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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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河策-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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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激怒填胸,又一用力,剑刃刺入皮肉。



简歌闷哼一声,却不动不逼,平静道:“这不是我们约定好的么,他们是棋子,虽然他们自己不知道,但到公子怀璧手里送死就是他们的使命。如今他们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们已经成功了一大半,你应该高兴才是……”



那人的剑又是一压,简歌的额角渗出一滴冷汗,雪白如玉的脸上,连薄薄的嘴唇都白了。秦焕咬牙道:“用他们的性命换取嬴怀璧对你的信任,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他话音未落,简歌狭长的凤目中寒光逼人,厉声道:“秦将军!徒有妇人之仁,能成什么大器!如果可以杀了嬴怀璧,死二十四个算什么,就是死二百四十位名将又有什么可惜!”



他顿一顿,叹气道:“秦将军,再想一想,日后世子复国,你就是军功独揽了。胜利者不就是踩着棋子的尸体爬上去的么?”



秦焕的眼睛闪一闪,紧紧盯住他,想看出一丝破绽;但谋士冠玉般的脸上风平浪静,没有丝毫犹疑。他手里的长剑慢慢放下去。



“秦将军,请相信我,”谋士静静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我比你,更想杀了公子怀璧!棋子的血,不会白流。”



当日在这同样的地点,同样的人,他们做了一个约定。



秦焕谋划梁园客的行刺,由简歌将信息出卖给公子怀璧。每一颗梁园客的人头,都是简歌取得公子怀璧信任的筹码。二十四位梁园客,这最后一次行刺,已经全部死在公子怀璧手里。



这二十四位梁国名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做了这场政治角力的棋子。历史就是这么嘲笑弱者,他们的一腔热血,甚至没有在史书上留下一丝痕迹;他们的名字,永远淹没在这乱世权力角逐与诸侯争霸的风云动荡里。



铁血丹心,只是政治与权谋的牺牲品。



历史从来都是如此残忍,它只记下强者的名字。



秦焕冷笑,似真似假地讽刺道:“简大夫,果然不负‘双凤雏’之名。”



简歌一笑,竟有丝沧桑。



“简大夫,我做这件事是为了功名利禄、青史留名的荣耀,”秦焕不闪不避,大大方方说出自己的心思,疑惑地看向简歌:“你是为了什么?荣华富贵?”他嗤笑一下,“不像。”



简歌久久沉默,方轻轻道:“为了故国,为了我自己。”他没有再说下去,眼中锋芒凝聚,长袖下的手掌慢慢握紧。



故国……



秦焕愣了一下,谋士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眼睛里迅速闪过种种情绪,似乎是眷恋,似乎是怅惘,又似乎是——杀机。



谋士慢慢道:“秦将军,这一次,就是绝杀;破釜沉舟,不留后路!”



今年的雪,居然如此频繁。



飘飘渺渺的细雪时断时续,一片天地朦胧中,亭台楼阁影影绰绰,数枝火红的梅花疏影横斜,暗香隐隐。



公子怀璧极其有闲情逸致地站在书案前,握着一支紫毫,铺着一纸雪涛,从清晨开始,就在慢慢抄写一章公叔雱的《枕寒流序篇》。身边亲自为他磨墨的,居然是河西王太傅王览。



“公子,白将军真是进步神速,”白衣谋士看着公子悠然的笔意,微笑道:“这次都督府宴上白将军锋芒过人,没有辜负公子的苦心栽培。”



公子淡淡一笑,一手牵袖一手挥毫,并不抬眼:“她很有天赋,但要想成为一代名将,还要磨练。”



“可惜公子在书法上实在没有天赋,翰墨之功十年如一日,怎么磨练都毫无进展。”王览不客气地嘲笑道:“公叔雱书画均是一绝,笔意闲雅幽深,《枕寒流序篇》更是有‘谪仙篇’之誉,却被公子写得像舞刀弄枪、杀气逼人,而且……也实在写得不怎么样。如果公叔雱就写这么一手好字,早该饿死了。”



公子好笑地看他一眼:“子瞻,只要是涉及你们文人的闲趣,你必然尖刻得很。”



“战场上,公子运筹帷幄,我不是公子的对手;”谋士傲然一笑:“但学识上,在下的造诣,放眼河西,怕是没有人可望我项背;就算江女史也不能与我比肩。”



公子抚掌大笑:“好气魄!我正愁帝都特使与北燕、中山、陈三国使者到来的时候,谁去应付这群咬文嚼字的酸文士,你和子楚就替我接待好了,见面礼就送我这一章公叔雱的《枕寒流》,压一压他们的气焰。”



公子怀璧灭梁,北陆五大诸侯燕侯、陈侯、中山侯、梁侯、河西王的均衡被打破。帝都派天子特使前来收回梁侯诸侯爵位的印信,其实是为了表现天子之威,告诉世人在诸侯之上,别忘了还有个天子。北陆上北燕、陈、中山三国纷纷派出使者追随帝都特使前来大梁,名为护送,其实是为了探听虚实。



谋士却不回答这个问题,反而轻笑:“公子不是不欣赏公叔雱么?”



公子将写字的纸张举高轻吹,可以晾得快一点,淡淡道:“厌恶和恐惧一样,都是人性的一种弱点;克服它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征服它,不是么?何况公叔雱笔意幽深,也可以磨一磨我的戾气。”



“确实如此。”太傅沉默片刻,微笑道:“在下听说公子有将梁国公主带回凉州的打算,是真是假?”



公子依然映着窗子在欣赏自己的作品,漫不经心道:“是又如何。你不如多关心关心使者的事情。有人给我推荐简歌,你觉得此人如何?”



王览微笑道:“公子已经把原天策军一品文书大夫简歌收为幕僚了?公子可知道他的来历?”



“嗯。他也是个人才。”公子将书法放下来,卷起收好,不在意道:“什么来历?”



“简歌十九岁入丹阳君府,是当时梁侯的兄弟、丹阳君的脔宠。”



“哦?脔宠?”他成功勾起了公子怀璧的兴趣,公子停下手上的活计,轻笑:“真有意思……我记得他曾是梁国的宫廷琴师。”



对面的太傅微笑回话:“公子没有记错。半年后,简歌因为琴艺出众,被丹阳君送给兄长梁侯做了宫廷琴师;仅仅在梁侯身边一个月,简歌就在一次宫廷晚宴上用琴将梁侯砸死,与丹阳君里应外合,发动了政变。丹阳君承袭了梁侯的爵位,简歌做了大夫,因为精于谋略、智计过人,声名就渐渐远播了。”



这短短一段话,隐藏了多少不见天日的阴谋与血腥。



“这梁国上下可真是蛇鼠一窝啊,恩客为国君,脔宠做大夫,再来个弑君政变、挂印献关,坊间说书人也未必讲得出这么精彩的故事。”公子似笑非笑道:“只是不知道这梁侯知道是他的脔宠把阳谷关献出来的时候,是什么想法?”



“现在也许不知道。”太傅慢慢道:“只怕公子有一天会和这位梁侯一样,亲自感受到了。”



公子眉宇间一下子凌厉起来,蓦地微眯双眼盯住太傅,眼睛里锋芒凛厉,杀机陡现。



他缓缓道:“什么意思?”



古剑湛卢就在他手边。室内的空气,霎时间几乎冷冻,杀气逼人。



太傅大步退到公子书案之前,双手交覆,对着公子怀璧行了一个稽首大礼。



“贪恋美色,是君王大忌!”太傅毫不退缩,直直盯住公子怀璧:“正是梁侯荒淫无道,今日才有公子的可趁之机;公子今日迷恋鸾姬公主,不知日后会给谁可趁之机?鸾姬公主是梁侯的女儿,公子刚杀了她的父亲,公子难道想让这个女人变成自己的弱点么?公子心怀天下、志在九州,就不应该为女色所左右!”



霎时间室内针落可闻。



公子怀璧冷笑道:“好一个心怀天下、志在九州!王太傅,你可知道,这话是僭越天子,足以诛除九族?”



太傅坦然一笑:“若公子不曾心怀天下、志在九州,那在下何必自苍梧山中千里迢迢追随公子?”



公子怀璧紧紧盯住太傅镇定如若的面孔,眼睛里锋芒逼人、杀机锋利;太傅寸步不让,坦然对视。



公子突然大笑,挥起衣袖,击节长吟:“九州风云皆黯淡,八荒诸侯俱敛袖。青霜剑,松醪酒,唯我长歌惊春秋!空负千里横江志,谁人楫我轻济舟?”



“太傅所言极是,我当日的胸怀,未曾一日敢忘。”他转眼看向太傅,少年时的狂傲依稀又跃上眉目,却似乎又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沧桑,慢慢道:“这一生,不会再有人让我沉溺了。能成为我的弱点的人,已经不在了。”



太傅心中震了一下,蓦然抬头看向公子怀璧。这是一个城府深沉的男人,几乎从来没有人可以窥视他的内心世界;难道这样的男人,心中也有不可触及的禁忌么?



当太傅想从他脸上读出什么的时候,对方已经完全掩去了眼睛里的情绪;他神色和蔼,大步绕到书案外躬身伸出双手,对太傅亲切道:“太傅,快快请起!”



这时,公子怀璧的侍女走进来通报,午膳已经准备好了。



侍女轻盈地走上来,在桌榻上摆上几碟精致的梁国点心,还有两盘河西风味的烤得焦黄的羊腿,旁边放着两枚金错小刀。斟好了酒,美丽的侍女们就躬身依次静静地退下。



行军打仗之时,公子一向不对食物有什么繁琐的要求;梁国刚刚平定,政务繁忙,午膳常常就这么简单地解决了。



刚才的暗潮汹涌似乎完全没有发生过,两位都是玩弄心机的高手,依旧谈笑晏晏、神色自若。



“快尝尝,子瞻,”公子微笑着招呼王览:“看看手艺比起公子府的厨子如何?天子特使与三国使者到了的时候,可没有机会这么悠闲地品茗用膳了。”



“啊,真是想念凉州。”太傅也不客气,用侍女呈上的锦帕拭手,盘腿坐好准备大快朵颐,一边笑道:“却不知道来的天子特使是谁?这可怜的人,恐怕是被剑架到了脖子上才不得不接下这个烫手芋。”



“人家看不起咱们,不愿意来也是对的。”公子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咱们这些河西蛮夷,全是些粗鄙的武夫,上马杀胡人、下马抢妇女;天朝是礼乐鼎盛的文明之邦,对咱们这些杀人不眨眼的野蛮人,当然敬而远之。”



谋士大笑:“这可不包括在下!公子,在下可是来自礼乐鼎盛的江左,又是文质彬彬的君子,相貌也算温文尔雅,特使总不会对我也退避三舍吧。”



“难说,”公子抬眼,丝毫不把谋士的话放在心上,微笑着指了指他的手:“没听说过近朱者赤么?”



就见谋士盘腿豪迈地坐在席上,握着金错刀直接跳过了精致的点心直奔烤羊腿,熟练地切成肉块,也不管还带着血丝,叉起来就往嘴边送——



王览一怔,举着一块羊腿肉就这么停在嘴边,唇角抽搐一下,与公子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大笑起来。



这时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一个声音急问:“公子在何处?”



公子与太傅交换一下目光,笑道:“今日里我访客怎么这么多?不过子楚真是好福气,刚刚赶上我的午膳。”



他朗声召唤:“子楚!”



身着紫色战袍的身影噔噔大步跑过来,奚子楚冲进内室,根本不管午膳不午膳,急道:“公子,左千城将军的凉州急信!”



公子神色一凝,呼地长身立起,疾步走下来接过信笺拆开看。他面无表情,眼睛里的杀机却一闪而逝。



“公子,凉州有什么不妥?”奚子楚急道。



“是羌胡人。”公子将信笺递给身后已经过来的王览,谋士的神色也渐渐冷峻起来:“趁凉州空虚,欲图河西!



晋愍帝元熙十一年十二月,羌胡人秘密联合羯、戎、西狄、北蛮四族,五胡在漠北草原联军三十七万,调兵遣将、行兵布阵,锋芒直指朔方郡。



凉州告急!



“混蛋!”奚子楚低低咒骂一声,立即拱手道:“公子,末将愿调兵立即回凉州!”



“不必。子楚,你急招各位将军前来都督府。”公子转身大步走到书案之后,立刻给留守凉州城的诸位将军修书回信,一边冷静下令:“消息切勿走漏,以免军心动荡不安。羌胡人在漠北草原尚未有所行动,而且距离朔方郡尚有三百余里,意图不明;不可操之过急。”



奚子楚领命,刚要离开,公子叫住他:“等等,帝都特使与三国使者不日就会来到大梁城,羌胡欲犯凉州的消息,暂时不要让他们知晓。”



他长叹一声:“如果北燕、中山、梁三国欲趁此机会对我凉州落井下石,我们腹背受敌,这是最麻烦的事。我们必须要在这个可能出现之前,想到可以解决的办法。”



就在这时,一名武士匆忙进来禀报:“公子,适才信使来报,帝都特使与三国使者已在城外八十里,明日就可以入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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