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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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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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六湘莲,今年二十五了,死活不愿嫁人,已经成了胡世倌的心病,却又无奈。湘莲性子火爆,遇火星就着的主儿,家里谁也不敢惹她。针线女红、琴棋书画一概不爱,单单就喜欢个常德丝弦。安化离常德一百多里地,湘莲经常跑去听戏,未出嫁的大姑娘,就住在客栈里,也不怕别人笑话。自家的茶庄就在客栈旁边,她也不去光顾一下。至于二姐湘瑛家,那是连门也不愿登的,她看不上她的二姐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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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一章(8)
老八湘沅,今年二十岁,文雅贤静,足不出户,爱读书,能诗画。尤其是女红,那一手湘绣,是出神入化,被胡英带到北京送礼,连琉璃厂的铺子都闻名要货。胡英总是劝她随自己到北京或天津去,说那儿有洋人,特喜欢中国的这些土玩艺,要是八姐开个厂子,准定赚钱。湘沅听了,也不答话,只是一笑。湘沅也已经订了亲,是邵阳首富文家的三公子,前年中了举人,单等明年春闱进京会试,若得个三甲之内,就要与他完婚了。
  安化县城规模不大,纵横不过三五条小街,都是青石板铺路。街道两边,多的是一些茶庄铺面。也有不少酒楼客栈,主要是供南来北往的茶商住宿方便。胡家的产业,占据了县城的整整一条街道。街道的名称,都是用“天泉”而命名的。
  胡家的住宅,在县城的南门内,临水而建,是一座六进六出的大宅院,足有一二百间房屋。前三进是外房,青石砌基,青砖到顶,粉墙青瓦,屋顶上面斗拱飞檐,全是木头合榫铆就,不用一根铁钉。五开间的门面,一溜四根红松原木立柱,柱石是从洞庭东山专门开采的,其状如鼓。门楣上方,一块花梨木的牌匾上三个泥金大字:
  安定堂。
  匾额为安化同乡、时任两江总督的陶澍所题。
  旁边的两根圆柱上,黑底金字写着一副楹联:
  鸟革翚飞期巩固
  竹苞松茂壮观瞻
  楹联的字,却是左宗棠所书。左宗棠字季高,湖南湘阴人,二十一岁中举,随后就再也不中。他从小喜欢作对联,在醴陵的渌江书院教书时,陶澍回乡省亲路过此处。知县请左宗棠在陶澍下榻的公馆做了几副门联,其中的一副是:
  春殿语从容,十载家山,印心石在
  大江流日夜,八州子弟,翘首公归
  上联讲的是陶澍进京觐见道光皇帝时,问起他家里有一块印心石,就题写了“印心石屋”一块匾额赐与陶澍的事情。下联是写三湘子弟都盼望他归来,无非是巴结奉承的意思,却引起了陶澍的赏识。
  鸦片战争那年,左宗棠正在安化陶澍的家里教其儿子读书。胡世倌慕名把儿子嘉宝与嘉良送到乡下陶澍的老家,陪同读书。当时新宅落成,就请左宗棠题写了几副楹联。
  安定是胡氏的堂号,始祖为帝舜的裔孙胡公满。周武王灭商纣王后,胡公满被封于陈国,即今日河南淮阳。胡公满同时也成为陈姓的始祖。胡氏的郡望属安定郡,西汉元鼎三年所设,郡治在高平,就是眼下甘肃省宁夏府的固原县一带。
  胡世倌很重视家谱的修订,对祖宗有着迷恋般的崇拜。他经常对儿女说:“人不可无源,树不能无根。无源则人无信,无根则树枯死。你们一定要记住自己的根在哪里,从哪里来,如何延续的。你们记下了么?”儿女们齐声回答:“记下了。”胡世倌就满意地捋着胡须,一人奖赏十个麻钱。不过每当此时,胡嘉宝总是默然无语。
  进了大门,穿过前三进院落,后三进才是主房。后院与前院有一道游廊和月亮门相通,里面有一座面积不大的园林。荷花池,菊花圃,假山太湖石,游廊飞云阁。此处园子开始是胡世倌会见朋友的地方,后来成了女儿们的乐园,再后来就是胡嘉宝与胡英读书以及与文朋诗友聚会的佳所。胡世倌反而不常来了。后院朝东的一面,另开有一道大门,平日关闭,只是来了重要客人和官员才打开。
  这两天,前来送礼祝寿的茶行朋友络绎不绝。就连岳阳和长沙的一些官员,也因与胡世倌以及女婿们的交情,派人专程前来贺寿。天泉茶庄一年缴纳的厘金,就占安化全县财政收入的一大半,所以安化县知县鲍余年早早地就亲自来到胡家大院,见了胡世倌就问:“世公,祝寿之事,还有什么差池?你只管说来,我命礼房户房的书办们明日前来府上听差。”
  鲍余年是直隶南皮县人,道光二十年的进士,来安化已经八年,与胡世倌是莫逆之交。
  胡世倌把他让到客房坐下,命人献上茶来,说道:“老朽的贱辰,怎敢劳动老父母的大驾?更不用说官家的差役了。我若是使用了他们,岂不乱了朝廷的法度?这个罪名,老朽是万万担当不起的呦。”
  鲍余年摆摆手:“世公何必过谦?什么法度?六月份长毛军就打进了湖南,眼下已经兵临长沙,绿营兵是望风披靡,整个湖南都乱了套啦。张抚台手中无兵,曾国藩以私人名义写信,下令要各府县把团练抓紧,随时都要调用。您为咱县的团练捐钱最多,又身为团总,功不可量,使几个衙役算得了么子?”
  胡世倌听他说得凶险,心里“怦怦”直跳,急忙问:“那长沙要是不保,咱湘西北这一带也守不住喽?”
  鲍余年皱起了眉头:“长沙有曾大人的团练兵勇,再加上左季高到巡抚衙门当了师爷,暂且可保无事。只是听说岳州一带,已经有长毛军自武昌南下,有一些土匪贼人也要趁机起事。卧榻之忧,不可不防呀。不过您的寿宴,该怎么办还怎么办,不要因长毛贼捣乱而搅扰了。”
  鲍余年告辞了出来,沿城巡视了一圈之后,命三班六房的衙役,自南门外的码头到四门内的街道,都张灯结彩,挂满寿字灯笼。此时恰又赶上中秋佳节,这座著名的茶叶之城便笼罩在一片喜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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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一章(9)

  安化县既是连接省城长沙和湘西的驿路要冲,又是湘茶的主要产地之一。《中国名茶录》里面,就有“安化松针”的一席之地。
  从洞庭湖蜿蜒直下,经益阳向西而流的一条大河,名叫资水。资水在安化境内与另一条著名的河流——沅江并行向南,一入贵州清水江,一入广西南岭,滋润着湘西大地崇山峻岭中的千万亩茶园。
  胡英祖上在明末为避战乱而迁移湘西时,初来是在安化县的江南坪落户。江南坪以供应西北市场的紧压茶集散地而闻名。湖南所有运往西北的紧压茶叶在江南坪集中后,装船沿资水经益阳出临资口,再沿湘江下驶至武昌,上岸后经河南辗转运到西安、咸阳,用牲口驮运到陕西泾阳,压成砖茶,而后经兰州转运新疆以及中亚。
  江南坪离湖南名胜——桃花源不足百里,山清水秀,气候湿润,是茶叶生长的理想之地。胡英的曾祖靠贩卖紧压茶发了家,生意越做越大。尽管后来胡家把分号开到了京、津、湖广等地,但紧压茶仍然是“天泉”茶庄的一宗大生意。惟独让胡英遗憾的就是,他至今未能出嘉峪关到新疆去一趟。小时候随左先生读书时,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优美苍凉的诗句让他神往。那“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豪迈壮烈的意境更让他着迷。
  左先生怀才不遇,与他对充满清规戒律和陈词滥调的八股文一向不感兴趣大有关系。他对历史与地理的知识特别渊博,尤其是对历代疆域演变与西域图志相当熟悉。胡英受左先生的影响太深,以致对考取功名产生了厌恶。左先生不但教他们《四书五经》,更让他们读了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顾炎武的《天国利病书》和齐召南的《水道提纲》。这几部历史地理学方面的名著,并不被热衷于科举功名的士人所看重。县里黉学的秀才们便嘲讽左宗棠不务正业,是误人子弟。幸亏陶澍知人善任,不为讥笑所动,仍旧聘请他做西席。
  胡嘉宝却受不了那些大部头的折磨,乡试、会试、殿试从来也没听说过要靠博通历史地理学来中举人、中进士。他对爹爹说要到岳麓书院去读书,因为再跟左举人念下去非成疯子不可。谁会放着山清水秀的江南景色不去欣赏,偏偏整天想着到那黄沙万里的西域去做啥子事情,不是有病是么子?
  胡英没走,他深得左宗棠的喜爱。左宗棠常对他言道:“现在的一般读书人,大都是庸庸碌碌,鼠目寸光,只关心自己的功名利禄,不顾国家的安危。像你这样的年轻人,应当努力自爱,不要随波逐流,要干出一番利国利民的大事业来。”
  涉足商海之后,胡英觉得,既然西北是茶叶销售的大市场,作为经营者,怎么能不亲自去察看行情呢?可是,每当他提出如此设想时,就遭到父亲以及家里人的一致反对。他们的理由是:西北虽然茶叶销得多,但价格上不去。销售十斤紧压茶,还抵不上一斤安化松针的利润高。
  胡英清楚父母亲和姐姐们的心思,他们不是在于赚钱多少,而是怕他有什么闪失,毕竟新疆太遥远了。
  胡英那天从岳阳楼上下来,回到分号才得知,哥哥并未回来。他一听就急了,连忙派人去找,奇怪的是找遍了岳阳城也没见到胡嘉宝。
  胡英坐卧不宁,连晚饭也吃不下去,直等到三更时分,才听到胡嘉宝在外面连声打门。
  等分号的伙计把门打开,只见胡嘉宝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几乎趴倒。伙计把他扶到了房间,他嘴里仍不停地嘟囔:“来,再吃一杯,谁躲谁是幺儿加王八。”
  胡英又气又怒,一把抓住他,质问道:“哥,你跑到么子地方耍去了?快把人急死喽!”
  胡嘉宝醉眼朦胧地看了他一下:“噫,你又是从啷个洞洞里冒出来的?酒都吃冇得了,你个舅子才杀出来,想打横炮不成?咱家今日还不怕你们。酒保,酒保,再拿两坛子洞庭老窖来!”
  胡英气得脑袋发晕,一挥手,让站在那里窃笑不止的伙计下去泡一壶热茶,就把胡嘉宝扶到床上睡下,说:“你都醉成这个样子了,还吃个鸡子呦。是哪个把你灌得这等模样?明日我再找他算账。”
  谁知胡嘉宝死活不肯睡,腾地又爬起来,笑了一通:“你个舅子不行了唦。你那点酒水水,还敢跟我两个较量?要不看你是我未过门的大舅子,我就搞死你。哎,你刚才说叫个唱曲的细妹子,咋还没到唦?”
  胡嘉宝话没说完,嘴里“呕呕”不止,脸色黑得吓人,肩膀不停地一抖一抖,看样子十分难受。胡英正要问他喝不喝水,只见他已经弯腰狂吐,溅了胡英一身。一股酒肉的臭气立时弥漫开来。
  胡英对外大喊:“快来人。”
  分号掌柜带领众人闻声赶紧进来,都被醺得捂鼻子皱眉头。大家急忙把胡嘉宝放到床上,又把他的外衣脱下,从箱子里拿出衣服换了。正在手忙脚乱,听胡嘉宝喊一声:“我要撒尿。”不待伙计上前,早已把裤子扯下,掏出家伙,撒起水来。伙计躲避不及,被淋了一头一身,连半丈高的蚊帐顶都滋湿了,可见醉鬼的气性之大。
  忙乱了一阵,胡嘉宝沉沉酣睡,众人才得散去歇息。
  胡英看着嘉宝丑陋的睡相,越想越气,一夜无眠。直到天欲破晓,东方的天空露出了鱼肚白,才和衣歪在床上,小憩了片刻。
  

《菊花醉》第一章(10)
快到午时,胡嘉宝终于醒来。平生第一次喝这么多酒,使他头痛欲裂,胃肠难受。他睁眼见胡英坐在床头边正盯着他看,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坐着?”
  胡英冷笑一声:“你做得好事,让我到哪里去?”
  胡嘉宝说:“我做么子事啦?”
  胡英恨恨地:“哥,从我记事以来,就没见过你如此放纵自己。昨天你对我的师父和师兄无理之至,不辞而别,我都能容忍。可是你竟然吃酒吃得酩酊大醉,寻花问柳,半夜而归。还当众呕吐撒尿,吵闹得茶庄乌烟瘴气,鸡犬不宁。此事我回去必要禀报爹爹,你就等着处置吧。”
  胡嘉宝听他说得厉害,愣怔了半晌:“我是吃了点酒,那也是因你的那位师兄以貌取人,气煞我也。至于撒泼之事,我确实是一点儿也不晓得。”
  胡英说:“我再问你,你昨天可是与四宝在一起吃酒?”
  胡嘉宝愕然了一下:“你是啷个知道的?”
  胡英不耐烦地:“你只说是或不是吧。”
  胡嘉宝不以为然地:“是又咋样?他是我未过门的大舅子,吃点酒又能如何?”
  胡英为他的称呼感到好笑:“啥子未过门的大舅子,听来别扭。”
  胡嘉宝笑道:“他的姐姐翠薇是我未过门的堂客,难道他不是我未过门的大舅子?”
  胡英说:“你不是对这门亲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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