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菊花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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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 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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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买沙的克的状子被阿奇木伯克转到了陈传手中,因为这是一起洋商纠纷。
  陈传接过状子,把原、被告人证俱提到案,开堂审理。他对买买沙的克很客气,因为他想起了在舒城告状时知县的模样。于是专门为他设了一把白杨木做成的木凳,算是对友邦商人的礼遇。
  陈传坐在公案后面,瞪起双眼,不吱声儿地看了跪在堂下的被告半天。据说这种沉默,能使罪犯胆寒心慌,往往不待用刑,就会招供。
  陈传看了半日,心里在想着如何张嘴就把被告吓住。搜索了一阵,想不起来。他看见公案上的竹签有点裂了,几根毛刺在那儿张着。他忽然觉得牙缝里有吃的烤羊肉的肉丝塞住,就顺手掰下一根来,要剔剔牙。竹刺一沾嘴,脑子里电光石火般想起了舒城县令审他的话来。
  于是,他扔掉了竹刺,拿起了惊堂木,“啪”的一拍,却把自己吓了一跳。俄商买买沙的克冷不防,歪倒在了地上。
  陈传大喝一声:“真是一天也不叫老爷阿拉消停,开门就有告状的■。说,又有什么冤屈?”
  翻译把话翻了过去。只见买买沙的克从地上爬起,重又坐在了凳子上,回道:“老爷,我的状子在您的桌子上放着哪。”
  陈传醒悟道:“噢,侬已经有状子啦?那阿拉先看看。”
  他重又把状子拿起,见上面全是洋文,就生气道:“侬这全是洋文,叫老爷阿拉如何审案的■?下去,先用汉字写了,再来告状。退堂。”
  翻译急忙说:“军门,这不是洋文,是维吾尔文。”
  陈传搔了一下头皮,自嘲地说:“阿拉看着也不像洋文的。哈哈哈。侬就念念好啦。”
  翻译清了一下嗓子,朗声读道:
  呈大老爷明白
  一介子牙庄户民买买提亦明及他的儿子库多洛克·肉孜·白合提牙等人,陆续从小的商号里赊欠进货帖引一千多张,多年不还。小的进货数量遭损,还要按帖引纳税。去年,小的曾向刘大老爷控迫比传,伊等讯究,还了五头小牛,还欠五六百张,转请依敏作保。
  

《菊花醉》第十二章(3)
现在,买买提亦明已死,小的向依敏讨取,伊竟抗不认还,只得仰恳大老爷讯迫结领。
  翻译念完,陈传忽然说:“停停,停停。喔呦,怎么回事嘛?啥子乌七八糟的?侬不是洋商吗?怎么还纳税?进货帖引又是怎么回事?好好讲■。”
  翻译把话翻了,买买沙的克尚未说话,依敏却叫了起来。
  陈传又让翻译把话翻了。依敏是说,买买沙的克的帖引是假的。因为当时规定,俄商到内地进货,是由俄国驻喀什噶尔领事发帖引,上面注明进货名称、数量等等。持这样的帖引可以免税,不少中国商人为了逃税,就向俄商赊借帖引。俄商发现这也是生财之道,比自己进货卖货挣钱还快,干脆就做起了倒卖帖引的生意。依敏说,他被刘大老爷指定作保,是因为他的铺子经营得还好,自己并不知道。而且,买买沙的克的帖引并不真实,是自己私造的。
  陈传听了,心中大怒:“老赤佬,侬是十三点?假的咋当真的要钱■?侬就是勿还,老爷阿拉替你作主■。想白相相中国人,勿想。”
  买买沙的克听翻译囫囵吞枣地说了一遍,立刻凶狠地叫了起来,胡子一撅一撅的。
  陈传问翻译他说的什么?翻译说,买买沙的克说他是俄商的乡约,是有身份的。你要是敢判不还,他就会告到乌鲁木齐总领事那儿,让你当不成官。
  陈传一听,也咆哮了一声:“老赤佬!阿拉不怕你的!”
  他站起身来,又坐下了。想了想,对翻译说:“让白合牙提和依敏具结。”说完,不待他们说话,就提笔写了一行字:
  具结
  大人案前
  白合牙提、依敏,所欠洋帖恳一并收清,永无异说,所具甘结。
  二
  夜色昏沉,风劲沙多。
  胡英连夜追踪,一路不敢稍有停留。黎明时分,到了胜金口,此地距吐鲁番七十里。往前走,就是南山,徙降坡■,道窄路狭,涧水淙淙,古垒触目。
  他因是孤身一人,不敢与那伙人逼迫太甚。一路上,他自责不已。也是艺高人胆大,才在眼皮子底下,被人把师兄劫走而浑然不觉。这伙和尚是敌是友,尚不得而知。但不论怎样,都不能把师兄丢了,哪怕自己的计划推迟或不做,也得把师兄救出来。他的白龙驹确是好马,半夜奔驰,尚精神饱满,不稍懈怠。
  不过,他没有想到的是,那伙人一路并不停歇,而是一直飞奔。胡英直到哈密也未见他们的踪迹。开始胡英想不明白,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是换马不换人,沿途都有接应。那么,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胡英迷惑不解了。
  在哈密,胡英等了一日,才见阿洛与楚儿他们来到。米兰达的骑术不行,加上马匹不好,一路只好慢慢来。
  胡英担心阿迪力江和米兰达的相貌与汉人有别,出了哈密就要进关了,他怕惹来麻烦,就要他们留在哈密等候。阿迪力江却从兜里掏出一张路引,是喀什噶尔帮办大臣文廷玉为他们办理的。上面写着:
  总统南疆马步各军候补二品京堂二等男法福灵阿巴图鲁、驻喀什噶尔参赞大臣英
  为
  给发执照事
  兹有喀什噶尔帮办大臣、总理营务从二品卿衔文廷玉内侄英商阿迪力江、侄女米兰达各一名,随带行李三件,共值银五十两。计两马两人,由喀什噶尔前赴湖南安化省亲。经过沿途关卡,呈官查验,如人照相符,或戳记或以画押为凭。一律不得留难阻滞,须至执照者。
  右照给阿迪力江、米兰达
  准此
  本京堂
  十八个月
  缴销
  胡英看完,不解地问道:“你是如何找到文帮办的?”
  阿迪力江得意地说:“我的嘛亲戚,阿奇木伯克。还有嘛米兰达,她对帮办嘛都说啦。你的真名嘛都说啦。”
  胡英听了,心里一阵感慨。想这次回来,就要对姐姐说明真情,再也不能隐瞒了。
  既然已经耽搁,又有米兰达不能快行,胡英只好放弃追踪师兄,先回湖南老家。
  他们一行离了哈密,出星星峡进入甘肃地界。在苦水堡打尖歇息,喝了一阵子苦茶。令胡英没有想到的是,他所要追踪的和尚们,就在土堡里的地下室里睡觉呢。
  入嘉峪关,进肃州,才算真正进入甘肃。守关的兵丁对他们倒也没有多加注意,因为肃州城里,各国商人云集。陕甘回民造反,朝内地去是路断人稀,但在肃州仍不影响。
  在肃州住了一晚,夜里有人在客栈外面吹奏茄管,声音苍凉呜咽,惹人幽思。胡英闻见,不能入梦,披衣坐起,踱出门来。见夜空如洗,银河廖落,古城墙上的敌楼剪影,在月色下黑黢黢的屹立。想起自己的身世经历,恍如隔世。禁不住眼眶湿润,吟起唐人李颀的《听安万善吹觱麜歌》来:
  南山截竹为觱麜,
  此乐本自龟兹出。
  流传汉地曲转奇,
  凉州胡人为我吹。
  傍邻闻者多叹息,
  远客思乡皆泪垂。
  世人解听不解赏,
  长飙风中自来往。
  ……
  正自伤情,觉有人在自己的身上披了一件衣服。回头一瞧,却是楚儿。
  楚儿也不言语,径自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把头依偎在他的肩上。胡英心里一热,伸手揽过了楚儿。两个人静静地坐着,听那不相识的乐者吹奏,一直到深夜方进屋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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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花醉》第十二章(4)
胡英并不知道,他和楚儿相依相偎之时,在窗户后面,米兰达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他们。
  天明起来,洗漱了,启程上路。一路南来,见田园荒芜,屋舍萧条。战乱之后的痕迹,历历在目。过去热闹繁荣的丝绸之道,如今商旅稀少。道上的荒草,长有老高,时有野兔在其中出没。天空中或有一只苍鹰,在静静地盘旋。
  经凉州,出甘州,过兰州,穿陇南,从宝鸡入陕西,战乱给百姓带来的损害,更加严重。因为泾阳为西北紧压茶之集中地,胡英故意绕道去看了看。却见整座城池尽为瓦砾,不复再有昔日万商云集、茶叶山堆的繁华景象,令人惋惜痛心,嗟叹不已。
  出了陕西,胡英不再耽搁。从郑州折而向南,经汉口过了长江,走咸宁进岳阳。当岳阳楼映入眼帘,胡英再也止不住泪流满面。
  身陷囹圄,去国离乡,整整十年了。可自己大仇未报,父母的冤屈未伸,还得要隐姓埋名,让他五内翻滚,似洞庭湖掀起的巨浪,难以自已。
  阿洛与楚儿,也是百感交集。当年随少爷出走,只说是抛尸异国,葬骨他乡,再也看不到故乡的美景,听不见亲切的乡音了。不料今日却又能故地重游,再温旧梦。只是自己与昔日相比,大变了模样。两个人见胡英无语泪流,也自唏嘘不止。
  只有阿迪力江与米兰达,处处觉得新鲜。见人说话,仿佛鸟语,一句也听不明白。米兰达见几个人哭得伤心,不解地问:“回到自己的家乡,应该高兴才对,你们为什么哭了?”
  胡英回过神来,擦拭了泪水,长叹一声,对米兰达说:“中国人的感情,你还不懂。人不但悲伤时会哭泣,要是喜欢得很了,也是会哭泣的。”
  一行人进了岳阳西门,找家客栈住了。歇息了一会儿,胡英让阿洛领着阿迪力江与米兰达去岳阳楼等处游玩,自己带了楚儿,先来到了慈云寺。
  慈云寺已经修缮了,门前树木依旧森然,里面的香火似乎比从前旺盛了些。走进了寺门,楚儿忍不住,就要哭起来。胡英咳嗽了一声,提醒她要控制自己,免得惹起麻烦。自己却心里酸楚,想起了楚儿对自己的好处。
  进了后院,见观音大士殿重又粉刷了,红檐绿瓦,角兽峥嵘。进了大殿,胡英就往观音大士像后面去,引起了在殿前诵经老尼的注意。
  她打坐蒲团之上,双手合什,念了一声佛号。却并不睁眼:“后面的洞穴,已然堵死。施主莫非是有心之人?”
  胡英吃了一惊,回转身来,双手一揖:“啥子洞穴?在下却不明白。”说着,就要朝外走。
  楚儿忽然疑惑地问道:“你莫非是清苦师姐唦?”
  老尼闻言,睁开双目,打量了楚儿一下:“施主却是何人?怎知贫尼的法号?”
  楚儿兴奋地说:“你好好看一看,我是清心呀。”
  老尼仔细一瞧,情绪也激动起来。从蒲团上站起,走到楚儿跟前。左右打量了一番,流出了一滴眼泪:“清心师妹,果真是你么?你为何如此装扮?”
  楚儿也泪眼蒙■,点头道:“不是我又是哪个?师姐,你咋个回来的嘛。”
  清苦女尼抹了一下眼睛:“说来话长,咱们且到禅房饮茶说话吧。这位施主是与你一起来的么?”
  楚儿说:“我也是说来话长。咱们到禅房再叙谈。”
  几人到了禅房,清苦女尼亲自为他们泡了君山银针。胡英端起茶碗,品了一口,感慨道:“不饮此茶,已经十年喽。”
  清苦向楚儿说了她自寺院被静慈法师驱散出寺,在别的庵院挂了几年单。后来听说慈云寺被大火烧了,静慈法师也被烧死,就又回来。几年来收徒修寺,到处化缘,吃了不少的苦头。她只当清心、清风都随静慈法师而去,还在寺后的塔里刻上了她们名字的。没想到今日里清心又得以生还,而且还了俗。
  楚儿也向清苦女尼说了大概,只是没说胡英的真实身份。她编了个故事,说胡英姓莫,是个商人。自己当年身受重伤,看看将死。幸被莫少爷救活,就随莫少爷到了北京,后来还了俗,嫁给了他。这次南来经商,正好路过岳阳。她想来给静贞师太和清风师姐做个道场,不想却与清苦相见。
  楚儿不顾胡英拿眼瞪他,只顾说得痛快,仿佛自己真是他的夫人一样。
  清苦听了,念了一声佛号:“出得佛门,苦海难尽。你是俗缘未了,故有此劫。观你面色,虽情至极度,却难有结果。”
  楚儿面色一红,低下了头。胡英也是心里一动,觉得自己有负楚儿一片真情。对她的谎话,也就释然了。
  喝了几道茶,胡英提出要给静贞、静慈、清风等人做一次水陆道场,要七七四十九日才告结束。他拿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交给清苦。并吩咐道:剩下的,就算他和楚儿布施给慈云寺的。
  告辞了清苦出来,楚儿沉默不语。胡英看了看,知道是清苦那几句话刺激了她。就宽慰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你是个痴情的女子,会有好报的。不要因了清苦法师的一句话,胡思乱想。”
  楚儿眼中含泪:“此次陪你回了家乡,圆了你一个梦想。我忽然有个念头,就是不想随你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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