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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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尼亚-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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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区(6)
第二天,天还很早,我决定去
  

坎波斯(1)
汽车把我送到阿里约广场,我一直步行到村口。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雨过天晴,阳光透亮。地平线上,火山的轮廓清清楚楚。天空中万里无云,只有巴坦班火山从来不会完全失去它白色的皇冠。
  阿里约似乎逃脱了房地产商的贪婪,或许是因为引水困难,这块地是不渗水的黑石子地。
  这里没有草莓和鹰嘴豆。路边随处可见四四方方的块地,农民在地里种植菜豆和洋葱。
  路过时,我看到地里的女人正在翻土,她们全都穿着旧衣裳,戴着越南人那种锥形草帽,差点被我当成老太婆。不过,我问话的那个女人抬起头时,我看到了她的脸,她是个很年轻的姑娘,几乎还是个孩子。“你知道去坎波斯的路吗?”我问。她似乎没听懂。我谈起废墟,还有普罗神甫的教堂,她向我指了指远处的一座山冈。
  走近那座山冈时,我的确在树丛中隐约看到一座红色砖塔。野草丛中,一条老砖路一直通向土砖坯围成的高墙。
  在这儿,人们没有想起用碎玻璃在围墙上做保护。由于很久没有汽车路过,路边荒草丛生。接近围墙的地方,有一个破旧的厂棚,敞着大门,门口有一条拴着链子的狗,一见到生人就吼起来。我站在路中间等了会儿,一个老头子出现在门口,他手搭凉棚把我仔细打量了一番。我跟他打了声招呼,他却转身回去了,没有搭理我。过了一会儿,他又出来了,站在挡雨披檐下。我走上前去,发现他身后有一辆坏掉的约翰?迪尔拖拉机,厂棚里的其他物件都埋在蛛网和灰尘中。卡车轮胎,生锈的工具,老式军用水壶,钢板,还有一把虫蛀的木梯。
  我正准备再度问候,老人已经主动招呼我了:“您在找什么呐?”我大声答道:“坎波斯。”他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殷勤:“坎波斯,哪个坎波斯?”我走过去,跟他谈起了耶稣会会士和教堂,还提到米盖尔?普罗神甫。我撒了一个小谎,称自己是个历史学家。老人这才安下心来,捡起一块石头威吓狗,示意它别再叫了。
  “耶稣会会士,他们已经走了很久了。”“什么时候走的?”因为狗已经不叫了,我终于走进了厂棚。这个人比我想象的年轻些。他的脸很有特点,眼睛深陷在眼窝里,衣服脏兮兮的,满是尘土,赤脚穿着橡胶凉鞋,露出黑黑的、断裂的趾甲,一双黄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地凝视着我。
  那人露出一丝微笑,开始回答我的问题:“唔,他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呢,那还是在革命之前。”“那么普罗神甫呢?”“他么,我倒是认得。不过,他被杀的时候,我还是小孩子。他那时候就住在这里。”他指了指围墙另一头的一堆废墟:“我记得他,他可是个美男子!个头很高,头发和胡子都很黑。有几回我们碰到面,他还拍了拍我的脑袋。”他指了指后脑勺,好让我更容易想象得出当时的场景。
  “他们就是在那儿开枪把他打死的,在阿里约广场上,市政厅前面。行刑队的十二个士兵当中,只有一个人开了枪,把子弹打进了他的心脏。后来,听人们说,那个开枪打死神甫的士兵在睡着的时候突然窒息死掉了,据说那是普罗神甫的报复。好啦,我要给您看点东西,您是历史学家嘛。”
  他到厂棚尽头去翻找了一回,我以为他要给我看那颗打死普罗神甫的子弹。回来的时候,他手里拿了一截管状的东西。那是一个黄铜莲蓬头,大得很,爬满了铜绿,上面还拖着一根链子。他把莲蓬头递给我。
  “神甫非常喜欢洗澡,”他评论道,“洗澡这种东西,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学来的,也许是美国吧,我猜。他早晚都要洗澡,一拉链子,水就会从他放在屋顶上的水箱里流下来。”
  我把莲蓬头还给他。老人一定很奇怪,我竟然没有被普罗神甫洗澡的故事俘虏。不过,把这件东西拿在手里,对我来说,还是有些意义的。我能想象得出,那个黑头发、黑胡子的高大英俊的男人,鲜活地站在那里,正在享受冷水澡的乐趣。也许那天早上,联邦军队来打死他的时候,他才刚刚拉过链子。
  

坎波斯(2)
“现在,谁住在这里,住在坎波斯?”我指了指包藏着秘密的那堵高墙。老人显出不耐烦的样子。
  “战后的几年里,那儿一直保持着老样子。我还和别的孩子一起到废墟里去玩过。我们在那儿找宝贝,有人说,耶稣会会士离开之前在什么地方埋了金子。但我们什么也没找到,一个铜板也没有。”在回答我的问题之前,他先想了想:
  “现在,住在这里的是外国人,嬉皮士(他把小舌音发得很重)。他们住在废墟里,在那儿种蔬菜。他们有奶牛。有时候,他们会给我一块奶酪或者一点水果。他们要向住在阿里约的房地产商付租金。”
  我掏出一个美国烟盒。我们在挡雨披檐下的塑料椅上坐下来,面前就是那堵高墙,那是坎波斯的边境线。稍远处,右边有一扇关着的生锈大铁门。坎波斯的天空蓝得耀眼,两座形态极美的姐妹山脉俯瞰着河谷。西边,在大海那边,螺旋状的高积云开始聚集。不时有椋鸟飞过,向着山谷另一边的大块田地飞去。一群蜂鸟绕着盘在厂棚摇摇晃晃的门柱上的胡安梅卡特藤(一种藤蔓植物)嗡嗡地飞,发出轻微而尖利的叫声。
  我突然开始想,我究竟为什么要来这里?也许是想在坎波斯再见到拉法埃尔?扎沙里,继续向他提问。当然,肯定也有好奇心作祟,想亲眼看看这地方是什么样子。那堵墙后面,应该正在发生着某种神秘的、令人忧虑的事情吧。我竖着耳朵听,希望听到人们的说话声、孩子的吵嚷声、活动的嘈杂声、锤子的敲击声、呼唤声。可是,一切都安安静静的。
  老人只是抽烟,一句话也不说。最后,他喃喃地说:“我想……”他在组织语言,“如果您想知道的话,他们反正不会在这里住很久的。”很显然,在这个人眼中,坎波斯居民是不合法的。他们是一些陌生人,僭入者。我想问问他为什么会这么想,但他已经开始谈普罗神甫了:“每天早上六点钟,他都要准时做弥撒,即使革命期间也没有间断。他有一个女仆给他敲三钟经。我记得很清楚,那个胖女人拉着绳子,钟在高塔上摇摆,当——当——当。我父亲告诉我们,不许到教堂去,那些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父亲说,神甫每天都敲那该死的钟,士兵有一天一定会来抓他的。可是,普罗神甫很固执,他宁愿继续敲钟。士兵来抓他的时候,他穿着黑袍子,戴着神甫帽,他就是这样被枪打死的。他的坟墓就在那边,在市立公墓,但墓穴里什么也没有。实际上,他被埋在一块田里,没人知道在什么地方。”
  我把老人留在他的小窝里,让他独自继续回忆。我沿着墙往前走。太阳已经把砖晒烫了,蜥蜴紧贴在墙壁的缝隙里。
  我路过那扇大门。生锈的金属上可以看到击打过的痕迹,也许联邦军队当时是用厚木板把大门打穿的。不过,锁已经换过,门上挂的是一把全新的黄铜锁。
  门的上方是挡雨遮阳的木头和罗马瓦挑檐,不过,我没有看到门铃和标牌。
  我在门前站了一会儿,静静地听。有几次,我以为自己听到了什么,女人的说话声,孩子的吵嚷声。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声音并没有使我安心,反倒更叫我担心起来,好像面前是一个危险的地方,随时可能遭遇毁灭的地方。
  一阵微风吹过,围墙那边的树上,树叶窸窸窣窣。或许就是这种声音使我觉得这里存在着一种人,一种可以与我交流的人。我出来的时候,老人还坐在厂棚下的椅子上,他没有回应我的告别,连那条狗也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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