裹着雪白的裘衣,像要融化在天地苍茫的永恒中,那姣好的一侧容颜被冻出胭脂色,挂着莫衷一是的神情,因为不再为悲欢所动,总像是走到了故事的了局。他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连忙抹了一下,却又像是没有。兴许是散在冰冷的空气里,与雪花没什么两样吧。

“回去吧。”燕燕道,她是以如此方式结束了昨夜的不快,正如春天来了,冰自己就会消融。

“不想回。”他笑着,嘴角扬起一丝残存的桀骜,望向那团浑圆的朝日,“难得的晴天,要不要骑马?”

“不要。”

他当她是在斗气,软语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早已是千秋万代。你还有什么可气的?”

千秋万代这样的词,总是不那么吉利。因为被祝颂过的从没有实现过,能实现的皆是累累荒冢跟断壁颓垣。她背身走了几步,叹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容得你造次。”

他说,“这个我早已想好了。”他忽然面对那悠长的神道跪下,叩头朝天吼道:“皇阿玛在天有灵,保佑儿子别再唐突孟浪,惹恼了您的儿媳妇儿。保佑您儿媳妇儿撑一撑针鼻儿大的心眼儿,别再跟儿子斗气,家和万事兴,儿子在人世间过得顺心了,您老在天上也就安心了。儿子为讨媳妇儿欢心,就要带她去骑马了,在您眼巴前多有得罪,还望您行个方便,您要嫌吵闹,就先回去眯一会子吧。”

燕燕哭笑不得,“你这成什么了,造次也就罢了,还要拿先帝寻开心不成。”

他只顾着扶她上马,答道,“放心,皇阿玛若当真在天有灵,动了气,也不是我让他老人家不能瞑目的。”

她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来了不是,即使心里真的有气,也不能如此张扬不是。你还不知道么,逃不过活人眼去。”

他扶好她,敏捷地翻身上马,一抖缰绳,“放心,我心里有数。”

她心中缓和了许多,便有些娇嗔了,撇嘴道,“你的马不是从来不让别人骑的么。”

他低眉笑道,“你是我马背上的第一个女人,唯一的一个。”

她在他的怀抱中,迎面那凛冽的寒风,也仿佛春风沐化,她自然希望他自下能收心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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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得不承认,她爱的还是他的桀骜不羁。只是眼下谈爱,未免是天马行空的奢望,他们无疑是爱着彼此的,但是此时此地,爱情未免太过华丽和高调,反倒让人羞于启齿,他们必须要有比爱情更坚固的契约来保证彼此的同盟,世上唯一的一种能够配的上相濡以沫这个词的,是亲情。

“十四爷!”李如柏半个时辰才追上了,气喘吁吁地说道,“往后要跑马,务必告诉奴才一声。您这样让奴才难做,奴才也不得不得罪了您啊。”

燕燕回头扫了他一眼,以为他会怫然作色,他却只是一笑,朗然道,“知道了,我们这就回。”又冲燕燕道,“也累了吧,冷不冷?”

她摇头,他侧身下了马,正要把她搀扶下来,李如柏殷勤地一步上前,想要代为牵马,没成想惊弦嘶叫一声,前蹄腾空而起,当胸踢向李如柏,李如柏急得挥臂一挡,惨叫一声。燕燕却也没握住缰绳,失了稳,顺着马背跌落下来。允禵从地上扶起燕燕,见她没事,方对冷汗淋漓的李如柏淡淡语道:“这马认生,你可牵不得。”

李如柏扶着右臂,咬牙切齿,不知是疼的还是气的,却也平复心气对下人说道,“还是先找人瞧瞧福晋,可千万不能闪失了,还有……”他顿了顿,仿佛想要从允禵那游离的眼光中捕捉一丝线索,“十四爷,我那儿淘换来了上好的铁观音,请您赏个脸。”

允禵被李如柏请去喝茶,已是第二天的事了。李如柏的胳膊被惊弦踢着,伤筋动骨,不得不上了夹板。虽然知道这下更被他恨得牙痒痒,允禵却也没多少幸灾乐祸的心情。皇子还有皇子的气派,所以也没什么歉意流露出来,只有闷头品茶,好像事不关己。

“还成吧,奴才这茶。”

允禵低头不语,仿佛是应承了。

李如柏一笑,“自然是不如御制贡品了,您不答话,是心如明镜,又不好言明。”

允禵回了一个笑,“李总兵多虑了,区区一盏茶,能喝出什么门道呢。”

李如柏抚着青色头皮,“即使您能喝出门道来,也只能干骂娘,没辙了,奴才的茶不好,可您而今也只配喝这口了吧。所以人啊,从高处跌下来就是这个结局,有时候还真不如是头牲口,是块木头、石头,不知冷热,也就不会不自在了。”

允禵想要发作,却又觉得不值,扬手说道,“好的坏的都是你说的,由得你。”

李如柏的神色中浮泛了一些卑琐,探身道,“十四爷脾气改了不少呐,这还是当年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王么。”

这话听起来像假意试探,允禵也自下顺水推舟,“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与人方便,与己方便,你我从此以后,相安无事就好了。”

李如柏却咄咄逼人,“那自然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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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可是十四爷,您是个爽利人,说话办事,不能出尔反尔,更不能阳奉阴违呢。”

允禵扬起那道剑眉,咽下一口茶去,“这是什么茶,怎么喝得我一头雾水。”

李如柏见状,挺直身体,眉开眼笑,也应和着指东打西胡诌起来,“自从福晋来遵化,十四爷的脾气小了不少啊,真真是一物降一物。您是洪福齐天,谪守皇陵,还有福晋相陪,羡煞凡人。不过前儿夜里跟福晋斗气了吧?”

允禵瞪了他一眼,这样的话语透着窥伺隐秘的态度,显然是无礼的越界了。

李如柏兀自遮掩了一下,道,“看您昨儿早起心急火燎地寻福晋去了,咳咳,还骑着马,可把奴才吓坏了。”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吊着的膀子上,允禵道:“跟你没关系,你只需照直禀奏就是了。说不定,被我的马踢了个好歹,还能记上功德一笔。”

李如柏讪笑着摆起手来,“别,别,奴才可没有那个意思。昨儿只是小事一桩,即便皇上知道,你我问心无愧,再者,奴才也不是那种欠儿屁的人呐。”他长叹一声,“女人心,海底针,这话不错。您也知道,咱们这儿是军营,哪儿能容下女人,长年累月的,有时候真是想……男人就这点儿出息,瘾上来也顾不得谁是谁了,不过女人千差万别,哄上床了都一个样,不管是□还是观音菩萨。”

最后的句子尤其刺耳,那似乎重合着允禵跟燕燕的床笫之言,他像是天灵盖忽然被锐气刺进,彻骨的寒意自上而下,思忖间悟出李如柏的暗示,脸色气得铁青,一把揪过他的脖领,“狗胆包天的奴才,你……你监视我!”

李如柏竟痛快道,“多新鲜呐,这您自下不是明镜一样么?”

允禵想象不到夫妻帐中的私密言语竟也会被如数偷听了去,仿佛皮下肌理筋脉皆被别人拿铁篦子剔过,那缝隙间残存的污垢来自他灵魂深处,连他自己都不为所知,他紧咬银牙,腕子却无缘颤抖着,“下作东西,我抽了你的筋信不信?”

李如柏脸色渐渐严肃,铁板一张,不见方才那丝毫的欢颜,挣脱了允禵的手,神经质地整理着自己的衣领,“话也不能这么说。奴才做‘监国谒者’,是皇上交代的,又不是奴才有这嗜好,爱干这断子绝孙的下作事。奴才是想告诉十四爷,您眼下就是这么个光景,您那儿要藏着什么掖着什么,奴才也不敢冒犯揪拿,不过量这巴掌大的院子,您打个嚏喷掉下几根汗毛,奴才都是清清楚楚的。遛个马算得了什么,您乐意,想上天入地都由着您,只要您能摸对那门。说实话您眼下就是那碗里的肉丸子,不捞是不捞,一捞没个跑,您还叫什么劲呢。”

允禵为了不露颓势,已坐回椅子上,但那一高一低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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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已定下了这一局,他没意识到自己早已颓唐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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