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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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10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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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非常害怕中国人,于是换了身贫苦农民的行头,在脸上涂上煤灰,在路过中国人的聚居地时便装哑巴,有时候可以讨到一碗水喝,幸运的时候能得到一两块烧饼。
  在遇到日本军队的时候,她就悄悄向人打听,可是她不知道他的名字,所以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漫无目的的在一个又一个城市,一个又一个村庄徘徊。
  她一路南下,跑到了山东,因为她打听到那支新兵队伍驻扎在那里。
  阿信的身体不好,入冬之后又病倒了,恹恹的趴伏在她肩头咳嗽,眼看着越来越虚弱。
  她没有钱了,只得每天在施舍免费粥饭的慈善摊子上讨一碗稀薄得可以照出人影的粥喂给孩子喝,好在粥虽然稀薄,却热乎乎的,可以温暖他小小的身子,减轻他的咳嗽症状。夜晚,他们住在一个四面漏风的窝棚里,她将所有的衣物都裹在自己和孩子身上过夜,可是仍旧时常在半夜被冻醒,把自己的额头抵上阿信的额头,发现他开始发烧了。
  从街道两边商店的招牌上,她知道了这个城市叫做青岛,虽然这里的冬天没有新京那么寒冷,但下起雪来也够呛。
  清晨,她抱着阿信离开窝棚,想要出去活动活动早已冻僵的四肢,然后赶去施舍免费粥饭的摊子前排队领取食物,却发现外面积了厚厚的白雪。
  又是一年冬天了,那个人在哪里?
  她的脸颊被凛冽的寒风吹得皲裂,嘴唇也裂了口子,头发枯黄蓬乱,衣衫破旧褴褛,抱着一个生病的孩子,她觉得她已经走不下去了。
  周围都是行色匆匆的陌生人群,没有人愿意多看她一看,就如同那些倒伏在街边奄奄一息的乞丐,也同样没有人多看他们一眼。
  她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荡,紧咬着嘴唇,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音,眼泪却止不住的往下掉。
  她真的已经到极限了,坚持不下去了。
  一辆挎斗摩托轰鸣着从她身边经过,当她看清楚坐在车上的男人的侧脸轮廓之后,她呆立在那里。
  然后,她发出这辈子最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街上的行人都在看她,她却什么都顾不上了,拼了命的追上去。
  她的鞋子掉了,光脚踩在雪地上,脚下一滑,她摔倒了。
  可是那辆摩托车却越行越远,直至拐过街角,再也看不见了。
  她趴在雪地上,抱紧阿信,失声痛哭。
  摩托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然后“嘎”一声在她前方刹车,一双锃亮挺括的军靴停在她面前。
  千鹤仰起脸,看着那个男人。
  他不认得她了么?
  她急切的翻遍全身,然后从阿信胸前取下那块怀表,慌张的塞到男人手里,却没想到,男人把怀表连同她粗糙干裂的手一起握住。
  一间和式住宅燃起了暖烘烘的被炉,阿信得到了医生的诊治,吃了药,躺在被炉边睡着了。
  千鹤梳洗用餐之后,沉默的坐在被炉边,而男人,什么都没问。
  她在他的房子里住下了。
  那之后很久,她才知道,他已经成为了一名军官,统领一支军队,驻扎在这个海滨城市。她每天为他洗衣做饭,照顾他的一切,而他也默许了她这么做。
  他是一个很沉默很沉默的男人,纵使他的日本语已经说得很流利了,他们每天的交流也不会超过五句话。
  阿信在学会说话之后,说的第一个词语便是:父上大人。
  他用稚嫩的童音叫男人:父上大人,千鹤没能来得及制止,她担忧的看着男人的反应,却没想到他只是微微一笑,揉了揉阿信的头发。
  那是男人平常少有的笑容。
  他把阿信抱上大腿,用手指擦去他脸蛋上的墨汁,问道:阿信在写什么字?
  阿信便乖巧的将刚刚写好的几个歪歪斜斜的毛笔字展示给他看,满怀期待的看着父亲。千鹤却看到男人拿着那几张纸,脸色瞬间冰冷下去。
  阿信在纸上写的,是一个“诚”字。
  好在他眼中那种彻骨的寒意只是一瞬间的,恢复过来之后,他便手把手的开始教阿信写字。
  相处得久了,千鹤发现男人并不像他表面那样冰冷,他其实是一个很温柔很细心的男人,他喜欢小孩子,会抽时间陪阿信玩球,他甚至买过一盒胭脂给她,他让她觉得,自己和阿信被当成了仅有的家人。
  吃过晚餐之后,阿信坐在男人的大腿上哈欠连天,他指着打开的怀表盖,回头奶声奶气的问道:父上大人,他是谁?
  房间里很久很久都没有声音,千鹤端着一盘水果走到门口,却听到男人低声说了一句话。
  他说:母上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后面大约都是少爷的戏份了,
  因为太悲伤了,作者君不忍心直接剖析他的内心,
  于是从另一个女人的角度来写少爷从绝望到愤恨到恢复平静的心理历程。
  我看看今晚赶不赶得及再更一章,我尽量,吼……




☆、第 82 章

  一九三六年一月,英国伦敦。
  昨晚下了一场大雪,伦敦的空气不太干净,因此路边的积雪呈浅灰色,一群鸽子擦着教堂积雪的尖顶扑棱棱的飞过去。路上行人不多,汽车行驶得颤颤巍巍小心翼翼,生怕压实积雪一个打滑刹不住车。
  杨兰亭从唐人街买了热气腾腾的豆浆油条往回赶,路过报亭的时候又顺手买了一份早报。尽管在伦敦已经住了三年了,但她还是无法习惯用涂着甜腻果酱的烤面包来当早餐。
  三年前,英国人丹尼尔打算带着他心爱的中国女朋友回故乡结婚,他为石诚打听到一间顶尖的医院,说是有希望医好他的伤腿,两个女人劝了他几天,才将他说动,放弃中国的一切,移居伦敦。
  现在,生活总算是稳定下来了。曾姐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大女儿三岁了,小儿子年前刚刚出生,两个孩子都继承了父亲的蓝灰色眼睛和母亲黑色的头发,是相当漂亮的混血。
  他们合股在伦敦开了一间珠宝行,既经营镶嵌着钻石和各色宝石的西洋首饰,也卖金银玉器翡翠等中式首饰,行情相当不错,仅仅是短短三年,就在伦敦打响了名号,他们这群中国人也已经跻身富商的行列。
  一个穿着旗袍裹着大衣妆容精致的东方女子,在伦敦的大街上,走到哪里都是十分惹眼的。就比如现在,一辆黑色汽车从她身后擦过,顺带勾破了她的大衣和装豆浆的袋子,滚烫的豆浆洒了她一脚。
  杨兰亭忍无可忍的扫了开车的女人一眼,竟然发现坐在车里的也是两个黑头发黑眼睛的中国人,真巧。假如是洋人,杨兰亭的英文不行,说不定还拿肇事者没辙,但同是中国人,这可好办了!
  杨兰亭双手叉腰,走上前去,抡起拳头呯呯呯的猛敲车窗。
  开车的女人打开车门提着她厚重的裙摆跳下车,漆皮鞋在地面上踢踏两声站定,上下一打量杨兰亭,张口便嚣张无比:“干嘛?”
  “哟嗬,开车撞了人,你还有理了?”杨兰亭指了指大衣上的破洞和满身湿淋淋的豆浆,好整以暇道:“你们是赔我衣服呢还是直接赔钱?”
  开车的女人还要继续理论,车里的男人下了车,连忙拉住她,对杨兰亭道歉:“姑娘,对不住,我妹她是新手。”
  “哥啊!”那妹妹拉了拉哥哥的袖子,显然对哥哥的低声下气很不满意。
  哥哥把妹妹拉到身后,继续对杨兰亭说道:“不知道姑娘住哪里,请允许我们送您回去,然后再把您的衣服送去店里洗补,不日就可归还府上,姑娘认为如何?”
  杨兰亭脸色好看了些,这男人虽说是个阔气的模样,但说的每一句话都斯文有礼,再加上人长得也还算干净帅气,让她气消了一大半。
  她看了一眼手表,时间不早了,便对那两人说:“洗衣服就算了,我赶时间,你们送我回去吧!其他的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不过你得好好管教管教你家妹子。”
  “哎?我说你这人……”妹妹急了,刚要上前分辨却被哥哥给挡了回去。
  “那自是再好不过,姑娘,请上车吧!”那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杨兰亭重新买了早餐,提着早餐夹着报纸上了车,男人亲自开车,不得不说,他的开车技术还不赖,完全可以媲美丹尼尔先生家的专业汽车夫,她随口赞叹了一句,男人反而憨厚的笑了起来。
  由于都是背井离乡的中国人,两个人一路竟然聊上了,聊得还挺投机,唯独那位妹妹自始至终都气呼呼的坐在座位上不说话。
  交谈中杨兰亭得知这对兄妹已经在伦敦生活了五六年,妹妹早年来英国留学,比哥哥更早,现在兄妹俩在列克街开了一间中餐馆。
  男人发现杨兰亭其实是个很爽朗豁达的人,便有心交这么个朋友,他一边开车一边把名片递过去。
  杨兰亭接过,看到上面印着餐馆地址,还有兄妹俩的名字——马耀辉和马玉雪,倒是两个玲珑别致的名字,杨兰亭猜想:这两兄妹定然出身不一般的家庭吧。
  汽车在海螺街十五号一栋独门独户的二层小楼前停住,马耀辉打开车窗朝外望了望,觉得杨兰亭的家境还是不错的。
  “进去坐会儿喝杯茶吧?”杨兰亭招呼着。
  马玉雪本想拒绝,可哥哥已经忙不迭的点了头:“恭敬不如从命!”并且立刻就跟着杨兰亭进了门,她气呼呼的一跺脚,只得无奈的跟上去。
  杨兰亭把客人让进客厅,亲自沏了壶茶端上来,说:“稍微失陪一下。”
  马耀辉彬彬有礼的一点头:“您忙。”
  杨兰亭就提着早餐和报纸走上楼,不一会儿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下来了,马耀辉猜想她应该是个有丈夫的人,心中不由有些遗憾。
  杨兰亭陪着两位客人坐在客厅中喝茶。
  从谈话中马耀辉得知,她是跟一位英国朋友合作经营珠宝店的,他立时对这位女商人心生佩服,能在伦敦这个国际大都会经营珠宝店的中国女人可真是不多。
  不多时,楼梯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抬头望过去,看到匆匆走下楼的那个男人时,马耀辉已经变了脸色。
  这个男人,竟然还是他的旧相识。
  “先生!”杨兰亭察觉石诚神色不对,试图叫住他,却没想到他像没听到一样径直就要往门外冲。
  石诚的右腿没能完全治好,还有些跛,他在玄关的地毯边沿绊了一跤,身子一歪,就倒了下去。
  杨兰亭慌忙奔过去,眼疾手快的扶住他,失声叫道:“先生,你怎么了?”
  这三年来,石诚的生活有如潭水一般死寂,毫无波澜,从未曾表现出现在这样惊慌失措的样子。
  石诚脸色煞白,一只手盖在眼睛上,另一只手紧紧握着一卷报纸,嘴唇颤抖着喃喃道:“他还活着……还活着……”
  
  这是上海滩日租界内一间剑道馆,而此时在场上比武的两个人竟然赤膊上阵,赤手空拳的摆出打斗的架势。
  两个男人都有着一身雄浑的肌肉,不同的是那位白人男子粉白的皮肤上覆盖了一层细碎卷曲的金色体毛,而那位黑发黑眼的中国男子却是一身光润细致的皮肤,只在左胸口处有一道很显眼的刀疤。
  几招下来,两个人都是出了一身汗,但始终未能分出胜负。两人的近身搏斗术从角度、力度到速度都是无与伦比难分伯仲,跪坐在场地两边围观的警员们都已经看呆了。
  最终还是那位中国男子右腿一个虚假的横扫,成功将白人男子的注意力吸引到脚下,一拳虎虎生风的直接挥向他的面门,却在他鼻尖前面毫厘之处停了下来。
  胜负已分。
  白人男子豁达的哈哈大笑,朝中国男子伸出手,说的却是一口标准中国话:“还是元督察长身手好!”
  元清河伸手和他握住,上下摇了摇。
  白人问道:“元督察长介意晚上一起喝一杯吗?”
  元清河思考了片刻,他好像记得早上出门前阿信依依不舍的抱着他的大腿让他早点回去陪他打球来着。
  他是一个月前脱离日本军部,被派到上海日租界的巡捕房当总督察长的。前任督察长小原胜太郎一个月前在他情妇家里死于非命,巡捕房怀疑这件案子是日租界的中国人所为,因此派出他来接手这个案子。个中原因,无非是日本人不能允许他这个中国人在军队中有太大的前途,即便他并不稀罕这样的前途。
  上任后不久,在追捕一名逃进英租界的嫌疑犯时,元清河与英租界巡捕房的威廉·费尔班警长有了一面之缘。
  这位威廉·费尔班警长一直致力于研究近距离格斗技巧,是这方面的专家,见到这么一位近身搏斗高手时他当时就两眼放光,有意结交。
  两人时常在一起切磋武艺,一回生两回熟,再加上是同行,两人竟然成为了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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