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处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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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处方-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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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与猎人们签有严格的合同,规定每位猎人枪杀的人兽数量,最多不得超过3名。
  也就是说,假如今天进园了10位猎人,无论他们的枪法多么高明,最多只会消失10名人兽,大多数人兽将安然无恙。
  还有许多更人道的规矩。
  比如人兽每5天便有一天法定的休息日,可以躲在安全区内尽情嘻戏,放心大胆地休养生息。
  老板经常对人兽进行躲避枪杀的求生训练,请教官指导人兽如何在沟壑中隐没身躯,如何在溪水中消失脚印。。。。。。尤可尊敬的是,老板为每位人兽配备了一架与狩猎者性能同等优异的高倍望远镜。
  在猎人发现人兽的同时,人兽也同步发现猎人。
  一场高质量的猎杀与反猎杀游戏,在苍茫林海展开。
  每位猎人进入〃人上人〃一次的门票是15万美元。
  这当然是一个让普通人休克的数字。
  但来到这片密林的人,都不是普通人,他们是从莫斯科来的神秘人物。
  猎人们也很通情达理,对提高人兽的自我防卫能力,大加赞赏。
  这使得狩猎和杀戮的过程,更充满了趣味与挑战。
  米哈林是一位资深的人兽了。
  和他一道进园的伙伴,白骨已经被蚂蚁雕上花朵,但他还是一个零件不少地活着,真是悲哀无奈的事情。
  有时他很想一个跟头栽到狩猎者的枪口下面,一了百了。
  他知道这是幻想,因为身体完全不听他的指挥,一到关键时刻,手和脚就会本能地飞快逃逸。
  俄罗斯人有猎杀野兽的习惯,杀死一头大的动物,像喝了一瓶烈酒,让人久久兴奋。
  但猎人们虽然有钱,一般缺乏经验。
  在久经考验的米哈林面前,他们太嫩了,有一次,一位猎人打了几千发子弹,却连一根汗毛都没有收获。
  米哈林悲悯他们,看不起他们。
  走吧。
  米哈林,我们该上班了。
  再有5分钟,就超过了安全时间,随时都可能有枪对准我们。
  新递补进来的人兽,一边紧着橙红色的鞋带,一边往外走。
  从地下室到遮天蔽日的林海,有一条长50码的小路。
  你必须在安全保护的有效时间内,通过小路。
  这是一段裸露的火线,猎人的子弹随时可以从任何方向飞来。
  米哈林依旧淡然地喝着牛奶。
  今天的牛奶煮得有些糊,这种熟悉的味道使他想起逝去的父母和还活着的妻子儿女。
  他的神经已经被死亡击穿得像删节号,很难有连贯的思维。
  糊牛奶,帮了大脑的忙,他用匙子刮着碗底。
  我们走了,米哈林。
  但愿晚上我们还能围在一起吃饭。
  其他人兽乌鸦一般散去。
  米哈林舔干了最后的牛奶,镇定地看了一眼50码以外的林子。
  朝阳的光线像无数蛛丝,在树叶间抖动。
  那些新来的狩猎者,此刻正在乐园豪华的饭店,搂着乐园配备的小姐,做美梦呢。
  放荡的小姐是人兽的朋友,她们把猎人缠在床上,就为人兽争得了生存的时间。
  米哈林很想这样闻着糊牛奶的味道,在地下室里呆到生命的尽头。
  但是,他必须到密林中上班去了,非得不停地奔跑,才能得到晚上的配给,奔跑是一个出色的人兽应有的品格。
  用奔跑吸引猎人的注意,然后避开他们发红的枪管,你就又从死亡手里赢得了一天。
  现在已经超过安全时间3分钟了。
  如果有人埋伏在路旁,在这50码无遮掩的土地上,可以毫不费力地将这只最老的人兽干掉。
  米哈林沉着地把袖口的橙红色丝绳又紧了紧,这样潜伏在树林里的时候,小蚊虫就难以骚扰他了。
  他动如脱兔,简直是眨眼间就沉入了莽苍的绿色。
  无论他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把死亡如何地不当一回事,闻到了那些在夜里新长出来的绿叶,在阳光下处女般的味道,就不由自主地想活下去了。
  这一天很顺利。
  米哈林成功地躲过了三次围剿。
  在望远镜里看到猎人们沮丧的嘴脸,米哈林很同情他们,假如可能,他甚至想命令一只西伯利亚豹子倒在猎人的枪口下,好给远道来的客人一点补偿。
  现在,快到了吃晚饭的安全时间。
  远处,骑着快马的穿白衣服的医生和穿黑衣服的乐园厨子,带着他们的货物,就要到达小屋了。
  天已经彻底地黑了下来,潮湿的空气在脚下滚动。
  以上的景象基本上不是米哈林用肉眼看到的,是用经验感觉到的。
  此刻,他又到了那段50码的危险地段,但它已不再是致命的小道,而是平安坦途。
  人兽们从各自的潜伏之地站起,大摇大摆地向小屋走去。
  米哈林没有手表,但确切地知道,已经进入安全期了。
  他热切盼望的时刻就要来临,和早上离开时一样,他飞快地跑过裸露的50码禁区。
  一架高档夜视仪,瞄准了弓着腰的米哈林。
  就在白衣和黑衣人已经进入森林小屋,米哈林的前脚也已抵达门槛的时候,枪声响了。
  人兽们默默地看着米哈林倒在血泊中,伤口像一眼红色喷泉。
  猎人跑过来,看着米哈林奔涌的血液,感到异常满足。
  他渴望同米哈林说点什么,这才是〃人上人〃最大的别致与享受之处。
  假如你打死了一只老虎,当然要比打死一名人兽光彩得多,可是,你能同垂死的老虎说话吗?猎人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他看到米哈林逐渐散乱的眼光盯着白衣和黑衣,就说,喂!你是不是想吃今天晚上的牛排?我可以喂你。
  米哈林吐着血泡说,你。。。。。。犯规了。。。。。。时间。。。。。。猎人说,是啊是啊,我向你道歉。
  可我要是不犯规的话,怎么能打着你呢?我已经是第三次到这座美妙的林子来,打不着你,是我的心病。
  你是这里最老的灰狼,不用点计策,哪里能杀了你?!虽然我将为此付出一大笔违章费,但值得。
  米哈林说,。。。。。。谢谢你。。。。。。你帮我。。。。。。结束了苦难。。。。。。猎人说,我特别注意没有打伤你的头部,保持了它优雅的完整。
  我无数次地在望远镜里观察过你的头颅,它令我羡慕不已。
  你一定有一位非常疼爱你的母亲,才把你的头形睡得这样美观。
  你放心,我会让她的手艺永存,我将把你悬挂在我的客厅墙壁上,做一个别致的花瓶,插满纯洁的百合。
  米哈林对这番充满感情的话无动于衷,只是焦虑地问,几点了?猎人回答了他。
  米哈林吃力地转向白衣人,奇怪的是他不知从哪里得来助力,居然把话说得很完整。。。。。。我已经完成了。。。。。。我还活。。。。。。今天的报酬。。。。。。给我。。。。。。补品随着每一个单词的吐出,都有硕大的血泡膨出。
  1父白衣人迟疑了一下,还是从药箱里取出一支针剂,注射进米哈林渐渐萎缩得像棉线一样松软的血管。
  米哈林的嘴角翘起来说,哦,好极了。
  这就公平了。。。。。。愿我们在地狱里再见。。。。。。他的胸口不再流血。
  所有的血已经流尽。
  猎人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药?白衣人说,毒品。
  他们都是因为吸毒吸到走投无路,才来当野兽的。
  沈若鱼重重地合上了这本纪实性的刊物。
  这个故事令她毛骨悚然。
  她不是一个胆小的女人,但毒品真的就使人这样痴迷吗?!想不通。
  沈若鱼年轻的时候在西藏当军医。
  高原除了留给她一身病痛以外,还馈赠了一件意想不到的礼物……在西藏的每一年工龄,都按一年半计算。
  这话说起来有些绕嘴,换个说法就是,一斤粮食可以抵一斤半白薯,沈若鱼突然拥有了和年龄不相称的工龄,使她在40岁的时候,办了退休手续。
  游手好闲也不是一件舒服事。
  一个人精力充沛,身体健康,除了操持家务以外,每天像个充气过足的篮球,走路的时候急得噔噔作响。
  必须要找活干,把多余的力气宣泄出去,就像一个人发了高烧,要喝姜汤发汗,把烧退了,浑身才舒畅。
  她到公园里去学过跳舞。
  那些舞伴太老了,气息奄奄日薄西山。
  从他们的脸上看到拼命与年龄挣扎的表情,与他们共舞,反倒更清晰地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练过字画,手艺学得不怎么样,天天为这样一件事发愁……当你学到可以自鸣得意但又没人欣赏的时候,大批作品将如何处置?对于一个徐娘半老又无生计所迫的女人来说,可干的事情真是不太多啊。
  如果单纯是为了消磨时间,她考虑过卖冰棍或是卖晚报。
  先向门口卖冰棍的老太太打听行情,老人一反平日卖冰激凌时的和蔼,面目狰狞地说,你要是想卖冰棍就得到远处去,从这根电线杆子到那边的公共厕所,都是我的地盘。。。。。。沈若鱼暗暗而退。
  才知道城市的每一寸空气,都已被割据。
  她转而开始动卖晚报的主意。
  守着交通要道,不远处就是巍峨的火车站,流动人口的数量煞是可观。
  这一次她不再同街头的小贩打交道,直接到了受理报刊批发业务的邮局,笑容可掬地问工作人员,卖报需办什么手续?面容清癯的小姐说,钱。
  沈若鱼说,怎么交?小姐说,你不是要卖报吗?要卖报就先得买报,你明天打算卖掉多少报。
  就在我们这里登记买多少报,然后交钱。
  明天下午到这里来领报,我看您岁数也不小了,腿脚大概也不利落。
  能早来一刻是一刻,卖报打的就是个时间差。
  你比人家能早上货半小时,也许就能多卖出100份报。。。。。。面对小姐的谆谆教导,她频频点头,人不可貌相真是一句真理,从猩红滴血的嘴唇里,吐出的都是金玉良言。

第二天一大早起来,沈若鱼摩拳擦掌,预备挣个开门红。
  到了下午,正打算冲出家门的那一瞬,电话铃突然响了。
  一个人在家,电话线就是延长的神经纤维。
  她立即扑向电话。
  我是简方宁。
  沈若鱼,你家的电话号码还真没变呵,我本来只是想试试,没想到一拨就通了。
  是你啊方宁。
  电话号码没变可不是什么好事,它说明我们家的住房条件一直没有改善,离到达小康还远着呢。
  嗨,你看我说这么多废话干什么,你大老远地打了长途来,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有什么话你就快说好了。
  这个电话已经不是长途了,我已经转业到你所在的这个城市。
  这太好了。
  可我记得你不是这个城市的人啊?潘岗是啊。
  嫁鸡随鸡。
  还是那个潘岗!你怎么还没离婚啊?若鱼,你这个乌鸦嘴。
  我知道你看不起潘岗,可他是个奸人。
  要知道是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而不是天下奸人终成眷属。
  我不跟你争了,好在以后我们同在一片蓝天下,有无数可以争执的机会。
  告诉你我的工作地址,一所特殊的医院。
  不要故弄玄虚,方宁。
  医院只有大和小的区别,没有什么特殊的。
  你这话,唬唬外行还行,要知道我也当过医师。
  若鱼,我当这个院长,一点底也没有。
  也许我会在半夜把你吵醒,跟你诉苦,先说好了,不许烦啊。
  我不会烦。
  我现在一天就巴着这个世界上多几个打仗或是地震的地方,像迎头泼一盆冷水,让我精神振作。
  听一个漂亮的女人诉苦,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打电话来都可以,哪怕是我和先生正在睡觉,我也会把他推开,听你鸣冤叫屈。。。。。。谢谢你,若鱼。
  我们已经认识了20年,这算好,就像窖藏的女儿红。
  我们不用唠唠叨叨地从头说起,只听一个话头,就可以揪到尾巴。
  人在30岁以后,大概再也交不到最好的朋友了,就像女人过了最佳年龄,生的多半是怪胎。
  哦,忘了问你,到底分到一个什么医院去了?张口闭口是女人和生育,该不是妇产医院吧?若鱼,你把电话拿稳一点,不要让听筒掉下来砸了你的脚面。
  我分到一家戒毒医院,当院长。
  沈若鱼说,喔,方宁。
  我明白了,不就是和那种以前叫作鸦片现在叫作吗啡和海洛因的玩艺作斗争么?你打算作一个女林则徐?在某种程度上讲,比林则徐还困难。
  他只是把鸦片烧掉,而我们要把那些吸鸦片的大烟鬼挽救过来。
  我还没有见过一个大烟鬼,他们是不是长得很可怕?一句话形容不了。
  我刚开始进入这个医院,一切从零开始。
  我想这是天下最奇特的医院,不过你从部队一下来,就给你一个院长干干,还挺信任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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