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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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行-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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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庞清霜看了他一眼,冷哼道:“出门不告假,又喜穿华服,回去领跪香一柱。”
  江寒烟目瞪口呆:“瑶光大人穿着华服招摇过市,庞师妹,‘法无偏私’,你怎不去罚他?”
  “跪香两柱。”
  “跪两柱香?喂,我师父还未罚过我!”
  “多言一句,多罚一柱。”
  江寒烟听得几欲吐血,还未争辩,庞清霜已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却说姬燕歌领着燕赤华回房,门方关上,忽然道:“燕赤华,你与我跪下!”
  她向来叫他“小燕”,头一次连名带姓地直呼出来,燕赤华心下紧张,当即跪地,望着她道:“师父。”
  姬燕歌似笑非笑道:“你小小年纪,倒会骗人!”话一出口,心里忽道:不对,这小子从头到尾都未提过自己身世,也未否认自己是越王宗亲,似乎算不得骗人。再者,天下凡人如出一辙,越王宗亲又如何,比旁人多几只手不成?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想笑。
  这些天,燕赤华生怕家人一路寻到昆仑,赶紧央着江寒烟来武林会躲一躲,数日车马奔波,此刻早饿得眼冒金星,见她一笑,便知已经无事,刚想开口叫饿,忽听姬燕歌含笑道:“你庞师姐要罚你面壁,你就跪到她房外。小燕,现在就去。”
  燕赤华急了,灵机一动道:“我堵在门外,庞师姐怎么出门?”
  姬燕歌悠然挑着案上樱桃一颗颗送进嘴里,扁着嘴慢慢吃了,道:“你何时跪完,何时让她出来。”说到最后,已先笑了出来,分明是逗他玩儿的心思。
  偏偏燕赤华不解其意,涨着小脸愤愤地瞪着师父。
  两人僵持了片刻,燕赤华感到不妙:他饿了。
  同样是受罚跪香,若黄宗石饿了,也会挨饿到底,绝不发一言;若留瑕饿了,早已一迭声地撒娇:“师尊!我想用早膳!师尊,师尊!啊,苏师姐她们去吃了,宁师兄也去吃了!呜呜呜师尊师尊我想用早膳!”
  而燕赤华不然。他觑了一下姬燕歌的脸色,含笑晴好,她本不是太守规矩的人,徒弟稍稍不守一下规矩,也不要紧吧?
  于是他小声地不住嘀咕:“师父,上一次传的十六式剑法和心法,弟子已练会了,一会儿便练与师父过目。
  “师父,听说黄师伯、薛师伯和留瑕师叔他们已回昆仑了,他们用过早膳了吗?三色牡丹卷、翡翠盒子蒸杏仁酪、五子粥……
  “师父,瑶光师伯本来姓谢,他……”
  姬燕歌愣了一愣,垂头好笑地看他,道:“谁告诉你的?”
  燕赤华道:“弟子禀告师父,师父也答允弟子一件事,可好?”
  姬燕歌饶有兴致道:“你说。”
  燕赤华老实道:“弟子不想跪了,弟子想用早膳!”
  姬燕歌一听,几乎没背过气去,赶紧答允让他去了。
  谁知燕赤华刚走片刻,敲门声便又响起,姬燕歌出去应门,却见是商山四怪之首的康太泰:“姬姑娘。”
  姬燕歌稍稍一愣,道:“康先生。”
  康太泰有求于她,也显得比平日有礼一些:“昆仑四剑乃传世之名器,恭贺姬姑娘又得黎阿剑……”
  他的话未完,姬燕歌心下咯噔一声,暗自疑心大起:沈秋水暗中以黎阿剑转授给我,康老头儿如何知道?
  康太泰似乎看出她的心思,忙道:“哦,昨夜老道和三位贤弟本想回程,恰遇见武当派的青衫女娃娃,也怪我四人太过聪敏,沈公子的心思,不免猜到了一些。”他看姬燕歌神色未改,接着道:“名器美则美矣,老道若能近观片刻,此身无憾矣!姬姑娘放心,我只看一眼,绝无他意!庄周昔日……”
  当日武林会打斗之间,康太泰虽然认出她的寒虬剑,却并未出口宣扬,这让姬燕歌心有几分感激,加上他又要搬出庄周老子来胡扯一通,忙道:“如此,康先生请罢。”说着从袖中递出黎阿剑,盯着他的一行一动,以防有所不测。
  却见康太泰抚着剑鞘与冷锋,道:“果然是当世名器!康某行走江湖,寒虬黎阿,四剑之中得见两把,此生无憾矣!”说着又将剑还鞘,拱手谢过,径自去了。
  过了片刻敲门声复起,姬燕歌甫一开门,却是谢太始挤在门外:“小姑娘,康老大看过了剑,我要看,我也要看!”
  姬燕歌就知道商山四怪不易打发,一时头痛不已,道:“方才为何不一起来?”
  谢太始傲然道:“哼,商山四杰是何等人物?我兄弟四人,自然得一人看一眼,这才公平!见了名剑不观赏一番,就如到了武当不去闹腾闹腾三清老道,也忒没意思!”
  姬燕歌一面取剑给他看了,一面腹诽道:“见了你们四个大怪人不躲,这才没意思!”
  谁料谢太始接过剑才看一眼,就哼了一声道:“堂堂黎阿也不过如此,还不及拂尘挥洒自如。拂尘者……”
  姬燕歌烦不胜烦,赶紧把他请了出去。
  贾太易一进门就被姬燕歌点中穴道,只因那日在武林会上,他帮着唐厉说了几句话,自然惹得她不高兴。贾太易动弹不得,嚷道:“小姑娘,你怎么这么记仇!喂!快解我的穴道!他们看过剑了,我和老四也要看!”
  姬燕歌只出剑在他面前晃了一晃,便伸手拎他出去,对最后登门的程太初也如法炮制。
  好容易送走商山四怪,博山炉中香燃了一半,竟又有人轻轻叩门:“姬师妹?”
  姬燕歌起身前去,就见黄宗石立在门外,已经整装妥当,准备回程:“咱们今日就回昆仑。小歌,你过几日再走。”姬燕歌怪道:“为什么不一起走?”
  她才发觉黄宗石黑着一张脸,刚想问,就听他咬牙道:“你那青鹿把马草吃了大半,若不是你师兄我四处采办,只怕咱们这会儿也回不去!左右那青鹿脚程快,让它离马草远远的!”
  他一边说,姬燕歌唇角的弧度已经拉大,笑眯眯道:“这个好办!客栈里还有武当派、商山四怪和海江帮没有走,一把火烧了他们的马草,谁也走不成。”
  黄宗石目瞪口呆之余,不免哭笑不得:“怎么你也这么说?”
  “还有谁这么说?”
  黄宗石没好气道:“你的师兄,咱们的瑶光大人。”
  姬燕歌闻言,忍不住笑开,忽道:“你们走罢,我和瑶光一起走。”
  “只怕你师兄这两日走不成”,黄宗石道:“慕容何时病愈,他何时回程。”
  安息香在玉炉中静谧升腾,美好而柔暖的香气化作一尺烟雾,在室内氤氲出令人心安的味道。两只紫檀盒中盛着黑白棋子,慕容凝视着棋盘,缓缓落了一子,忽然微笑道:“这一盘棋,大人输了。”
  那只黑猫扒着棋盘不放,居高临下地审视对面下棋的少年,用肉垫搭在方才那颗白子上,就在它企图偷偷把棋子挪走时,终于被瑶光伸手抱回怀里:“棋局未开,我已输了?”
  慕容伏在锦衾上,病态白皙的容颜虚弱一笑,伸指轻轻扣了扣棋盘,道:“论棋术,大人出师于我,却不如我;论棋品,大人心中怀忧,心神不宁,亦不如我。”
  瑶光闻言默然一笑,眼色掠过玉炉里烧断了的篆香。所谓红尘紫陌、乌发白骨,他感到眼前这个少年的生命正在流逝,一夜之间,左手竟已不能动弹。
  慕容见他不语,只轻声催促:“大人,下棋……”
  瑶光落了子,忽道:“许是我错了。三年之前,应送你上紫微城托付给庞修,由他疗伤,兴许更妥。”
  慕容愣了一愣,随即落子而笑:“大人说庞长老是个讨厌的怪老头,不去也罢。我苟得三年性命,已知足了。”
  他乖觉柔顺地伏着,像一只慵懒的猫儿,却让人无法不与他平起平坐。如果可以,甚至会有人想留住这种虚弱而温柔的美,清澈透骨,只得永远蛰伏在强者的羽翼下,一触即碎。十分微妙。
  瑶光推乱了棋盘,覆上他已不能动的左手:“我实有不甘。”那股纯阳内息立即循着经脉传到慕容体内。很奇怪,这三年里他一直为慕容疗伤,分明已有伤愈之势,如何一夜之间忽然生变?
  慕容的左手指节由青紫逐渐恢复血色,然而瑶光内息一收,却又前功尽弃。他只将下唇紧咬得泛白,一味隐忍,疼痛烧心之际,侧眸而望,忽见案上摆着一颗偌大的白玉珠,青色流光在其中流动不止,仿佛降在尘间的一抹精灵,甚是精妙,便轻声道:“这是返魂珠,是不是?”
  瑶光见他难当痛楚,有意分他心神,道:“不妨猜猜这原是谁的。”
  返魂珠中存着人的一抹微弱魂息,魂息的主人在世,此珠便昼如玉石、夜似明珠,魂魄流转不止,外表虽然精妙,实际却无甚用处。
  慕容凝视着玉珠中的那道青影,道:“是姬姑娘送的,是不是?”说到此,却忍不住疼得蹙眉。
  “难受得紧,便不要说话”,瑶光道:“我封住神识,再护一护你的心脉。”
  慕容似是一惊,挣扎着要起身,道:“不可!大人封了神识,若有异动也……”
  瑶光微笑道:“偌大客栈,有何异动?”见慕容还有话说,只微微蹙眉,似恼非恼:“伤重如此,为何还要说话?”
  万点飞花,十里桂子,一道青影在洛城坊间穿行而过,却不留半点蹄痕。
  青鹿的脚程极快,不出半个时辰,姬燕歌已在洛州桥下。
  姬燕歌露出失望之色,俯身凑在青鹿耳边道:“来洛州桥做什么?出洛城,咱们回昆仑!”
  青鹿扑棱着耳朵不理她,等看够了主人喜笑怒骂,这才傲然地走近几步,仰头衔着她的衣摆朝渡口踱了几步,似乎在等什么人。
  姬燕歌和它大眼瞪小眼:“有人要来?”可转眼间,青鹿大王已将屁股朝着她,理也不理了。
  姬燕歌奈它不得,过了片刻,才见一叶木舟缓缓驶来,心道乘舟沿着水路到川南,再走旱路,算来时日竟也不长,便扬声唤道:“船家,停船!”
  艄公撑杆靠了岸,见是一位妙龄少女搭船,更是为难,道:“这……近日官家南下,水路不好走,老头儿这是最末一条船。只是……这船上已有男客,姑娘……”
  姬燕歌道:“我坐在船头便是。”
  “那姑娘这鹿……这,老头儿小船一条,怕是……”
  谁知青鹿凑近嗅了嗅老头儿,又看了看船,似乎不愿为主人添难,掉头撒欢就走。
  正当此时,只听船中人道:“姬师妹吗?”
  船家一听两人认得,思量着算不得失礼,便也乐得多赚一份钱,当即撑船靠了岸。
  姬燕歌哪料船上竟是沈秋水,稍一犹豫之际,俯身上了船。
  却见他一袭白衣,手里横握一支玉箫,将剑收在袖中,俨然一副纤弱书生打扮,姬燕歌乍见之下,不由脸上微红,竟自情怯,道:“多谢。”
  船虽窄小,舱内却有一张木几,上头堆放着几束桂枝,一片金黄星星点点,直薰得袖风暖人。
  她未上船时,沈秋水闻这桂香沁人心脾,倒也清爽,这时却渐觉出空中缭绕着一股微甜的旖旎,颇不自在,便点了点头回礼,竟也无话。
  船行了一柱香功夫,忽听“啪嗒”一声,只见两只沾着朝露的莲子被连枝抛到船头,原是各条小舟上的船家相互赠答。
  艄公拾了莲子抛给两人,哈哈笑道:“老头儿是粗人,就听你们这些公子小姐说,说什么‘南塘莲子熟,洗马走江沙’。眼下正是莲子时节,怎么样,洛城的莲子不错吧?”
  沈秋水回道:“老先生说的是,白乐天诗云:‘酒钩送盏推莲子,烛蜡粘盘垒葡萄。不醉遣侬争散得?门前雪片似鹅毛’,秋冬吃莲子,正是时候。”
  艄公撑杆的手停了一停,从舱中望去,但见远处江烟一色,苍茫如斯:“公子也是临安人?”说着大笑道:“难得啊难得,老头儿十余岁离开临安,盘桓洛城汴京,如今竟能一遇乡人!公子提到酒,老头儿好酒没有,梨花酿倒有,公子请!”
  姬燕歌第一次见他白衣如是,手中按剑换成了玉箫,击节而歌。她从未听过吴语软侬,仰头俯首之时皆是温存,此刻不禁一阵心神恍然,从心下迅速传到耳垂火烧一般。
  沈秋水不便沾酒,因难却艄公盛情,便以茶代酒饮了三杯,又将莲子去了苦衣递给姬燕歌,正见她目光停在自己身上。纵他年及弱冠,不似少年时候那般青涩羞怯,脸上也不禁微微一红。
  他在武当派中位居首徒,无论年纪长幼,便是所有人的大师兄,平日稳重自谦,从未感到一丝得意。然而此刻却觉一种莫名想法膨胀,让他气息渐乱,刹那之间,竟动了心念。
  姬燕歌将一颗莲子咬在口中,直等无边苦味蔓到嘴里,心下逐渐清明,忙四下找了话头,打岔道:“黎阿剑本应归你”,想了想,却终是不愿说一个“谢”字。
  舟行两三里,便将到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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