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满霜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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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满霜河-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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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女们皆掩嘴而笑。柔嘉抬起头,白着脸颤声道:“母后,我”
  皇后拍了拍她的手,温言劝她,“傻孩子,母后知道你舍不得父皇和母后,但你就嫁在涑阳,成亲以后,可以时时进宫来看父皇母后的。母后也知道女孩子出嫁前总会有些不安,但谢家这样的人家、谢朗那样的人品,全涑阳都找不出第二个来,你又有什么好怕的?”
  柔嘉还待开口,有小内侍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跪在皇后身前,“娘娘快去宣徽殿,驸马爷要、要退婚,陛下龙颜大怒,要将驸马爷拖出去斩了”
  柔嘉惊呼,第一个站起,跑向宣徽殿。
  
  景安帝盛怒之下发出的“拖出去斩了”的命令,夏谦自然打了个折扣,只将谢朗拖到殿外,又命小内侍赶紧去通知皇后。他再进殿,沏了杯茶,奉至景安帝面前,字斟字酌地劝着,“陛下龙体要紧,万莫因为驸马爷一时糊涂,气坏了陛下的身子。”
  景安帝发了一回雷霆之怒,也觉头晕目眩、手足发软,坐在椅中喘着粗气,喝了几口茶,才稍稍平定。他抬起头,却见谢朗还直挺挺地跪在殿门外,竟是一副“你将我斩了也要退婚”的架势,不由气得将手中茶蛊往地上一砸,“呛啷”一声,茶蛊碎裂后的瓷屑溅到夏谦脸上,划出一道血印。
  夏谦正在心中哀呼“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忽听环佩声起,柔嘉扑到景安帝身前,哀呼道:“父皇息怒!不要再斩明远哥哥!”
  景安帝满面怒容:“你还为他求情?!你可知这混帐小子说了些什么话?他说他对你只有兄妹之情,竟是誓死要退婚!他既然说‘死也不愿做驸马’,那就成全他,让他死好了!”
  皇后此时也赶到了,闻言大惊。
  柔嘉震得呆了片刻,转回头去看谢朗,眼见内侍们就要上前拖他,急得回头揪住景安帝的龙袍,仰面泣道:“明远哥哥只是一时糊涂,父皇息怒!”
  “一时糊涂?”景安帝冷笑,指着谢朗道:“他上次说不愿和你成亲,朕还当他是因为受了委屈,一时转不过弯来。可现在,封了他尚尉驸马,赐了他封邑,他还有什么委屈的?!他分明就是恃宠生骄,目无君王!”
  皇后剜了谢朗一眼,“你这孩子!”又急步进殿,“陛下息怒!”
  景安帝见皇后也赶到了,怒哼一声,拂袖归座,冷声道:“谢朗,朕再给你一次机会。”
  谢朗抬起头,见柔嘉正呆呆地望着自己,小脸煞白、双目通红、面带泪痕。这一刻,他才发现她也比以前消瘦了许多。
  他心中涌上难言的愧疚,不由低下了头。柔嘉正涌出一丝希望,他却又猛然抬头,看着她,轻声道:“柔嘉,对不起,我不能误了你的终生幸福。”
  
  柔嘉的心似被绳索拖着,向万丈深渊急速坠落。周遭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只余狂风在耳边呼啸。
  她眼睫一低,泪水夺眶而出,向旁退了几步,若非抱琴扶住,险些就要跌坐在地。
  景安帝气得手指发颤,皇后见状,急忙上前劝慰。正乱成一团麻,弘王忽然进殿,向帝后施礼。
  他早在廷英门时便知悉了内廷动静,心中暗喜,袖中的折子此时不递更待何时?
  景安帝头昏目眩,眼前似有黑云在一团团飘浮,接过弘王递上的折子,好半天才能看清上面写的是什么。他先是一惊,一拍书案,本能下要发作,可忽一转念,又沉吟不语。
  弘王却不容他再有思虑的时间,用在场的人都能听得清楚的声音禀道:“父皇,天清阁薛勇首告:天清阁阁主薛蘅不守阁规,与骁卫大将军谢朗淫。秽通。奸,清白有污,有伤风化,不适宜再担任阁主之职,请父皇褫夺其阁主之位,另选贤能!”
  
  如闻炸雷,殿内诸人都脸色遽变。
  谢朗呆了片刻,霍然而起,大声道:“胡说八道!”
  弘王冷笑,“薛勇奏得分明:薛蘅与谢朗护书途中,孤男寡女在一起数月,早有了奸。情。薛蘅早已失贞,又怎能再担任阁主一职?”
  谢朗大怒,若非是在御前,便要揪住弘王的衣襟,“我与蘅姐清清白白,岂容你血口喷人?!”
  “听听,听听!”弘王啧啧连声,“谢将军,按辈份,你不是应该称薛蘅一声‘师叔’吗?怎么叫起‘蘅姐”来了?你们若无私情,她怎会舍命救你?若无私情,你怎会死都不愿意娶柔嘉?!”
  一时间,殿内诸人都齐齐望向谢朗,神情各异。
  谢朗额头青筋暴起,便是当初被冤下狱,他也没有此刻这般愤怒,一时热血冲脑,不由脱口而出,“我爱慕蘅姐不假,可我们清清白白,发乎情止乎礼,哪有什么奸。情?!又何谈失贞?!”
  
  此言一出,满殿愕然。
  柔嘉身形微微摇晃,左手扶住门框,低声道:“抱琴,扶我回去。”
  弘王笑了笑,拉长了声音,说出的话挟雷带火,“爱慕——啧啧,谢将军,亏你乃朝廷重臣,居然在御前说出这等有悖伦常、不知廉耻的话来。”
  皇后却忽肃然起身,道:“此事单凭薛勇一面之词,不可尽信。女子清白最最要紧,岂能容人随意诬蔑,陛下请慎重。”
  景安帝回过神来,他心中另有考虑,皇后此话正中下怀,便点头道:“正是,朕自会派人查清楚的,你们都先退下。”顿了顿,又厉声道:“今日之事,都不得外泄。”
  柔嘉在抱琴的搀扶下迈出殿门,忍不住回头看了谢朗一眼,唇动了动,终于什么也没有说,转身离去。
  谢朗脱口说出那句话,眼见众人都用震惊怀疑的眼光看着自己,索性把心一横,心想反正你们早晚要知道,把心里话说了我一身轻松。
  见他一副坦然无惧的样子,景安帝气得将砚台掷来,“还不滚?!”
  砚台砸中谢朗胸口,墨汁沿着他的衣衫蜿蜒滴下。他只得后退两步,低声道:“臣告退。”
  
  弘王回到兴庆宫,薛勇忙上前拜见,见弘王面色看不出喜怒,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怎样?”
  弘王反剪了双手,慢慢踱着步,沉吟道:“看来父皇有意压下来。”
  “哦?为何?”
  “我看是为了——”弘王压低声音说了几句。
  薛勇冷哼道:“没有她,我也一样可以炼出来的。”
  “可父皇现在全指望着她,夺了她的阁主之位,万一她想不开,父皇怕所以他才不置可否,想将这件事情压下来。你没见先前谢朗要退婚,他那般震怒,可等到折子递上去,父皇反倒冷静下来了。”
  “那现在怎么办?若真让薛蘅炼丹成功”
  弘王沉下脸道:“既然父皇这边行不通,咱们就想别的办法!”
  “请王爷示下。”薛勇忙道。
  弘王面上慢慢浮现出一丝笑容,缓缓道:“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众口烁金、积——毁——销——骨!”
  薛勇点头,面露喜色。
  “还有,是时候将你们阁中各系长老都请到京城来了。”
  “王爷放心,证实后的那一天,我就传了信鸽回孤山,估计现在长老们已经收到信,准备动身了。”
  弘王看着乳白色薄瓷花瓶中插着的一枝寒梅,微笑着伸出手去。刚吐出一缕蕊香的梅花,在他手指间,慢慢地被碾成粉碎。



八十、衷情

  出了玄贞门,谢朗便打马急奔。
  由皇宫去太清宫需经过太平坊、延寿坊和西市。薛蘅伤未痊愈,不能骑马,坐的是马车。谢朗追至西市,果然便见薛蘅乘坐的碧纹圆顶马车在前面不急不缓地走着。
  他策马追上,在车窗外叫了一声:“蘅姐。”
  片刻后,车帘儿轻轻撩开,薛蘅露出半边脸,静静地看着他。
  她平静的神色反让谢朗十分恐惧,生怕她又象上次那般决然离去,心中自是下了决心要紧跟着她,却又不知该如何启齿。
  正双手沁汗、喉头发干,薛蘅忽轻声道:“明远,我想去离亭,不想劳动这几位公公。你能不能替我驾车,送我出城?”
  “好。”谢朗觉她话语无比亲切,马上喜滋滋地应了,催马上前。天驷监的太监见当朝驸马来接自己的缰绳,只犹豫了一小会,便让位给谢朗。
  谢朗对随行的几名太清宫内侍道:“你们先回去,我送薛阁主去一个地方,去去就回。”
  众人不敢违拗,眼睁睁看着谢朗挥下马鞭,驾车离去。
  
  到了西门,只见城门前人头攒动,出城的人排起了长龙,值守的禁军也比平时多了数倍。谢朗拉住马缰,扫了一眼,见禁军头领是个熟面孔,便问道:“老卜,怎么回事?”
  老卜见当朝驸马爷居然记得自己的名字,乐得屁颠屁颠地过来,哈腰道:“驸马爷,上头有令,说那个江湖大盗张若谷还在京城,让我们严加盘查,不能让他溜出城去。”他靠近马车,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听说宫中三大侍卫总管全出动了,都在找那个张若谷。陛下也下了严令,一定要将他缉拿归案。若能抓住,也好替驸马爷您出一口恶气!”
  谢朗闻言一惊,老卜谄笑道:“驸马爷,您这是要去哪?”
  谢朗恨不得将这几声“驸马爷”给掐回他喉咙里去,脸一沉道:“我要出城。”
  “车里坐着的是”
  车帘轻启一隙,薛蘅探头出来,“怎么了?”
  老卜认得薛蘅,唬得慌不迭行礼,又急忙指挥禁军将人群轰开一条道,让谢朗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此时已是薄暮时分,城外道路上的积雪开始消融。马车碾过雪泥,越过重重阡陌。
  车声辘辘,暮气如烟。谢朗想到车中坐着的是自己魂牵梦萦之人,她方才说话又如此温柔亲切,顿时心中一荡,如在云端飘浮一般。
  他忽然觉得这条路若是永远没有尽头该有多好,一路上,只有她和他,他为她策马,她静静看着他的身影,直至天荒地老。
  雾气中弥漫着雪的清寒,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梅花香气。谢朗放目一眺,前方已到了离亭,离亭边的小山坡上种满了寒梅,暗香在黄昏的雾气中悄然浮动。
  他恋恋不舍地拉住马缰,把那句话又在心中默念了一回,跃下马,深深呼吸几下,笑着打开车门,“蘅姐,到”
  声音戛然而止,但见马车之中,薛蘅身侧斜躺着一人,身形高大、铁须满腮,正是张若谷。
  
  薛蘅将张若谷扶正,焦急地唤道:“张兄!”
  她连唤数声,张若谷才睁开眼睛。他看了看薛蘅,又看了呆立在车门前的谢朗一眼,呵呵一笑。这一笑牵动气机,他咳了数声,嘴角慢慢溢出血丝。
  谢朗这时才回过神来,一个箭步蹿上马车,挤在薛张二人之间,扶住张若谷的双肩,问道:“怎么回事?”
  “我上车时便发现他躺在里面。”薛蘅探了探张若谷的脉,惊疑道:“左寒山?!”
  张若谷扬眉一笑,“再加上邓九公和祖韦。”
  薛谢二人齐齐动容。薛蘅道:“张兄怎么将三大侍卫总管都招惹上了?”
  “我不当面向谢将军道歉总是于心不安,又听说阁主重伤,便没有离京,藏了起来。”张若谷咬着牙坐直,右手三指骈起,连点自己胸腑数处穴道,待气顺些,续道:“但老见不到阁主和谢将军,我快闷出病来了,便想着进宫去逛一逛,看看皇帝老儿到底长啥模样。”
  
  他说得甚是轻松,象谢府四位姨娘说起要到护国寺进香或去夜市闲逛一般,谢朗不由哭笑不得。
  薛蘅眼中隐约有了笑意,“谁先发现张兄的?”
  “邓九公!”张若谷傲然一笑,“不过他在我手底下没讨了好去,接着和祖韦过了几十招,打成平手,但后来左寒山忽然出现了”
  他停住话语,怔了一会儿,神色耸动,叹了声,“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张若谷此番算是见识到了”
  谢朗忍不住出言讥讽,“莫非张兄一直认为自己是天下第一高手不成?”
  “当然不是。”张若谷正色道:“我只是一直在寻找天下第一高手。傅夫人、左长歌教主、芗夫人,现在加上左寒山,都是我辈望尘莫及的。只有败在他们的手下,我的武艺才会有精进。”
  谢朗冷哼一声,“你武艺练到天下无敌又有何用?用来杀清官吗?!”
  如同尖锥刺中了沙包,张若谷的肩膀顿时垮了下来,面色也黯淡下去。薛蘅瞪了谢朗一眼,谢朗见她隐含责备,便低下了头,心中却兀自不服气。
  “张兄,你”薛蘅正不知如何劝慰,张若谷却忽地精神一振,盘膝坐直,向谢朗兜头一揖,“谢将军,是张某行事鲁莽,累你险些冤死,张某这厢向你赔罪。你义勇双全、高风亮节,张某万万及不上你。”
  谢朗愣住,他之前一直以张若谷为生平第一对手,恨不得事事都要胜过他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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