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创刊30周年外国小说巡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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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林 创刊30周年外国小说巡展(上)-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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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的是竹雄吧?你这人真奇怪!”
  “对,对。是竹雄。他在家吗?”
  “还没有放学哩!……你连自己孩子的名字都记不住,多么冷酷的父亲啊!”
  她心里埋怨他,同时又觉得没有办法。是我自己不好,怎能对得住孩子啊!这对父子一个月里不见一次面,虽然是同一血统,可是性情不相投,是漂漂浮浮的父子关系。就是胜平和民子的关系虽然已持续了二十多年,但好象是漂漂浮浮的没有根柢。她忍受着这样漂漂浮浮的心理,心中即使有怨言也不敢明说。有马胜平是一手掌握着二十多家公司实权的大实业家,他个人的资产就有几十亿圆。

破碎的山河(2)
换好衣服,他坐到小桌前,点上一支雪茄烟。民子下楼去把小瓶的啤酒和酒杯端到二楼。胜平一到这儿,先喝一杯啤酒是他多年来的习惯。这一杯酒下肚,他好象从日常的繁忙的公务中解脱出来。从处理公务的地位回到了私人的生活圈子里。此刻他暂时离开了会长、经理、顾问等地位,成为一个普通的男人,平凡的男人。有时高兴,他把民子招呼到隔壁寝室里,然后开始入浴。
  在胜平沐浴的时候,民子回到厨房去准备酒菜。一个月里只有一次,她以伺候男人的身分点上火,火照得她浑身都发热。她觉得自己皮肤也僵硬了,手脚也不灵便了。等到酒菜准备就绪,胜平干净利落地洗好澡出来。他衣服整洁,身材魁梧。民子看了一下座钟,正好五点半,到七点半这个男人就要走,他决不在这儿过夜,只有两小时半的幽会。在这样漂浮的关系之间,民子竭尽全力维护着自己的贞淑。她认为只有贞淑是她的义务。
  竹雄推开格子门,一脚迈进门楼里的土间,闻到一股香味,是雪茄烟的味道,他立刻就猜到是老头子来了。
  可是眼前脱鞋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父亲一来,母亲赶紧把父亲的皮鞋藏到鞋箱里。这或许是在竹雄出生以前母亲就养成这种习惯。母亲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父亲到家里来。母亲感到这是件耻辱的事,而竹雄反过来感到母亲这种做法倒是耻辱。母亲曾经说过:“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要是让人看见他到我们这儿来,会给父亲添麻烦的……”
  这句话的意思同时包含着“连你这个孩子也不许让人知道”。母亲也许觉得心安理得,可是竹雄觉得自己的处境就象喉头塞着什么东西似的窒息难忍,他不喜欢父亲。
  他默默地脱了鞋,穿过回廊,跨进自己那间四席铺半大的小房间。他把装着笔记本、参考书的皮书包往桌上一扔,脱掉镶着金色钮扣的学生制服。他对这个一个月只来一次的父亲,总有一种龌龊之感。父亲从来没有在这家宿过一夜,因此竹雄从来也没有对父亲说过“晚安!”“早上好!”他从来也没有和父亲同桌吃过饭,甚至在他的记忆里他没有受过父亲的抚爱。
  民子从楼梯上下来,穿着漂亮的和服。这不是平时穿的衣服,和服外面还披着短外褂。淡淡的化妆。母亲一梳洗打扮,看来还很富态、安详、漂亮。个子虽小,却胖乎乎的,与她的年龄相比,她年轻得多,她走到竹雄的房门口,说道:“你回来啦!父亲来了,你不上楼去给他请个安?……”
  竹雄没有答话。显然他对母亲有所不满。他已经把父亲忘了,偏偏这时候他又出现了,而母亲却一心一意地伺候他,在这个青年人心里觉得别扭,不痛快,或许是妒忌母亲。
  “父亲有话跟你说。”民子又说道。
  这是她在讨好儿子。她知道儿子不高兴。父亲一来,他就不高兴。……这种心情她不是不理解。可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竹雄不喜欢胜平,这是明摆着的,可是胜平是竹雄的生身父。正因为竹雄是他的亲生的儿子,民子感到心里踏实,但在户口簿上,竹雄还不是胜平的孩子,而是民子的独生子,可是从血统上来说他们是毋庸置疑的父子关系。民子的肉体最能体味到这一点。民子正凭借这一关系设法缓和一下竹雄的心情。而竹雄正因为胜平是他的生身之父,才觉得难以忍受。
  母亲走进了吃茶室,打开了电灯。六席铺大的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四下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一丝灰尘也没有。茶具橱、座钟、收音机、火盆、茶具等都各得其所,放得恰到好处。这是母子俩经常吃饭的地方。但母亲不是为了儿子,而是为了胜平才把这所住宅收拾得无可挑剔。她日日夜夜,耐心地执拗地等待着胜平的来临。她擦着走廊上的地板,打扫洗澡间,擦洗门楼上的玻璃,都是为了等待胜平。母亲就象父亲喂的一只母鸡。可是母亲却心安理得,也不知道向父亲提抗议,父亲说什么,她就听什么,她尊敬父亲,对父亲感激不尽。
  民子端着漆器的盘子,上面放着酒壶和酒肴,穿过走廊,向二楼走去。竹雄叼着香烟,站在一旁,凝视着母亲的背影。他见到母亲那急急匆匆、娇里娇气的模样,越发觉得母亲象一只母鸡,是女人式的女人。……他瞧着母亲的可怜样,更加憎恨起父亲来。正由于这个父亲才使自己从这个母亲身上生下来,他才感到难以忍受的屈辱。。 最好的txt下载网

破碎的山河(3)
窗外已全黑了。竹雄倒卧在桌子跟前,透过窗户眺望着淡淡的月色。电话铃响了,他不去接。电话铃一个劲儿响个不停,他索性睡下了。一忽儿听见母亲急匆匆地从楼梯上跑下来。她轻声地回答对方的问话。她从来没有在电话机跟前大声说话过。
  母亲上楼后,接着又听见胜平踏着沉重的步子从楼上下来。竹雄竖起耳朵细听,他想听听父亲打电话时说的什么事。他还是愿意了解父亲的事儿,因为有关父亲的事,他实在知道得太少了。
  二
  胜平在睡衣外面又披上捻线绸的和服,束着宽幅的腰带,衔着雪茄烟,拿起了听筒。对方恭恭敬敬地说道:
  “您是会长吗?我是岩渊。您正在休息的时候,我来打扰您,对不起得很。”
  岩渊全都了解会长此刻在干些什么。别的职员是不会贸然打电话来的。因为岩渊担任秘书,他就无所顾忌。胜平在各公司以及自己住宅里有五十多位秘书。而岩渊给他当秘书已经十多年了。
  “有两件急事要请示您……”岩渊说。
  “唔。什么事?”
  “一件是上次说过的正在建设中的公寓的事。”
  “公寓又有什么事?”
  “反对建设公寓运动的代表预定明天早晨九点到十点之间到您府上去拜访您,您看怎么办?”
  在涩谷郊外小山丘上正在建设一座地下一层、地上七层的公寓。现在地下工程已经完工,正在地上竖钢架。工程由胜平主持的有马建设公司承包,公寓建成后由胜平的长子龙太郎任经理的的有马住宅公司管理,住房共三百十二套,店铺共四十八家,估计一年的收益达一亿八千万圆。
  “反对运动是怎么回事?”胜平冷静地反问道:“谁在那儿搞?”
  “嗯……说是公寓建成后,挡住了他们的日光照射,也就是北边和西边的那些住户。”
  “全部有多少户?”
  “在反对声明书上签名的共有四十九人。”岩渊答道。
  “都是些什么人?是住宅的,还是商店的?”
  “大部分是住宅兼商店,其中有按摩业、牙科医生、旅店等。”
  “这反对运动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次是第一次吗?”
  “嗯……采取反对运动这个形式这还是第一次。”
  “在这以前没有什么动静吗?”胜平责问秘书。
  “曾经来过信。”
  “什么信?”
  “总之说,公寓建起来后妨碍了他们,要求停止兴建。”
  “这种信来过几封?”
  “五封。”
  “都是以个人的名义吗?”
  “是的,都是个人名义,是一封一封地来的。”
  “这么说,这些人现在团结起来了,找到了同伙,是不是?”
  “可以这样认为。”
  “一句话,他们是要钱,对不对?”
  “也许是。”
  “他们说的是要钱呢,还是要求停止施工?”
  “要求停止施工。”
  “要求停止施工?那么在半年以前就该来了。”胜平十分明确地说道。“建设公寓这件事在地基买好以后就公布了,那是十个月以前的事。地下工程开始至今也有六个月了。”
  “是的。”
  “那时候不搞反对运动,现在地下工程已经完毕再来要求停止施工,那明明是要钱,是不是?”
  “也许如此。”
  “行,见一见他们。你答复他们,明天早晨九时到我家来。”
  “是……”
  “另外还有一件什么事?”
  反对运动之类的事,胜平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想:任何巨大的事业,必定会有人出来反对。电视台兴建时,还有人反对普及电视。那种小里小气的反对运动还能阻挡人类文化的堂堂前程?“害怕有人反对,就不要干大事业。”——他想道。正由于他充满着自信,使得他的事业不断发展。
  “还有一件事,就是那个叫池内茂也的人……”
  “唔。三四天以前他不是来过一趟吗?”
  “是的。他说无论如何要跟您再见一次面,说明天早晨来。”
  “是什么事呢?”
  “他说是绝密的事,要当面跟您谈,我估计也许是建设新的电车路线的事。”
  “什么地方的路线?”
  “他说他要当面跟您谈,说是这条路线将来大有希望。假如有马先生不接受,他就去找香月先生。”
  香月信藏是有马胜平事业上的竞争对手,是十多年来的仇敌。香月经营着两条电车路线和二十八条公共汽车路线,还有七家旅馆和大小五家百货公司。池内茂也知道事情的内幕,故弄玄虚。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破碎的山河(4)
“我造了电车路线,这个池内又有什么好处?”胜平问道。
  “具体说不清楚。总之他可以积极帮助您收买土地,此外他可以给当地议员做工作,协助申请批准手续。另外他自己有相当一部分土地。”
  “噢,我明白了。这个人你把他介绍给龙太郎见面,详尽地听听他的意见。此外你包上十万圆送给那个池内,告诉他我们正在研究,在这以前先稳住他,你看怎么样?”
  真是冗长的电话。他挂断了电话又拖着沉重的身躯,一级一级地登上二楼。在事业上他贪得无厌,不讲人情。他认为人情是阻碍事业发展的。一桩事业的成功,它本身对社会对民众有利,而因此受到损失的不过三五个人,这样一点牺牲是无可非议的。兴建学校,附近的居民觉得吵得慌。火车通车了,沿线的居民觉得危险,有噪音。但并不因此就停办学校和铁路。他认为没有必要去考虑这些小小的牺牲,我的事业都是为社会服务的。
  民子怕酒壶里酒凉了,用铁壶里的水温起来等着他上楼来。
  “什么急事?”她不安地问道。因为急事往往会把他马上叫走。
  “没有什么事。”胜平坐到桌子旁,拿起了酒杯,民子替他斟上酒,说道:“那孩子……”
  胜平问:“他已经放学回来了吗?”
  “是的,回来了,我叫他来跟您请安。……”
  “他为什么不来?”
  “他说学习忙。”民子临时找了个借口,实际上她知道竹雄不想见他。
  “学习有那么忙吗?”胜平有点不高兴。
  他手下的职员、工人不下一万几千人都听他的话,没有一个敢反抗的。可是只有民子的儿子对胜平却报以白眼,他感到不痛快。
  “你去叫他来。”
  “你找他有事吗?”
  “有事没事先不用说,总之叫他来一趟。”
  民子拿着空酒壶下楼来,竹雄在自己房间里伸开手脚,形成一个“大”字,睡在铺席上,嘴上叼着香烟。母亲说道:
  “爸爸叫你哩,说是有话跟你说。”
  “有什么事啊?你说我头痛。”
  “你可不能那么任性,去一下又怎么的?你那么冷淡地对他,爸爸会不痛快的。”
  母亲最害怕得罪胜平。竹雄“霍”地从铺席上起来,穿上学生制服,一边扣着金色钮扣,一边上楼去。在楼梯上他就闻到雪茄烟的香味。母亲还躲在吃茶室里。
  从回廊拐过去,有一间八席铺大的西洋式的卧室,室内有壁龛和古董架。平时没有人在这儿睡。竹雄没有事绝对不上二楼来,这里是父亲和母亲两个人独占的地方。
  父亲坐在八席铺的房间里喝酒。他已经好久没见他了。他在他跟前感到一阵沉重的压力,是由于父亲的财力,是父亲的人格,还是父亲的事业形成这种压力,还是因为父亲比他大四十多岁,从年龄上也压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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