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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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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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良久,石诚开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他的眸中凝聚着尖锐的光芒,语气里隐隐压抑着怒气。
  元清河低下头,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桶被他放在池塘边了,这个样子的确很可疑。他突然就不想辩解了,不想回答了,他感到自己很可笑。那人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好像在看着一个死皮赖脸盯着他的跟踪狂一般愤怒,尽管,他也只是来打水的。
  “别再跟着我!滚回上海滩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石诚迈开脚步,怒气冲冲的离开了。数日来的清修再一次前功尽弃,此刻胸中的怒火已经宣告了他修行的失败。他对元清河的行为恼羞成怒,终于下了最后通牒。
  当晚,狂风大作,暴雨倾盆。
  石诚在轰鸣的雷雨声中辗转难眠,他承认今天对元清河说的话是重了,尤其是在他看到搁在水潭边的两个空桶和扁担时,他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只是巧合而已,他们巧合的共用一个水源,而他却把这样的巧合当成那人的处心积虑。
  右腿隐隐作痛,这具残破的身体,落下了病根,一旦遭逢天气突变刮风下雨,就如同千万根针扎进去般,痛到骨子里。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雨停了,风却没有停,气温骤降,偶尔能听到狂风的低啸,石诚蜷缩在被子里,他知道,天气这样异常,应该是台风将至。
  果不其然,下午再度下起倾盆大雨,狂风卷着豆大的雨滴噼噼啪啪的摔在屋檐上,声响惊天,院子里几乎聚集成了一片汪洋,幸亏屋子的门槛颇高,积水才没有倒灌。
  石诚跪坐在佛像前诵经,屋子年久失修,有几处漏雨,他将木桶和脸盆放在雨滴下,不过几柱香的功夫已经快积满了,足见雨势来得凶猛。
  傍晚,雨小了一些,慧净撑着一把油纸伞来戒院送饭,那把伞似乎并没有多大的帮助,雨水几乎将他下半身淋透。
  石诚一整天都没有得到食物,他并不奇怪,遇上这种天气,走那些泥泞湿滑没有修石阶的山路,确实相当危险。
  吃着被雨水冲得淡而无味的斋饭,慧净从怀中掏出一个大油纸包放在他面前:“下午,镇上淹了水,后山塌陷了,寺里来了很多灾民,无家可归了,师兄们忙不过来,这是干粮,我这几天恐怕不能来了。”
  石诚心中咯噔了一下,看着他:“你说……后山塌陷了?”
  慧净点头:“幸好后山住户极少,否则我们真的要忙不过来了。”
  石诚表情呆滞的看着他一张一合的兔唇,慧净性子寡淡,说出来的话平平无奇,却好似一声惊雷在他心中炸开。
  慧净走后,黑云乌沉沉的压下来,风雨一刻都没有停止。只是傍晚时分,天幕已经漆黑得像是深夜。
  石诚呆坐在蒲团上,任一两滴雨水漏下来,打在自己脸上。
  后山,那人曾经带他去过他住的小屋,就是后山的山岩下搭了一间简单的窝棚,从屋顶悬吊下来一口锅,那人却能在这样简单的炊具里变出一碟美味的斋菜请他品尝。那人放弃了一切,过着这样贫穷乏味的日子,只是为了能够守在他身边。 
  没有谁,可以这样毫无保留的对待另一个人,除非因为爱。而他,一次次的对那人说了那样残忍决绝的话,一次次的将他捧出的一颗真心践踏进尘土里。
  石诚再也坐不住了,起身的时候勾断了佛珠,满地乱跳的佛珠如同他此刻早已跳紊乱了的心。他顾不得其他,提起靠在门边的拐杖就冲进铺天盖地的风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9 章

  59
  雨水下成了瀑布,根植于莽莽苍穹,连接朗朗乾坤,将狼狈可笑的人浇得醍醐灌顶。
  山路流成了一道蜿蜒的河流,冰冷的雨水没过脚踝,石诚拖着艰难的步伐,在这样湿滑泥泞的山路上摸爬滚打。
  他去过了白云寺,他一瘸一拐的在人满为患的大殿里寻找那人的身影。那人英武不凡的身影,在万千人群中,他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可是他还是一个一个的,仔仔细细的,将每一个年轻男子的脸扳过来一一看过。所有的难民都以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好像看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疯子。
  他终于像个疯子一般东倒西歪的奔跑出去,甚至撞到了端着药走进大殿的慧净,滚烫的汤药洒在身上都浑然不觉。
  右腿被冷水一泡,疼痛的僵直了,无法动弹,彻底成了一个废弃的器官,成了他的拖累。湿透的僧袍粘在身上,束手缚脚的,有好几次,他跌进泥水里,顺着水流被冲下山去丈许,抱住路边的树木才得以勉强稳住下滑的身体。
  下山的路,他东倒西歪连滚带爬,狼狈得好似一个败落的逃兵。
  他承认他败了,他不想再斗下去了,他此刻只想要那人安然无恙的待在他身边。
  半片山完全塌了,后山变了个形状,被落石和烂泥掩盖成一座巨大的坟丘。树木被自山腰处冲下的泥石流连根带起,犬牙交错东倒西歪,像一头巨兽的残骸。四野一片荒寂,只有无边无际笼罩下来的雨幕,和不断呼啸的狂风。
  石诚不知道为什么能记得那么精确,但他就是知道:他的小屋此刻就被压在坟丘下面。
  那他呢?
  他安慰自己,或许他早就察觉到危险,先行离开避难了,或许他跟灾民们一起,集中去哪里避难了。但是,他为什么不来找他?哪怕只是来露个面也好,让他放心。
  是啊,不是你叫他放过你的么?不是你叫他不要再跟着你的么?不是你说再也不想见到他了么?你这个总是以冠冕堂皇的理由口是心非的跳梁小丑,简直可笑之至!
  什么离开他就是为他好、什么跟着他只会成为他的拖累、什么你是他的劫,全都是你自欺欺人的借口!你亲手将他推入彷徨痛苦的深渊,到头来还以一副道貌岸然的正人君子的模样,伪善的对自己说: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你根本就是一个自卑自私龌龊残忍的刽子手!
  石诚抛开拐杖,拖着一条腿,手脚并用爬上那座高高隆起的坟。
  他用双手挖开一道又一道缝隙,在岩石和树干之间掏出可怜的一点烂泥。岩石的棱角划破掌心,粗糙的树干割开皮肉,石诚已经感觉不到疼痛,只知道疯了一般用手刨挖着那座仿佛吞噬了他整个生命的巨大的坟。
  
  天已经黑透了,元清河提着一包药材,一步一个坑的往回赶。
  早晨他趁着雨小的时候去了最近的镇子抓药,发现好几户人家的屋顶被大风掀了,镇上已经淹了水,镇民们全都收拾了家中的衣物细软往山上白云寺去避难。
  他趁乱逮住了镇上药材铺子的小伙计,将他强行绑回了药材铺子,按着他的指示抓了几味药才放了人。只是药材铺子也淹了水,他不知道这些稍微受潮的药材还有没有效果。
  这个活血止痛的药方是曲先生临走时留下的,每当这种刮风下雨的天气,石诚那条平日毫无用处的右腿就复活了,像个作祟的内鬼,能将他折磨得日不能食夜不能寐。虽然那人要强,脸上并不会表现出来,但从那样惨白的脸色,呆滞的神情,以及比平时慢了一拍的动作,他都能看出那人承受着怎样的痛楚。
  他把药材用油纸包好,挂在脖子上,撑着一把伞趟水往回赶,却不想遇上了菜农莫老汉一家子。莫老汉平日负责供应白云寺的米面粮油,如今镇子遭了灾,眼下连年战乱,指望政府的赈济恐怕是不可能的。集中在白云寺的百多号人的口粮的运送工作,全都落在莫老汉肩上。莫老汉也算是天平山上的挑夫之一,与他有过几面之缘,虽说并不算熟络,但总是同行。遇上他的时候,莫老汉正带着镇上几个年轻的后生将从大水中抢救回来的几十包粮食往山上背,他自然是不能袖手旁观,捋起袖子上前帮了他们一把。这一耽搁,天色就黑下来,雨却越下越急。
  他珍而重之的捧着药赶回家的时候才发现,他的家没了。
  后山这一带,日照不足,冬季冷风呼啸,除去附近几个猎户,在这里建了临时落脚的小屋,此外就没有什么人住了。所以后山塌了,猎户们迁到白云寺避难,自然是没人来通知他。
  从山上被雨水冲塌下来的泥土岩块树木的混合物将他的房子压在下面,形成一个犬牙交错的巨大土丘,耸立在黑魆魆的冷雨中。
  他叹了口气,没办法了,眼下也只有投奔白云寺,起码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不至于在这淋上一夜的雨。
  闪电划破夜空,将土丘顶端一个黑影的轮廓清晰的描绘出来,尽管只有那么短暂的一瞬,他却像被闪电劈中,呆立在那里。
  土丘顶端坐着个僧侣,以双臂抱膝的姿势,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坐成了一尊佛,任冷风冷雨劈头盖脸的将他淋透,对周遭的一切浑然无觉。
  
  名字,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会记得他的名字?如果可以,石诚宁愿成为一座墓碑,铭刻上那个名字,屹立在坟头,在风雨侵蚀中永垂不朽。
  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离别,就是那份深藏的爱恋还未能说出口。
  失去了,以后再也没有什么能牵动他的凡心,扰乱他的宁静,阻碍他的修行,可是,失去那个人之后,这样荒诞之至苍白透顶的人生,要来何用!
  电闪雷鸣,铺天盖地的雨水将他淋透,水哗哗的冲刷着他的脸,不知道那是雨、是血、还是泪,他只是觉得疲惫,疲惫得连眼神都涣散了,再也聚焦不起来。
  元清河攀着岩石和树干,悄然的爬上去。
  这样泥泞湿滑摇摇欲坠的土丘,他不知道石诚是拖着残疾的右腿爬了多久才爬到顶端的,好几次打滑之后,他终于登顶,慢慢的接近了那人。
  轻轻的触碰了一下那个呆滞得仿若木石死物的人,那人明显的浑身瑟缩了一下,蜷缩得更紧,借着闪电一闪即逝的微光,他看到那人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涣散的眼神凝滞在虚空中,一条红色的河流自他脚下蜿蜒开去,被雨水冲淡,消失。
  竟然是血。他的心猛的被揪紧,仔细审视了那人,看到那双原本纤细骨节分明的手此时已是血肉模糊,血水沿着他的手指滴下,在他脚下汇聚成一个血泊,又混合了雨水流下山丘,触目惊心。
  他在那人身侧跪下,轻轻的慢慢的以不惊吓他的温柔动作将那人揽进怀里。
  石诚浑身一颤,极慢的转过头来,目光呆滞的看着他的脸。
  那样宁静温柔的眼神,仿佛一个暗示,一瞬间就将他唤醒。
  他不相信的挣扎着坐起身,伸出惨不忍睹的双手使劲的揉着捏着他的脸,用伤口渗出的温热的血,在他脸上画出妖异的咒文,仿佛印上他独有的印记。
  他笔直的跪着不动,任石诚疯了一般搓着揉着他的脸,他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那人如此情绪失控,五官纠结在一起,口中发出低沉的呜咽,用受伤的手掌一下又一下的打在他脸上。那人纵情哭泣的样子,原来很丑陋,有如一个撒泼的疯妇。
  可是,他的冷他的闷,他的坏他的狡,他的沉默他的痛,他的仇恨他的梦,他的丑陋他的疯,全都只属于自己。
  
  宁静的陋室亮着一盏昏暗的油灯,石诚呆滞了,只晓得坐在那里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看,无知无觉的乖巧,任他替他擦净身体,换上干净的衣物,再用布条将他的手一道一道的缠好。
  石诚默默的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擦净脸上的血污,那表情有如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扁着嘴,睁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眼中满是哀怨。
  心,一下子就柔软下来,他捉住在自己脸上游移的手,按在脸上,淡笑道:“以后还躲我吗?”
  石诚扁着嘴,微微摇了摇头。
  “还撵我走吗?”
  依旧是沉默着摇头。
  “腿,疼不疼?手呢?”知道他大概是暂时失去了言语的功能,元清河不再戏弄他,捏了捏他右腿肚子。
  石诚吸了吸鼻子,垂下头,一大颗泪珠子掉了下来。眼泪好像有了惯性,一开始往外掉就收不住,他倔强的别过脸去,将哭泣的脸藏在阴影中。
  元清河自己去洗了把脸,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浑身上下擦洗一番,因为没有替换的衣物,只得撕了半片床单围在腰上。
  外面依旧电闪雷鸣,戒院小小的屋子里,只能听到从屋顶漏下的雨滴,嘀嗒一声落入水盆里。
  元清河一边擦拭头发一边在他身边坐下,语气倒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我无家可归了,今晚收留我吧。”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答,他将毛巾按在头上一顿猛揉,却发现对面那人又恢复了呆滞的模样,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
  罢了,当我没说。他讪讪的收回目光,继续去揉那一头湿发。
  “清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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