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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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蜀-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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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门才知,绣蓉竟不在房里。
  小蒋不客气地进了江陵王的房,问他可有绣蓉的去向。可怜江陵王睡得正香,被撞醒既抱怨不得更不敢怠慢,急招手下来询。原来绣蓉夜里去发叔那里“告发”了小蒋之后,就没有再回卧房;而是,出门了。
  ——出门,还是出走?
  “尊夫人要出门,小老儿的人哪里敢拦?”江陵王赔笑,“不过公子放心,日间既是得了吩咐,尊夫人夤夜外出,自是安排了武人在暗中护卫的……您看是要小人这就传讯属下将夫人请回呢?还是静候夫人自己回来?”
  绣蓉不会武功,暗伏的强敌应是冲了自己来的:此人的身手连自己也未必敌得过,是以断无找上绣蓉之必要。——况且就算要找,不该是华瞻么?
  明知过虑,小蒋还是跑去与彭老板确认一番。
  确认过后,小蒋终于心安,回房睡下。
  觉来已是午时。他学武以来很少做梦,因为修练内功讲求收慑心神,心神凝守则噩梦不起。今早的睡眠却一反常态地噩梦不断:绣蓉坐在他前方的一尾小舟上顺流而下,他乘船在后面追赶;倏尔一道飙风横掠,绣蓉变成了华瞻。这时,前方的小船愈行愈快,华瞻的面孔就要模糊不清了……他不能失去她!他拼了命地划船,可是正前方的小船依然渐行渐远呢!他心急欲焚、拼命地划呀划呀……
  屋外冻雨萧索,小蒋起身,喂给竹篮里爬动的兔儿几叶白菜。绣蓉还没回来么?
  江陵王立在小蒋身前,一动不敢多动,虽然他说完后,小蒋未发一言。昨夜明明是派遣了两名护卫暗地跟随的,即使跟丢也应回来复命、如何现在全失却了二人的讯息?
  “彭老板呢?”小蒋问。
  江陵王:“彭老板每早去江边散步…估计这就回来了。”
  这个天气,也真是雅兴!——只见宋韫连滚带爬地扑进门来,华贵的衣衫被污泥、血污沾染地污秽不堪;而人,似乎是吓得呆傻了:“彭、彭老板……不好了……”
  彭老板死了,倒在一滩泥泞中,身侧的泥水里杂了他的血水。
  “怎么回事?”小蒋问宋韫。
  这个被吓坏的花花公子哆哆嗦嗦,讲述起今早的恐怖经历:“我、我本来和彭老板约好…临江赋诗。天亮了反还下起雨来…可、可这细雨濛濛境更幽……”
  小蒋本想提醒他不要啰嗦,但见他抖个不住终于没开口。宋韫得按照自己的路数继续追叙……
  江陵王喝道:“说了这许多没用的,到底是谁杀害的彭老板?”
  宋韫:“我…小人真的没看到!”他再也支持不住,身子一瘫,跪倒在地。
  江陵王怒不可遏。发叔说,他要见到了凶手的面目,怕是早没命了。这话不差,正当大家不再企望,宋韫突然猛地一抬浸在泥水里的衣袖,径指彭老板尸首朝向的方位:“他、彭老板……指了指这里…才、咽气的!”
  宋韫所指的,是两扇紧闭的神社的大门。
  神社的门被强行打开:
  对比噩梦成真更凄惨的现实。
  他不该去找彭老板确认的!他应该直接找到她:见到她本人、确保她安好!他居然就轻信了彭老板的信口开河、虚与委蛇之辞,抑或、他根本就存心相欺!
  他更应该早早答应的!他要华瞻,何须三思而后定!南罂算什么?天王老子他也杀、杀不了也要杀!
  但,追悔何及!
  他的步履有些虚浮,头脑有些晕眩……
  “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是歌是谶?
  昨夜明灯高烛,她手持一支盛开的金盏花曼妙起舞。她的光华洒照在他凝视的双眼,就像透出云霞的光:不是艳色,是恩泽。
  而今,还是这支金盏花,斜插在三根玉葱一般的手指中间——
  小蒋深吸一口气:
  不是她!他告诉自己。
  ——欺骗,是人类最后的自我保护。
  金盏花插在玉葱般的指间,仅此而已:
  三根孤零零的手指;
  ——连带一些掌上的血肉,
  下面,是连血肉也分不清了:血淋淋的一团,和着高华瑰丽的舞衣。
  其后的神龛中,供奉着帝女奇相的雕塑,风仪雍容、不容谛视,仿佛才应是她的真身。
  小蒋极力想把这一切看得更分明些,却是徒劳。
  来无兆、去更疾;
  一切未及开始、已然结束,竟此草草!
  轻鸿一瞥,却似已经历万千守候,光华瞬逝——留我如何过活?
  发叔还未见过若是沮丧的小蒋,对于华瞻,再多不过一见钟情,何以一哀至此?夸张,且不可思议——是自己真的老了吗?最多的还是不忍:“公子,还是先察看清楚,未必就是那位姑娘……”
  不知何时,雨过天霁,日光照破阴霾,也幻灭了小蒋的冀望。
  是她的。
  小蒋额首低埋:是,是她的。他能认出,那是一种直觉的本能。就在那一瞬,他知道他已经永远地失去她了——虽然她从未属于他;但这不是关键,关键的是:他失去她了,一颦一笑,一生一世,再难闻见。
  很多年以后,传言在巫山神女峰的某个幽胜之处,隐居有一位女修行者,她非释非道、亦释亦道;她的美貌不可方物,仪态亦不可逼视,与巫山神女所不同的是:她不与男子交接。她的右手残疾,仅余两指。
  ——只不过有关这些,小蒋他们都已不再知道。
  发叔消失了两天一夜,是小蒋让他离开的,他让发叔去了亟风山庄。
  发叔回来时,似乎苍老了一岁。
  小蒋:“怎么了?”
  发叔还是先回答了小蒋的问题:“她是前庄主的长女,大妾生的女儿。”
  这倒有出他的意料。
  “彭老板是庄中的长老之一,那位得志的当家小夫人只查到她叫‘如如’。”
  小蒋默然良久。“发叔,你怎么了?”他问。
  他的债主已在两年前过世了。
  小蒋已料到发叔的债主是山庄中人,但没有料到竟然是老木庄主的正牌夫人。死因是病逝,虽未查出谋害的迹象,郁郁而终怕是不能免的:武林中的公主下嫁了独据一方的风流庄主,一生淹没在一群妻妾争风吃醋的争斗中…总能留给人太多的想象空间。
  债主死了,赤鹫翎也没了下落。赤鹫翎是发叔践约的信物,此生他依约还三次债,债主一次以一支赤鹫翎为信;两次已毕,尚余了第三次和第三支赤鹫翎。——债主虽死,第三支赤鹫翎若出,他们的约定便能践行如旧:债主活的时候,他被这厢重债压得难过;得知债主已死,翻将“不得不尔”换成了“义不容辞”。发叔之忧,却非为着那第三支失落的翎羽而起;究底为何?自己也半是惘然。
  
  第九章  南罂
  
  这厢是江陵王追究彭老板的死,也终于有了一丝线索。
  “你们要问的……是那日神社前面的那个死尸?”眼前的渔夫畏缩着不敢抬头,一双手不住地来回摩挲。
  小蒋:“是。你看到凶手了?”
  “没…没看清,”他说,“但是,我看到了…杀他的,是个女人!”
  女人?
  ——南罂?小蒋与发叔两相对望。
  南罂。
  传说中武功天下第一的女人;或者,叫女魔头更为贴切。不过见她之人,皆称之为“南陛下”。虽然最近几年南罂隐迹于世,但天下第一的名号还依旧跟着她。
  她初入江湖,一战成名,风云变色;至今亦未有第二人能够如她一般:一夜之中血洗太半武林。
  自古美人爱英雄。彼时的南罂才出茅庐,芳心所系乃是武林中最受看好的青年侠客冉入云。南罂虽也婷婷少女、虽也芳心可可,但冉入云少年得意、意气风发,身边最不乏的便是娇娥朱颜——会挂怀在心才是怪事!她强着冉入云订下了中元节宴饮之会,从此芳心有盼。那日来时,盛宴严妆,换一夜空守。次日方知,他被武林中大名鼎鼎的四帮四佬邀去天目山上耳提面命了。——一方是武林名宿的爱惜提携,一方是避之不及的倒追女娘,即便还记得那约见的话儿也要说忘个干净呀!
  她找到冉云时,天目山上的盛会尚未散席。她心灰意冷、泪莹雪腮,一剪嫩绿的罗衣暴在飙腾的山风中,娇娇颤颤宛如一只将放未放的蓓蕾、无依无凭:连始作俑者的四帮四佬都要转来责备冉入云背信弃约了——
  “冉入云,你当真以为我好欺负么?”她说。
  他本想回说,你既然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就不该这般不识大体——可惜他没有机会说出口了。
  ——都说初恋是最易割伤人,伤自己、也伤爱人。南罂可以说把后面一条发挥到一个难以企及的高度:那是南罂的第一次出手,那时的她还是使用兵刃的;她手中的弯刀是如此朴素、刀刃也只如那浅浅的白月光。只是——
  挥出的第一刀,冉入云还站着,站姿还是那般的倜傥骄人——
  脑袋却滚到了地上。
  ——那一日,名宿嘉宴变作了修罗屠场,四帮四佬无一幸免。
  那一日后,江湖剧丧龙首,武林再无此等会晤。
  那一日后,江湖中人谈“南”色变。
  那一日后,再没有哪个男人敢拒绝她。
  那一日后,也再没有哪个男人或是女人胆敢不把她的事挂在心上、放她鸽子。
  那一日之前,她是孤孤单的,她是无足轻重的。
  那一日之后,她是金科玉律的,她还是孤孤单的,尽管她坐拥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男人。
  ——直到有一天南罂销声匿迹,她才一并带走了南罂孤单单的宿命。
  渔夫领了赏钱不敢稍作停留,他退出大门后转抄小径,脚下的步子更是越走越快,偶尔也机警地回头一瞥——不过发叔如何会让他发现!
  渔夫终在一袭浅兰色的深衣跟前站定、躬身奉出赏钱,远远地听见他说:“已按照尊使大人的吩咐说了。”那人点点头,叫他自己把赏钱收了。——发叔忽觉这个身影好熟!恰此时,此人脸面微侧:“你家的尊使大人这就要到了吧!”渔夫称是。
  这下发叔再无怀疑,这位身着兰衣的“尊使大人”竟是那日被彭老板之死吓得屁滚尿流、当天过午就赔钱退了住宿的行商宋韫!
  另一位“尊使大人”果真这就到了。不巧他正是顺着发叔的方向过来,原本不会暴露的发叔也无可避免地暴露了。来人是一位衣冠齐整的中年男子,举左手护前胸门户、右手后探,紧接一轮银光直取发叔而来——
  来势好疾!发叔急侧身躯而避,若是中击、人势必一分为二。他一击未中,即变换招数重来——发叔已看清对方所使乃是一条九节鞭、非银非铁;此招之狠辣,犹胜于前:鞭头攻袭发叔面门;鞭身回绕,进击发叔中盘;腿脚踢出,横扫发叔的下盘…人鞭相合中,只如一团飙风羊角,席卷发叔。发叔不能直当,平地提跃丈余竟自上避开;上窜之势尽处,他齐挥双臂,两柄弯钩直沉而下,来取鞭心的人头。“尊使大人”也甚了得,危急之中鞭势疾收,险险地撞开了发叔的弯钩。
  换招之下,二人各知遇上了劲敌,当下划开架势、全神以对:这厢银鞭如毒蛇狂舞,那厢弯钩似鹰爪交搏,两厢均是软兵长器,居然以快打快,招招比准比狠、略不容情,稍有不慎,则遽然命丧矣。——交手以来,双方都少不得险象环生,所幸二人功夫了得又实力相当,是以每于极惊险处竟能自救转安。
  不知不觉,二人已近百招。一旁渔夫早已看得如痴如醉:他武功远不及二人、插手不得,但绝知此乃不可多求之良机;二人一招一式都拆解得妙极,细加研习领悟、必能受益无尽!
  宋韫却渐渐瞧出发叔之迅疾狠辣略有过之,“韦尊使,我来助你!”言毕,他双手各握一支明晃晃的判官笔,加入作战。
  宋韫之实力原与二人旗鼓相当,以二敌一之下,发叔一边的情势果然捉襟见肘。“韦尊者”的九节鞭乃软兵器具、而宋韫的判官笔则为精钢所铸,两笔一鞭刚柔互济、更相辅益。又况且这对判官笔的笔端每每都是觑准了钩鞭交斗的间隙遽然而发、截然即至……再过得几十余招,发叔败象渐露,他只得硬拼老骨头、仗着足下的奇门步法勉力支撑。
  长鞭倏而挥出直挺、横亘半空,发叔矮身避过——鞭头像是剧获生命、再不理会鞭形走势,径自竖垂、狠狠砸向发叔的头盖骨!这招匪夷所思、正是这位韦尊使九节鞭法的独创杀招“鹦鹉啄粳”,取杜诗“香稻啄馀鹦鹉粒”之意。发叔知觉有异,昂首但见双眼一暗、鞭头已砸将下来,只道我命休矣——
  休竟未能。当此千钧一发之际,判官笔的笔尖居然稳稳穿进链接鞭头的圆环中——鞭势倏老、砸下的鞭头轻飘飘地教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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