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林 创刊30周年外国小说巡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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译林 创刊30周年外国小说巡展(上)-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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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他大四十多岁,从年龄上也压倒他了。
  父亲跟前的餐桌上放着生鱼片、干鱼等三四碟下酒菜,又高又圆的火盆上放着一把铁壶,竹雄一进门在二尺见方的局促的地方跪下。他不知道怎样向父亲请安,说“您好”有点不合适,说“您来了”又有点见外,他索性一言不发,把手支在铺席上微微地一鞠躬。父亲“唔”了一声,也找不出适当的话招呼他。
  “学校里功课挺忙吗?”他问道。
  “是的。……不过也不太忙。”
  母亲上楼来了。
  “郁夫是大学二年级吧?”
  “郁夫?”竹雄抬起头来问道。“郁夫是谁?”
  “瞧你这个人!”母亲轻声地责怪他。“他不是叫竹雄吗?”
  “对,对,叫竹雄。……哈哈……”胜平笑了起来。
  竹雄的眼神里含有怒色,直盯盯地看了父亲一眼。
   。 想看书来

普通的人(1)

  早上,要想从床上起来,就得找个碴儿,也就是要有某种信念,譬如贴在汽车保险杆上标语纸板那类的东西。在繁忙的快速公路上,人们常用这些玩意儿来互相招呼,互相慰藉:“抵制葡萄”,“要是你爱主,按下喇叭吧”,“要爱动物——吻一下河狸吧”。他们力图寻索、总结出一条条符合自己信念的口号,但最终往往总感到自相矛盾。例如:“我也有个梦——法律和秩序”,“主保佑,让我在芝加哥州银行有个好运气”,“请选举罗德·麦宽恩当美国总统”,如此等等。
  康拉德·贾勒特仰卧在床上,环视着房间四周的墙壁,纳闷他所收集的标语纸板都到哪儿去了。他曾经非常小心地将标语粘贴在硬纸板上,生怕损坏墙壁,还用挂钩悬吊在墙上。如今却不见了。也许随同垃圾一起给扔掉了——其中还有他初中时代的纪念品呢:“幼狐队”啦,“白袜队”啦,以及“熊队”等等8×10英寸的彩色照片。太糟糕了。抬起头能瞥到点儿东西,才会使人觉得顺心。可是,现在四周墙壁却空空如也。墙是最近重新粉刷过的。浅蓝色,这是一种令人不安的颜色。忧虑是蓝色的,而失意是灰色的。他知道这些颜色的不同含意。他曾经跟克劳福德说,它们会向他的床边袭来,吓他,羞他,但克劳福德压根儿没听进去。休息一会儿吧,别再恼自己了。让精神松弛点儿,愉快点儿,和那些能让你开心的人们做朋友吧。
  对,对极了。对一切都兴味索然,这当然一点也没错。该死的,生活可真是件严肃的大买卖。他应该将这句话印出来,贴在汽车的保险杆上去,如果他有汽车的话——其实他并没有。不是康拉德·贾勒特——这位心神不安的失意者——让这房间涂上蓝色和灰色的。星期三英国文学课要交一篇千把字的读书笔记,书倒是读了。美国历史前六章要进行测验。三角老师可能也要突然测验一次,已经推迟好几次了。
  他转过身,趴在床上,将枕头紧紧地压在脑袋上,他怕见到窗外射进来的利剑似的阳光。清晨伊始,对他来说着实并不太妙。心中有那么多事儿要盘算:先刷牙,还是先洗脸?穿什么短裤衩?穿哪件衬衣?他从心灵深处渐渐冒出一股失去信心的情绪,隐隐地冲击着维系他心境平静的那层薄薄的、脆弱的外壳。你精神正常吗?
  克劳福德医生告诫过他,让他精神上有所准备。“有时候心情烦躁,康恩,这没关系。会有几天不痛快的日子的,忍着点儿,行吗?”
  当然行。怎么个不痛快法呢?象刀子刮肉那样的难受吗?他想问,但没有问成,因为正在那时,皮箱已经捆好,父亲来接他出院了,而说那种话只有叫人难受,叫人刺毛。干脆吊销“签证”,撤回“护照”。反正他们将红图章就盖在你的脑门儿上。唉, 唉!他已经腻味呆在那儿了。在最后几个月,他已认得医院里所有的医生。那种显得无懈可击、弓着肩、曳步走路的神态,大多数是老医生。但也有年轻些的,穿着暗淡的深栗色的外套,长襟飞将开来,活象个晃悠着翅膀、快要死亡的鸟儿。该死的,这个世界在一个对生活环境感到兴味索然的人看来,真是显得太窄小了。清晨,你先和什么人聊上几句,然后是读《旧约全书》,编流苏,画画,木刻,捏泥塑。下午,睡个午觉,散散步,到健身房练上一阵——那是个只对美国基督教青年会会员开放的、设备齐全的健身房,篮球、手球、网球,样样都有。晚上,有牌戏,在走廊尽处有小小的联欢会,还可以玩拼字和十五子游戏。利奥有次对他说:“别发愁,你没事儿了。你能玩拼字游戏,说明你能集中注意力。你快可以出院了。”他莞尔一笑。“这说明你还能拼写,”他说,“这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嗯,”利奥说:“能会点儿什么还算不赖!”
  他父亲在屋子的另一头喊他。他蓦地坐起来,清醒了过来,回答道:“知道了!我已起床了!”他居然很快起了床,走进浴室,小便,洗手,洗脸,刷牙。要使你自己处于活动的状态中,让你没闲着的时候,那么一切都会好的。事情经常就是这样。
  他急促地往镜子里瞅了一眼。情形并不妙。苍白的脸上长着可憎的、不断冒出来的疹子。他们说,这不是粉刺。到底是什么,他们永远也不知道。真够意思。他怀着极大的耐心等待头发长出来。在出院前的一周里,他给自己胡乱地剪了一次发。“我没想到他们会让你使剪刀,”外婆对他说。“真不应该,”他回答道。啊!语调是这么随便,他想用这种姿态,这种幽默,使听者免除震惊与窘困。明白吗,伙计?一切正常,他回来了,穿着牛仔裤,靴子,运动衬衣,和别的任何人一个样,病好了,不用惦记了。 。。

普通的人(2)
这幢房子住三个人,太大了。侧耳细听,他能辨别父亲和母亲清晨在屋子的那头商量事情的声音。这没关系。他没必要去细听,他们也不会商谈任何重要的事情。比方说,他们不会在谈论他。他们是有教养的人,他不会在与事情有关的人在场的情况下来讨论这个问题的,更何况并没有什么问题。第二个疗程刚完,还处于恢复期,但已前进了一步。
  从哪儿往前进了一步?进到哪儿去呢?他穿上衣服(前进了一步!)望着窗外,凝视着将他们家和邻居隔开的那排俄国橄榄树——邻居叫什么名字来着?一对讨人喜的夫妇,没有孩子,他们在那儿住了多年了——糟糕,糟糕,记不住人家的名字,这不是好迹象。他呆呆地望着将屋子和道路隔开的杉树。卡希尔!他们的名字叫卡希尔。对,现在可以松口气了。
  但是,他还是轻松不了,因为今天是个纪念日。9月30日,星期二。回家正好一个月了。贾勒特,你在干什么呢?你正在问“从哪儿往前进一步?”“进到哪儿去?”这类可怕的问题吗?问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这够糟的。这是一种严重的病症。比粉刺,甚至比无名的疹子还要讨厌。该死,他哪儿痊愈了?一天晚上,他们在游戏厅放一部关于昆虫的电影,似乎是部昆虫生活史。对,它的片名叫:海尔斯塔洛姆。蜉蝣的生命只有十八个小时。它花费整个生命的时间去下卵,繁殖后代。讲解员说,蜉蝣知道答案,因为它们从来就没有问过什么问题。象蜉蝣这样倒也省心。
  一股伤感涌了上来,堵住了他的喉咙。他从窗边走开,拿起桌上的书。然后,他又将书放下。不,还是象平常那样干吧。首先,整理床铺,挂好浴室的毛巾;然后,拿起书,吃早餐;再以后,上学。先干起来,然后再谈动机,这就是信念。他又突然读起贴在汽车保险杆上的标语纸板来了,但那是别人的,并不是他的信念。我是一个高尔夫球迷。只有上帝知道答案,但问题又是什么呢?
  他依稀忆起离开医院时所体验的那种恬静的心境。总得有一两条有指导性的原则使他度过这一天!也总得有些雄心勃勃的计划来恢复他生活的秩序!但,细节似乎不清,如果真有什么计划的话。
  二
  卡尔文?贾勒特手里拿着刮胡子的剃刀,站在长方形的、镶金边的镜子面前,默念着一段简短的早祷:主啊,感谢您的恩惠。感谢主为我所作的一切安排。愿主垂爱千秋。此时,他的妻子贝丝正在身边梳理头发。清晨,她略显圆圆的脸庞特别柔和,映着红晕,比一般三十九岁的女人看上去要年轻得多。她的腰身纤细,似乎从未生育过孩子似的。她双手伸向颈背,将头发打成一个可爱的发髻垂在脑后。多么美丽的头发啊,和枫糖一样的颜色,或者说,和蜂蜜一样,而且,显得那么飘逸。天蓝的丝袍将她的细腿和乳房的风韵勾画了出来。
  “你喊了他没有?”
  “喊了,康恩已起床了。”
  她叹了口气。“天气这么冷,我真讨厌打高尔夫球。为什么赛季结束了,球队里就没有想到停止活动呢?水潭里飘满了落叶,手冻得发僵——真可笑。”
  他向她挨过去,亲吻她的脖子。“我爱你。”
  “我爱你。”她望着照在镜子里的丈夫。“今晨,你能和他说一下吗?关于穿衣的事儿。他有一柜子的衣服,可每天出门却穿得象个小瘪三,卡尔。”
  “这是当今的时髦,衣冠楚楚已不时兴了,邋遢却……”见到她皱起眉头,他便点了点头。“行,我会跟他说的。”
  “还有件事。”
  “什么事?”
  “叫他回家时,上拉曾毕家去一次。卡萝上星期又邀请了一次。不过,这都是些小事儿……”
  “这种事,我不想过分勉强他。要是他愿意,他会去的。卡萝应当了解这一点。”
  她耸了耸肩膀。“当别人邀请,按礼貌讲……”
  “谁都知道他是个讲礼貌的孩子。”他的注意力又集中到胡子上。每天早晨,总是这张脸,总是同样的心思。但,这却是个思考问题的好时机。卡尔文?贾勒特,四十一岁,美国公民,税务律师,丈夫,父亲。十一岁时,他成了孤儿。最后,他心中经常勾起关于那段岁月的回忆,他想起福音会办的那所收容老人和孤儿的慈善机构,想起在底特律西北的那幢H形的红砖房,那是他成长的地方啊。他纳闷,这么多年后不知红砖是否还有那儿。他自己也感到诧异,他从未想到要去访问一次。那是个奇怪的孤儿院。大多数孩子有父亲或母亲,有的还有双亲。四岁时,他和自己的诞生之地——一间狭小的公寓房间告别,而来到了孤儿院。逢到他生日或者圣诞节,他妈妈便送来礼物。有时,她也来见他一面。她偶然也给解释一下他为什么不能和她住在一起,而必须呆在孤儿院里:房间太窄小,没有他住的地方啦,没钱啦,街区风气太堕落,不是带领孩子的地方啦,等等。她认识一位和孤儿院相交甚厚的朋友,能进孤儿院,还算是幸运的呢。院长有次告诉他,孤儿院在财政上得到“宗教界慈善人士”的资助。

普通的人(3)
他取名卡尔文,这是他一位已故的叔父的名字;贾勒特是他妈妈做姑娘时的名字。当她来访问他时,她总是单个儿。没有任何一个自称是他父亲的人来见过他;他也不记得他曾是何人的儿子。所以,如有人问他如何当父亲,他总是回答,他没有任何先例可循。
  然而,做父亲的责任是什么呢?和孩子谈论穿衣的事儿。不要施加压力。注意细微的迹象。他知道需要注意什么:食欲不佳啦,失眠啦,学校成绩下降啦——到目前为止,他孩子都没这些事儿。他吃的很多,睡的很香,按时完成学校的作业。他说,他是幸福的。还有一个责任:问愚蠢的问题。你幸福吗?不管怎么样,他还得问这样的问题;他装出仿佛只是在开玩笑,说说而已;康拉德也以同样的态度回答他。没意思。如果他以前想到问这样的问题,难道会有任何不同的回答吗?他必须记得,即使态度和蔼也不一定有助于情感的交流通。然而,当一名父亲在很多场合下是要靠运气的。在这个问题上也是这样。这些时日,干什么事儿都不容易哪。当儿子也有难处。过去,他必须时时注意仪态,尊敬比自己年岁大的人,对于他,每一天都好象是一件突如其来的、行将被打开的礼品一样。不过如此而已。可现在,什么东西改变了呢?难道一切还不够突然吗?也许,令人惊异的事情太多了。
  近几个月来,对于男孩们的生活,他渐渐形成了自己的看法。他们把脑袋凑在立体声录音机前听音乐,将长腿跷在椅子或沙发上,或者伸长胳膊,在汽车道上打篮球(他刚买下这幢房子,便亲自用水泥立起篮球架,那时康拉德才八岁,乔丹九岁)。这些孩子现在在哪儿啊?乔?拉曾毕,菲尔?特鲁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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