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寂无一人，似乎大家都去避暑了。鲍勃关上门，坐在自己的办公桌旁，给法国方面挂电话。
“喂？”对方的声音低沉、嘶哑、困倦，带有浓重的法国南部普罗旺斯口音。
“嗯，我是罗伯特·贝克威思。维纳盖先生在吗？”
“鲍勃！我就是，我是路易！可找到你了，好不容易呀……”
漫长的岁月逝去了，那个声音却依然可辨。那磨锉刀般的嗓音，是五千万法国人烟熏火燎的结果。
“你是路易镇长吗？”
“是前镇长。想不到吧？他们把我当作一只古老的恐龙，撵出来吃青草了。镇议会——”
鲍勃心急如焚，根本无心听他絮聒。
“路易，尼科尔怎么啦？”
“噢，鲍勃，可真惨哪！是五天前的事，她刚处理完一个心脏病急诊回去，便一头撞上了别的汽车。全村人都在为她服丧呢……”
罗伯特家的风波（2）
“哦，我很难过——”
“真想不到吧？她这么年轻，是个无私的圣人哪。蒙彼利埃市的全体医务人员都参加了她的葬礼。鲍勃，你知道她最讨厌宗教仪式，可我们不得不这么办。”
鲍勃乘对方叹息的间隙赶紧插了进来。
“路易，这的确是坏消息，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给你打电话。我的意思是，我都十年没见着她啦。”
双方沉默一会儿后，路易悄声说道：“为了那个孩子。”
“孩子？尼科尔结过婚吗？”
“没有，当然没有。她可以说是个‘独身的母亲’。这男孩是她自己带大的。”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和我有什么关系。”鲍勃说。
“啊，鲍勃，我不知该怎么对你说好……”
“说吧！”
“他也是你的孩子。”路易？维纳盖说。
大西洋两岸骤然寂静无声。鲍勃瞠目结舌了。
“鲍勃，你挂上了吗？喂？”
“你说什么？”
“你大概给这个消息吓呆了吧。”
“没有，路易。我没有给吓呆，我只是不相信。”鲍勃回答说。盛怒之下，他的舌头恢复了说话的功能。
“可这是真的。我是她的知心朋友。”
“那你究竟凭什么一口咬定我是他的父亲？”
“鲍勃，”路易心平气和地说，“你那年五月在这儿的，是示威游行那阵子，记得吗？这个小男孩，可说是按期来到了世上，而那个时候没有别人同她在一起。她要是还活着，准会把一切都告诉我的。当然，她从来不想让你知道。”
上帝呀，简直难以置信。
“真是岂有此理！路易，就算是真的，我也没有责任——”
“鲍勃，你冷静点，谁说你有责任啦？让…克洛德生活得很好。相信我的话吧，我是遗嘱执行人。”他稍停又说：“只是有个小问题。”
会是什么问题？鲍勃不寒而栗。
“什么问题？”他问道。
“这孩子一个亲人也没有，尼科尔没有别的亲属。他很孤独。”
鲍勃缄口不语，还在揣摩着对方的用意。
“在通常情况下，我们很乐意收养他，我和妻子——”路易顿了一下。“我们是他的保护人。可我妻子生病了，病得很重，她时间不多了。”
“我很遗憾。”鲍勃轻声插话。
“我能说些什么好呢？我和妻子四十年来都象过蜜月一般，但现在你知道收养他是不可能的了。我们得想个办法，而且要抓紧，否则政府就要收容他了。”
鲍勃终于明白了对方的苦心所在。他越来越气恼，胆寒。
“这孩子伤心透了，”路易？维纳盖接着说道，“伤心得流不出眼泪，要哭也哭不出声来，成天呆呆地坐着——”
“你到底有什么话？快讲吧。”鲍勃说。
路易吞吞吐吐地说：“我，我想跟他说。”
“说什么？”
“说你在美国。”
“不行！你疯啦？那有什么用呢？”
“我不过想让他知道，在这个世界的某个地方，他有个父亲。这会大有好处的，鲍勃。”
“路易，我求求你，我是个有妻室的人，有两个小女儿的呀。你看，我确实为尼科尔、为这孩子难过，可我不能把自己牵连进去，我不想让我的一家人伤心。我不能这样做，我不愿意这样做，我决不让步。”
电话里再次沉默下来，至少有十来秒种。
“那好吧，”路易终于先开口了，“我不再麻烦你了。可是说实在话，我很失望。”
真糟糕！
“路易，晚安。”
又是一阵沉默（路易让鲍勃重新考虑他的决定），最后路易只得作罢。
“再见，鲍勃。”他咕哝着挂上电话。
鲍勃放下话筒，用双手抱着脑袋。事情来得这么突然，一下子难于接受。十个春秋过去了，尼科尔？盖兰又闯进了他的生活！他们那段短暂的风流往事果真会带来一个孩子吗？一个儿子？
天哪，我该如何是好？
“晚上好，教授。”
鲍勃如梦初醒，抬起头来。
原来是清洁工丽拉？科尔曼进来打扫办公室。
“你好吗，科尔曼夫人？”
“还能凑合。你的统计工作顺当不？”
“噢，相当顺当。”
“哎呀，你准碰到别扭的数字了，对不？唉，房租又到期了，这阵子我算倒霉啦。”
“我很为你难过，科尔曼夫人。我的运气也不佳呀。”
“噢，教授，人家都说‘眼不见，心不烦’，不管怎么着，反正这是我的哲学。我觉得你应该相信你的勇气嘛。”
她倒好字纸篓，用抹布擦了擦他的办公桌。
“哦，我该走了，教授。祝你暑假好！给你那个聪明的脑袋也放个假吧。” txt小说上传分享
罗伯特家的风波（3）
丽拉？科尔曼轻轻关上门，走出了办公室。但她的话却深深地印在他的脑子里。“相信你的勇气！”这话虽然不合乎他的职业道德，却也富有哲理呀！
科尔曼夫人的脚步声已经消失在走廊里，但鲍勃依旧木然呆坐着，眼睛直盯着电话机。他脑海里思想斗争非常激烈，他的良心与理智在搏斗。别发疯了，鲍勃。不要拿你的美满姻缘作赌注，这不值得呀！再说，这件事是否真的象路易说的那样，也还不一定呢。忘掉它吧！
忘掉它？
在一种无法抑制的冲动支配下，他抓起了话筒。甚至在拨号的时候他还不知要说些什么。
“喂——是我，鲍勃呀。”
“啊，很好，我早就料到你会改变主意的。”
“路易，你听我说，我需要考虑考虑，明天给你回电话。”
“好，很好。这孩子挺逗人喜欢呢。你早点来电话，啊？”
“晚安，路易。”
他们各自挂上电话。鲍勃惶遽不安，这一来他将自己的一切都作为赌注压上去了。是什么力量使他第二次拿起话筒的？
是对尼科尔的感情吗？不是的。对于她，他现在只感到愤懑。
是对一个素昧平生的孩子的同情吗？
鲍勃象一具还魂僵尸似的回到停车场。他感到心慌意乱，一定得找个人谈谈。但在这个偌大的世界上，他只有一个至交，只有一个真正理解他的人。
这就是他的妻子，希拉。
二
这个时候，2号公路上的车辆已经寥寥无几，鲍勃很快就到了列克星敦。其实他倒宁愿有更多的时间使自己镇静下来，把他的思绪好好理一理。我说些什么呢？我怎么有脸去见她呢？
“你怎么这样晚才回家，鲍勃？”他九岁的女儿波拉总爱扮演他妻子的角色。
“开系务会议了。”鲍勃答道，假装没有听见她直呼其名，照理这是不允许的。
厨房里，大女儿杰西卡？贝克威思在和母亲交谈。她才十二岁半，倒象已有二十五岁，她的话题不外乎男生中的下流坯、讨厌鬼、书呆子和鲁莽汉。
“真的，妈，整个学校没有一个象样的男生。”
“你们在谈些什么？”鲍勃一边问，一边走进厨房，亲了亲家中这两个年岁较大的女性。他想尽量装得神态自若。
“杰西卡说男生质量不高，甚至全是窝囊废，她感到很痛心。”
“这么说来，也许你应该转学，杰西。”鲍勃逗弄她说。
“噢，爸爸，你太不敏感了，整个马萨诸塞州都是这种货色。我们这个州简直要变成一个城市了，风气全都一个样。”
希拉笑吟吟地看了鲍勃一眼，微笑中蕴涵着对女儿的溺爱。
“贝克威思小姐，那么你有什么解决办法吗？”鲍勃问道。
鲍勃打断了她的高调，她两颊绯红。
“妈知道。”杰西卡说。
“她的办法就是到欧洲去，鲍勃”希拉说，“你女儿想在今年夏天参加十几岁青少年旅行团哪。”
“可她实际上还不是十几岁青少年。”鲍勃反驳道。
“唉，爸爸，你太死板了，”杰西卡叹了口气说，“我够大的了，可以去了嘛。”
“你还小，可以再等一年。”
“爸爸，我可不愿意和我们这个平平庸庸的家庭一起，在这个讨厌的科德角再过一个夏天啦。”
“那么去找个工作吧。”
“我倒愿意去工作的，可我还不够大呀。”
“哈哈，本题已证，贝克威思小姐。”鲍勃满意地答道。
“请不要跟我来这套文绉绉的双关语，好吗？唉，要是爆发一场核战争可怎么办？没去过巴黎的罗浮宫就死了，那真太遗憾了。”
“杰西卡，”焦虑不安的鲍勃倒很欣赏这小插曲，“根据可靠情报，至少在三年内不会发生核战争，所以在我们全都完蛋以前，你看罗浮宫的机会有的是。”
“爸爸，你讲得怪吓人的。”
“杰西，是你自己先提起这个头的嘛。”希拉说。她总是在父女争论的时候适时地出来裁判一下。
“唉，真拿你们没有办法。”杰西卡？贝克威思又叹了口气，垂着头倨傲地走出厨房。
只剩下夫妻两人了。鲍勃想：她怎么今晚偏偏显得这么漂亮呢？
“我想还是取消关于青春期的法律规定好。”希拉一边说一边走过去拥抱丈夫，这是她每天早饭后就一直期盼着的。她用双臂搂着他说：“你怎么这样晚才回家？你那们同事又发表精彩演说了吧？”
“是呀，这个人可真少见，我都晕头转向了。”
在他们多年的私房话里，慢慢形成了一套暗语。譬如，鲍勃的系里有三名男的，两名女的和一名“同事”——赫伯特？哈里森。这个“同事”是头自命不凡的蠢驴，遇事总爱唠唠叨叨地提出异议。贝克威思家的朋友也给取了许多绰号。
罗伯特家的风波（4）
“猫头鹰和小猫邀请我们星期六跟卡罗尔？科波史密斯一起吃晚饭。”
“只有我们吗？栗山猿呢？”
“回家看老婆去了。”
他们夫妻生活非常和谐。她那万无一失的触须能准确地探明他的喜怒哀乐。
“你身体好吗？”
“哦，当然好罗，”鲍勃说，“你干吗问这个？”
“你看上去脸色不大好呢。”
“那是工作累了。在科德角歇上两天，我准保又会容光焕发的。”
“那答应我，你今晚不工作了。”
“好吧。”鲍勃又故作然地说：“有报纸吗？”
“没什么重要消息。我还在啃苏中争端问题。我看莱因哈特这位大学教授写的文章也太古板了。”
“亲爱的，要是写文章的人都象丘吉尔那样，你就要失业了。不管怎么说，今晚我们都不要工作吧。”
“好的。你有什么心事？”她的蓝眼睛在闪闪发光。一想到她将得到什么样的回答，他就心疼了。
“我爱你。”他说。
“好哇。还是先收拾一下准备吃晚饭吧，啊？”
“爸爸，你象我那么大的时候，每天能看到多少电视节目？”波拉娇媚地瞥了鲍勃一眼。
“我象你那么大的时候，还没有电视。”
“你有那么老吗？”
“你爸爸的意思是，”对鲍勃的夸张，希拉解释说，“他那时候就认为读书比看电视好。”
“读书是学校里的事，”波拉说，“我现在能看电视吗？”
“要是功课都做好了，可以看。”希拉说道。
“什么节目？”鲍勃一边问一边想，对儿女的文娱活动，他也应该关心关心。
“《司各特与泽尔达》。”杰西卡答道。
“司各特，哦，倒好象可以学点知识的。是‘为观众服务’节目里的吗？”
“唉，爸爸，”杰西卡面有愠色地问，“难道你什么也不懂吗？”
“要是你不介意的话，告诉你，司各特写的书我全看过。”
“《司各特与泽尔达》是一部电视系列片的名字。”波拉厌烦地说。
“是讲一条火星狗跟一个加州女孩的。”杰西卡补充道。
“真有意思。到底哪个是狗，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