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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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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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突袭很成功,在裁缝铺子的地下仓库秘密集会的共地下党被一网打尽,全部活捉。这是一次空前的剿共行动,他年轻英武骁勇善战,很有希望被破格提拔,直接升任师长,统领一方兵马,因此剿共行动的大获成功,直接为他的官运亨通铺上了红地毯。士兵们大喜过望,不住的有人前来道贺,喜气洋洋的氛围让他完全忘了这里是一处刑场。
  
  三根竹竿支起一盏晦暗的电灯,灯泡下摞着一堆一人高的尸体,暗红色的血液从尸堆下面缓缓流出,浸透了地面,那是革命者的鲜血。不住的有地下党被押进院子,其中大部分都是眼神熠熠闪光,坦然赴死的年轻人。
  
  刘复沉浸在周围人的恭维和道贺的喜悦之中,直到他在又一批跪在地上等待着被处决的地下党员之中辨认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那是他年少时的恋人。
  
  虽然很多年前,她背弃了两个人之间的约定,毅然走上了那条艰险无比的道路。而他在国民党的军队里摸爬滚打,终于谋得一官半职去找她时,却得知她已然与另一位地下党员相恋,并且已经怀了他的孩子,他望着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失望至极,夺门而出。
  
  没想到时隔一年竟然再度遇上,他已经成为平步青云的党国军官,而她,却是一个即将被处以极刑的地下党员。
  
  命运何其可笑!
  
  她也认出了他,将他的意气风发春风满面尽收眼底。
  
  她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并没有说破,也不曾有一句求饶的话。就如同少年时代两人在一起时一样,一眨不眨,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可是他却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更多的东西,一种诚挚的歉意,一种复杂的哀求,一种深沉的托付,他读懂了。
  
  直到刽子手端着机枪走上前,对着那一排被反绑双手跪在地上的地下党扫射过去,鲜血溅在白墙上,壮志未酬的年轻党员们直挺挺的倒在血泊中,那位纯净美丽的女子依旧大睁着眼睛,直愣愣的望着他,那个眼神,成为他对她最后的记忆。
  
  他找到了她的儿子,一个寄养在乡间农家尚且躺在襁褓中的婴儿,睁着一双天真无邪的黑眼珠好奇的望着他,他在那一刻恨极了自己的懦弱和身不由己,这个支离破碎的国家,这支四分五裂的军队,这一身英姿飒爽的戎装,最后都在小婴儿一个黑亮无辜的眼神之中化为灰烬。
  
  这个铁骨铮铮的男儿终于泪流满面。
  
  李今朝沉默的听完,他没有再看他一眼,将一只玻璃瓶放在桌上,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剧毒氰化物,浅尝一口就足以致命,他给了他选择的权利。
  
  从那人将他从一个无知戏子推上高位的那一天起,他就已经预料到这个结局。正如那人当年的身不由己一样,他亦是命运的漩涡之中一个无能为力之人,只能被时代的黑色浪潮推向一个未知的结局。
  
  他靠在木门上,点燃一撮烟叶,在袅袅升起的青烟之中,他听到了房间里的响动:玻璃瓶掉落在地上,剩余的液体倾倒出来,那人魁梧的身躯轰然倒地,就如同这个正在慢慢坍塌的古老的国,往昔的繁荣强盛已是过眼云烟。
  
  但是残垣断壁之下依然有不屈的灵魂在崛起,依然有不甘沦为亡国奴的人民在战斗,依然有愤慨的热血志士前赴后继,这个国家会走向哪里?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发现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积雪的松树上已经洒满晨光,远处隐约的炮击声已经停止,在那个宁静的积雪的早晨,人生的走向豁然明朗。
  
  这个国家会走向哪里,取决于他会带着它走向哪里,取决于,他的根,在哪里。
  
  他从来都是万众瞩目的宠儿,即使在不久的将来会站到风口浪尖,他也一定会是胜利者,会是最终的赢家。他从来没有失败过,将来也不会失败,政治如此,人生亦是如此。
  
  南京卫戍司令刘复被人毒死于沈公馆这个头条大新闻登上了各家报纸,紧接着,刘复的义子李军长集结重兵,正式向沈常德宣战,两方在北平城郊的栗县展开了一场殊死的战争。
  
  与此同时,城北一处四合院里,赵长华被反绑双手蹲坐在地上,冷笑着望着坐在屋里沉默的青年:“这就是你的最终目的,元清河?”
  
  司令横死,军长在打仗,这个时候,他一个被囚禁在这里的小小师长突遭不测,恐怕是不会引起任何关注和怀疑的,而且,作为师座最为信赖和倚重的团长,元清河可以名正言顺的在军中大洗牌,取而代之,自己上位。
  
  元清河默然的把玩着一把手枪,拆开、组合、瞄准、再拆开、再组合、再瞄准,每当他瞄准的时候,赵长华的脸色便白了一层,额头沁出冷汗。果真应验了那人的话,赵长华是个贪生怕死的废物,元清河默默的想。
  
  不知道他被囚禁在哪里?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不知道……他死了没有?元清河依然记得沿着那人洁白光裸的脚踝滴嗒而下的鲜血在白得耀眼的雪地上凝冻成鲜明的红色血泊,他的目光便又多了一层阴翳。
  
  我实在是疼得很……
  
  这句话时时在耳边浮起,时时抓挠着他的心。他每晚做梦,梦到那人站在床前,静静的看着他,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任何光亮,能照进那样幽黑深黯的瞳孔里。
  
  可是他只能默然的望着那人被带走,被用刑,被吊在城楼上,什么都做不了,沈常德的地盘,容不得他一个势单力薄的团长造次。
  
  院外一声枪响,他像是被赦免了罪行的囚徒,四肢百骸都轻松下来,他明白,江坤城到了。
  
  江坤城带着一支小分队毫不费力的解决了院里院外的看守,翻身下马,快步奔进来,一脚踹开门。
  
  如今他的仇人就在这里,这个机会,他等了两年,拼了两年,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一步一步的爬到如今的地位,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手刃仇人。
  
  元清河知他心中所想,默默的退了出去,终于得了自由活动的时间,他脚步沉稳,念头却早已飞到九霄云外,恨不得立刻飞到那人身边。
  
  赵长华在他身后像恶作剧一般笑道:“元清河,听说了吗?我们的参谋长,今天早上就被孙师长秘密处决了,在城郊乱坟岗,活埋。”他加重了末尾两个字,挑衅一般看着元清河和江坤城。
  
  头脑中有什么轰然炸开,已经走到门口的人身形晃了一下,没有回头。
  
  江坤城跟着李今朝打了两天一夜的仗,好不容易稳住了那边的局面,不眠不休的赶了过来,此刻已是疲惫至极,憋得眼睛通红,他一把揪住赵长华的衣领,喝道:“你说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6 章

  
  浓云密布的天空开始飘雪,仿佛试图用虚假的白掩盖这世间的一切丑恶。
  
  石诚被绑了双手,笔直的躺在坑底,茫然的望着漫天飘飞的鹅毛大雪。
  
  那些凛冽的风雪好像变得温和,变得有了生命,狂乱的飞舞,无声的哀泣,像极了那年梨花树下被震落的洁白飞花。
  
  他想起了那时那人落寞的身影和悲戚的眼。
  
  蓦地,那些飞花又变成了竹林之中燃烧的枯叶,那些迷离的光点,下成了一场火雪,如同一个个翩跹起舞的幽灵,在空中飘浮片刻,然后熄灭。那人抱着去世的爱人缓缓抬起头,那茫然空洞的表情像极了一个在漆黑幽深的竹林中迷路的孩子。
  
  那表情,让人心疼。
  
  很想从背后拥抱他,告诉他别怕还有我。
  
  很想执起他的手,带着他穿越茫茫迷雾。
  
  很想带着他逃离,逃离近乎绝望的人生。
  
  而那个时候的石诚,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漠然的看着那人眼中最后的一点温情,慢慢寂灭,凝冻成霜雪。
  
  直到大彻大悟,方才悔不当初。
  
  冰冷的泥土和着雪团落在他的脸上身上,石诚的思绪被拉回到现实。他茫然的看着那两个站在土坑上挥着铲子忙碌的士兵,因为逆光,年轻的士兵面目模糊,只是隐约能听到他们的调笑声。人类总是热衷于自相残杀这种事。
  
  其实他们大可不必挖这么深的坑,石诚想,对于一个奄奄一息的并且被捆绑了双手的人,还有逃生的可能吗?况且,他已经不想逃了,他已经累了、倦了、感觉冷了、想回家了。
  
  他静静的躺在坑底,坑底的泥土是湿润而温暖的,与外面那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世界截然相反,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在这个冷硬的世界上,他唯一在乎的那个人,到最后,毅然决然的转身,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没有丝毫留恋的眼神。
  
  该回家了……
  
  回到那个阳光明媚的小院子,聒噪的蝉鸣、婆娑的树影、落了满地的洋槐花、翩跹的蝴蝶、澄清碧绿的藿香茶、未完成的石狮子……
  
  遥远得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光景,好像是前一世的记忆,好像,一切都还来得及,一切都还未发生,他还未遇到那人。
  
  更多的泥土落了下来,他闭上眼,感觉到周遭越来越沉重,越来越黑暗,越来越温暖,他心中剩下的,只是一种叶落归根的宁静,与勘破世事的安然。泥土好似一条厚实的幕布,正在缓缓的合上,宣告着他的人生谢幕。
  
  曲终,人散,只留他一人,被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孤独活埋。
  
  雪……
  
  四野一片寂静,唯有铺天盖地的雪,悠然飘落,似乎将他每一个动作都放慢,跟脚下急促的马蹄声形成强烈的对比。
  
  快一点,再快一点,心底有个声音在催促自己,可是无论他以怎样的频率挥舞马鞭,他与那个人之间,都始终隔着一条无法逾越的天堑。那人在开满血红花朵的彼岸渐行渐远,而无论他怎么加快速度,始终都无法追上他的脚步。
  
  城郊乱葬岗?那个精明了一生一世算计了一生一世的人,最终的归宿怎么可以是那样的地方?!没有人为他送行,没有人为他哭泣,甚至,连一尊薄木棺材都没有,他就那样,一个人躺在黑暗的地底,在令人绝望的孤独和窒息之中死去。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旦想起关于那个人的一切,心就会痛如刀绞。
  
  明明是讨厌他的,明明最初是想报复他的,明明……明明当初他心中有一部分,随着璧笙的离世,早已枯萎腐败,不懂得再爱,可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片荒寂的土地再度被注入清泉,在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时候,已经花开成海——是那种血红色的丰蔚秾艳的毒花。他终于获得了第二次生命,他终于又活成了一个完整的人,带着一个完整的人应该拥有的喜怒哀乐和爱恨情仇。
  
  到底是谁把谁拯救?
  
  假如他的重生要建立在那人毁灭的基础上,假如心中那片花海再度枯萎成荒漠,假如再多经历一次那样撕心裂肺的失去……他会不会走向彻底的灭亡?
  
  也许如同上一次那样,这一次也注定要失去。
  
  再然后,隔了许久,久到那人在他的记忆中只剩下一个逆光而立面目模糊的黑影,久到关于他的所有记忆都被漫长的时间所吞噬,久到他搜肠刮肚再也寻不出一丝他曾经在他的生命中存在的证据,也许到那时,也就不会心痛了。
  
  可是,他绝对不能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就如年少时那场他无能为力的悲剧,他决不容许,在他的生命中再发生一次!
  
  天地万物好像都死去了,成了没有生命的灰白色,唯有几块倾斜的残缺墓碑出现在白茫茫的天际尽头。
  
  近一点,再近一点……
  
  元清河直接从飞奔的马背上跃下,顺势在厚厚的积雪上滚了两滚,飞快的爬起身,在一片凹凸不平的雪地中寻找那个人的终点。
  
  乱葬岗的边缘,有一个覆盖着薄雪的孤零零的土丘,旁边的地面上布满凌乱的脚印和黑色的泥土。他几乎连滚带爬的奔过去,以他这一生都未曾有过的狼狈姿势。
  
  他在下面!
  
  他就安静的躺在这下面!
  
  他浑身都在颤抖,像一个赎罪的教徒,虔诚的跪在地面上,用双手一下一下的挖开那还未冻结实的泥土,好像在一下一下的挖开长久以来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填充物。
  
  他没有工具,即使有,他也不相信那人已经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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