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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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铜-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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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在,我该回去哪里?
  石诚看到元清河的眼眸慢慢的深邃了,脸上覆上深秋的寒意。他冷着脸走过来,走到石诚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他的眼中又深又黑,什么都没有,一如当年初遇。
  他揽过石诚,拥紧了他,闭上眼,下颌搁在石诚肩膀上,在他耳边只说了一个字:“好。”
  石诚稍微有些意外,如此平静的说出分别,他以为那人会由着性子大发雷霆,却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坦然就接受了。
  石诚伸出双臂,刚想回抱他,多多少少传递一些安慰给他,却没想到那人并不给他机会,元清河放开他,匆忙转身,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快步走下了山,石诚站在青石阶梯的边缘,目送他远去,他整个人都沐浴在金红金红的夕阳里,有如铜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8 章

  
  石诚在白云寺落了发。
  剃度传戒全由释心禅师亲自为他主持,用释心禅师的话说,他凡孽太重,六根难净,取法号一心,希望他从此可以绝了尘世念想,斋戒清修,一心向佛。
  僧侣的生活是单调而清苦的,但因他脚有残疾,并不适宜像普通僧人们那样每日走上大半天的脚程下山去化缘,只得在寺中做一些洗煮清扫的杂役,他身体羸弱,不能过度操劳,因此众人也就由着他,给他一些力所能及的轻巧活计,开户亮灯、上香供水、扫撒除尘、洗菜浣衣等等。
  如此过了几天,石诚不自在起来,因为派给他的任务,比寺院里最小的孩子——一个十四岁的小沙弥还要轻松,小沙弥法号慧净,只因长了兔唇,自小就被丢弃在寺院香坛里,被寺中大师傅用斋饭养大。因此论辈分,石诚还得叫慧净一声师兄。
  晨课之后,做完分内的工作,石诚通常会到厨房帮忙。慧净话不多,石诚话更少,两个人整日在厨房忙碌,倒也极有默契。慧净见他腿脚不灵便,因此将劈柴挑水这类的重活一手包揽,而石诚不愿意这样欺侮一个孩子,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总算是让慧净小师兄松了口,准许他分担去了一半的活儿。
  元清河独自回了一趟上海,毅然辞去了警卫团长的职务。虽然把马司令急得团团转,但见他灰头土脸的独自回来了,也知道他的问题出在哪里,马司令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放行。
  他当天就匆匆返回了苏州天平山,他花了五天的时间在山脚背阴处搭建了一间简陋的茅草屋,住了进去。然后当了一个脚夫,每天从三里之外最近的镇子上背些米面蔬菜上山,送到山腰处的白云寺去,如此,也算有了个正当的营生。
  所以,当石诚吃力的挥着斧头劈柴的时候,看到背着大包粮食从厨房后门进来的元清河时,他呆立在那里愣怔了好半天没能回过神来。
  元清河像是没看到他一样冷着脸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到厨房去找负责的师傅签收货物。然后又像跟谁有仇似的大步流星走出院门,整个过程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石诚看着他那一身粗布褂子和脚下豁了口的布鞋,突然就明白,那天这个人为何如此轻易就答应放手让他走。看着他匆忙离去的身影,他只有苦笑。这个傻子,怎么就不能明白他的苦心呢?
  元清河一走出白云寺就放缓了脚步,分别了几天,终于再度见到石诚,心还是不由自主的纠结起来。
  那人穿着宽大的青色僧袍,剃成了光头,脑袋很大,后脑勺圆润得像个葫芦瓢一样鼓凸着,睁着一双清凌凌的黑眼睛呆呆的盯着自己,那样子简直就是傻气。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在他面前忍着笑板着脸走了那么个过场,他明白,那个人在看到他以后一定受打击了。
  那个自以为是的混蛋,以为离开就是对他最好的安排,可是他想错了。
  纵使遁迹空门也别想摆脱我,你这混蛋!
  元清河心中产生了恶作剧一般的快感,脚步轻快的下了山。
  至此,石诚再也没能摆脱那人。他明白有元清河在,他的六根是清净不得了,因此每天除了诵经之余只有拼命干活,妄图驱逐掉那人总在面前晃的影子。这么锻炼下来,其他的不说,他的身体倒是因此而强健了不少,至少不再是个病歪歪风一吹就要倒地的样子了。
  最后,他终于能够抛弃拐杖,一瘸一拐的进山捡柴去了,虽说走路姿势有些难看,但在他来说是个不小的进步。
  当他背着箩筐走在出山的必经之路上,看到放在路边捆扎得结结实实的两担柴火时,他立时明白,自己进山捡柴的这一举动是又被那个阴魂不散的人盯上了。
  他脚步停滞了一下,绕开那两担柴火,按照原计划进了山。
  虽说已经被那人扰乱了清修的心神,但至少不能让人看出来,否则在这佛门清净之地,两个男子如此这般,传出去,可能要滑天下之大稽了。
  如此几天,他都没有碰那总是会出现在他下山路上的柴担,于是,那人又有了新花样。
  这一次,一捆柴被拆散,东一根西一枝的扔在他平日里捡柴的范围之内。看着满地乱七八糟的柴棍,石诚只得苦笑。但他领了情,将柴枝一根一根的捡起,放进背篓里。
  连续几天都是如此。
  等到第六天早上,元清河正在布置现场,却被石诚抓了个现形。
  为了使那人少走一点路,他尽量将砍好的柴枝集中撒落在一处,抬起头的时候,正好对上石诚一双淡然的眸子。
  他讪讪的将手中最后一根树枝扔在地上,仍旧是不愿意去看石诚的脸。
  石诚笔直的站在一棵松树下看着他,两个人面对面站着,许久都没有说话。
  良久,石诚拖着右腿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视线停留在他肩膀上的补丁上。
  “吃过早饭没有?”石诚的声音平静得就像早晨穿过树叶缝隙笔直照进林地中的阳光。
  两个人坐在一根早已朽烂的粗壮树干上,石诚低头看着一朵刚从树皮中冒出头的灰色蘑菇,元清河捧着一个馒头,有一口没一口的咬着。
  石诚突然转过头,表情复杂的说:“你这样,我很困扰。”这样纠缠不休,真的有意思?
  元清河啃馒头的动作停滞了一下,并没有去看他,又继续啃了一口,大吃大嚼。
  “回去吧,你不属于这里。”石诚在心中哀叹着,拎起背篓站起身。
  刚走出几步远,冷不防就被身后的那人强有力的手臂拖住,下一秒就落进他怀里,被他紧紧拥住。石诚试着推了他一下,但是没能推得动。
  元清河面无表情,就只是抱着他,狠狠的,仿佛试图将他勒进自己身体里,让他再也逃不脱。他埋头在他脖颈间深深的嗅着,香火的味道,佛教徒的味道。
  他们同床共枕度过了那么多日子,而现在,就连抱一抱他也成了一种奢望。他爱得如此辛苦,却始终不愿意放手。
  年少时,他爱过,得到过,拥有过,幸福过,但到最后都失去了。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这个人,始终陪在自己身边,不遗余力的拯救他,鞭策他,磨练他,甚至到最后,为了他而毁掉了他自己。
  而现在,这个人想要功成身退,就此从他的生命中消失?想都别想!
  他放开拥抱,悲伤的看着他,用一只大手托住他的后脑勺。
  石诚看着那张越来越近的脸,感觉到他悲伤的气息,那一瞬间,他几乎快认命,几乎要失守,几乎想要就那样宠着他任他肆意妄为。
  在他的唇就快要沾上他的,石诚努力的头向后仰,躲开他,眼中瞬息万变,到最后只是垂下眼睑,轻描淡写的说:“贫僧,法号一心。”
  就像一句咒语,生生的打断了他的疯魔。元清河骤然醒悟,猛的放开他,后退两步,才能将自己的气息调整过来。
  石诚立刻恢复平静,双手合十,朝他深深作揖。
  “我无权干涉你的决定,而你,也不能擅自决定我的人生。”就像,你不爱我,却不能强迫我不去爱你。元清河说完这一句,就匆匆离开,仿佛一场逃。
  石诚低垂着眼睑,站在林中空地上,不自觉的用手背拂了一下嘴唇,仿佛害怕唇上沾染的红尘玷污了心底的佛。
  那一天之后,石诚换了好几个地方捡柴,但最后都无一例外的被那人找到了。
  元清河越来越肆无忌惮,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晃悠,他捡柴他就在一旁砍柴,顺便从他这里蹭一顿斋饭,或者,嫌他带的斋饭难吃,干脆生拉硬拽的将他带至后山他住的茅屋里,亲自下厨做出一顿美味的斋饭来。
  石诚总是带着一脸寡淡的表情,看那人一本正经的叫他“一心大师”,这个称谓自那人口中被叫出来,着实充满讽刺,而他却无可奈何。
  石诚心生杂念,坐卧难安,眼看着日渐消瘦。
  清晨结束早课,他握着一柄扫帚,表情恹恹,心不在焉的清扫台阶,远远的看到释心禅师缓步走来,因怕被他看穿心中凡孽,他只是让步到一边,低垂着头,微微朝释心颔首作揖。
  释心禅师只是含笑扫了他一眼,便心明如镜,淡然说道:“心中本无物,何处惹尘埃。”
  石诚抿唇,不敢答话,他心中纷乱,只觉得释心身上的袈裟似乎泛着佛光,鲜明得刺痛了他的眼,将他丑陋的红尘孽根照得一清二楚。
  释心禅师只是微笑,看着他头顶的戒疤,说道:“一心,从今天起,你搬到戒院去闭关,静心清修,为师自会通知你何时能够回来。”
  石诚眼皮一跳,低低的答了一声:“是。”
  戒院处在天平山的西南,是座石墙围成的孤零零的小院子,与白云寺隔了一道悬崖,看着很近,但是走过去却要绕开半座山,相当遥远,据说是建寺之初就是预备出来给破了戒的弟子闭门思过的地方,石诚虽然没有破戒,但他宁愿一个人搬去戒院,求得清净,他怕再这样下去,真的就无心向佛有违初衷了。
  戒院的一切都相当简陋,只有一间屋子,青砖铺地,正当中摆了几尊石佛,没有桌椅没有床,石诚只能终日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于蒲团之上打坐参禅,晚间在地上铺上被褥,和衣而卧。 
  从戒院走出来,沿山路走下去,大约走半柱香的功夫,山岩上有一处小泉眼,终日流水潺潺,泉眼下是个用石头砌成的水潭。他住在这里,一日三餐皆由慧净师兄送过来,因此石诚每天除了晨昏各一次去泉边打水洗漱擦身之外便是闭门不出,除了修行,再也无事可做。
  他搬走的第二天,元清河就发现了。
  他清早扛着一包食材送到白云寺厨房,就发现原本每天在水井边劈柴的人换了一个。回去的时候,他故意绕了远路,路过古老的银杏树,树下清扫落叶的亦不是那人;路过大殿时,香案前拂尘的也不是那人。他将那人可能出现的地方都绕了个遍,都没能寻到他的踪迹。到释心禅师门上拜访,一个陌生的弟子却说:释心禅师下山授课去了。
  他在心底冷笑,冷笑过后就是一阵无力的悲哀,那人竟然将他当成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爱得如此卑微如此辛苦,自己这是何必?
  可是偏偏就毫无办法。如果人能够控制自己的心的话,他也不愿意再这样苦苦纠缠下去。可是,他的人生已经深深的烙上了那人的印记,假如失去他,他不知道这样灰败的、无望的人生要怎样继续下去。
  他在抑郁之中浑浑噩噩的过了三天,第四天傍晚,他去往常的水潭边打水,却意外的在山岩隐蔽的角落里遇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当时,那个人正背对着他,全身光裸,如同苦行僧一般,将半桶泉水提起来,自头顶浇灌而下。
  元清河只觉得瞬间血气上涌,胸腔里五味杂陈,心里堵得慌。
  那人全身都是深浅不一纵横交错的伤疤,虽说在他昏迷不醒照顾他的时候早已见识过了,但此刻在光线昏暗的山里,那人裸/露的样子,仍然是触目惊心。右腿肚上的伤口长成凹凸不平的肉芽,畸形而丑陋。那些伤疤彷如盘桓在他身上会吸取精气的活物,将他生命和活力一点一点的吸走,将他吸成这般骨瘦如柴的样子。
  他的肉体并不漂亮,或许曾经漂亮过,但现在,每一道疤痕和肉芽仿佛都在向他控诉,这个人到底曾经经历过怎样可怕的酷刑。
  他呆滞的立在那里,只觉得喉头哽住,只是一味悲伤的看着他,直到与石诚目光相触。
  石诚看到他的瞬间有些愕然,随后镇定的在他的注视下穿好衣服,任僧袍贴在湿漉漉的肉体上,他笼着前襟一瘸一拐的走到他面前,冷然抬眼注视着他,沉默之中仿佛酝酿着什么。
  良久,石诚开口:“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他的眸中凝聚着尖锐的光芒,语气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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