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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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拉尼亚-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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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儿待下去了,况且午夜已过,已经没有酒了。那姑娘挽起我的胳膊,一直把我送到花园门边。圣地亚戈看着我出去,什么也没说。
  我演讲的那天晚上,承蒙老天奇迹般的恩赐,居然没有下雨。托马斯?摩西在朗波里奥的大门口等我。我到达时,他感动得给了我一个拥抱。他让我看门边的招牌,背景是土地和火山,白色的大字标题写着:土壤学
  土地的容貌原文为西班牙语。副标题有点戏剧化,“土地的容貌”,这是梅南德的主意。他担心土壤学的题目会吓到周五晚本来就不多的听众。
  听众到了。有研究组的研究员,历史学家,社会学家,土著翻译亚居斯,可是,人类学家们连影子也看不见。这次演讲的主题一定让他们觉得没劲,或者更坚定了他们觉得地理学无用的看法。
  渐渐地,朗波里奥的内院坐满了。听众把椅子围成半圆形,正对着我的讲台。他们都是这里的常客。梅南德正在殷勤招呼的河谷的贵妇,穿着短衬衣的先生:公证人、医生、银行雇员。“土地的容貌”吸引了他们,因为他们都是从土地上走出来的,要么是农民的孩子,要么自己原本就是农民。他们都是这块土地哺育出来的,从土地中吸取了自信和力量。
  还有一些是农场工人,小农场主。他们是进城来活动活动,消遣消遣的,要么出于好奇,要么是闲来无事。
  梅南德很激动。“这么多人!您看,这是朗波里奥第一次接待这么多人,我们这次活动搞得很成功!”他趴在我的讲台上,装做摆放长颈瓶和玻璃杯的样子,“您看,最后一排靠右边的那位,那是阿朗萨斯,他还把夫人和千金也带来了。”他把声音压得很低,好像在告诉我什么秘密似的。“唐?阿尔达贝托?阿朗萨斯拥有河谷西部直到阿里约的所有土地和鳄梨树。他可是个大人物,是《旅程》杂志的投资者,我们最主要的赞助人之一。”我盯着内院尽头的人影搜索了一会儿,终于发现一个干瘦干瘦的家伙,衣服是灰的,脸也是灰的,头顶已经秃了。两个漂亮而精神的女人分坐在他的两侧。虽然有家人陪伴,他的脸色仍然阴森森的,像极了电影里的匪徒。
  我介绍了土地的容貌。
  我介绍了河谷,仿佛这是世界上最重要的地方。
  火山爆发,熔岩流淌,几个世纪的灰雨;这块由红土、草原、风成土和苔原组成的土地;俄罗斯地理学家多库恰耶夫的发现,他关于描绘一幅运动中的土壤容貌的设想;滑坡、结冰、漫流;河谷底部这块聚集了禾本科植物腐殖土的凹地,为细菌的发酵与浸润提供了有利环境。
  我诵诗般的演说声在朗波里奥的内院里回荡。我用自己不纯正的发音和粗略的翻译把这些科学术语传达给听众们。我说到肥沃的黑钙土,其中腐殖质的含量竟然超过百分之十;我又说到另一个极端:中亚贫瘠的草原和矮林。我说到淤泥和冻土,颜色跟黑墨水一样,那是黄土和腐殖土的混合物,可以深达一米多。我说,这种土黑得就像伊甸园里的土壤一样。我说出了伊甸园的真正的名字,它们在朗波里奥的院子里回响:黑钙土,栗色土和淋溶黑土。
  我感到自己酒力发作(我承认上台前喝了几杯苦咖啡)。我无法将目光从那些注视着我的面孔上移开,那些冷漠的、不易亲近的面孔,那些躲藏在深深的眼眶中的眼睛。我感到,我必须抓住他们的思想,不能让他们分神,不能让他们的目光离开我的目光,哪怕一秒钟也不行,这似乎是我命中就已注定的。我不再讲腐殖土、钾肥、硝酸盐,不再谈是什么使河谷的土壤一年中能够收获两次,也不再说土地所有者从土壤中得到了多少金钱,把这些地理财富转变成他们银行储蓄中的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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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讲这块土地是如何诞生的。那些呕出熔岩和灰烬的火山,神灵一样的火山,内华多德科利马火山,旦希塔罗火山,巴坦班火山,哈诺托胡卡蒂奥火山,他们用他们的血覆盖了河谷、平原,直至海洋。还有破火山口一种巨大的碗口形火山凹地。、深成岩体、从熔岩中升起的火山锥,同时喷出的沸水与冰水,伊特兰喷出硫磺的间歇热喷泉。我说到破坏陆地的大断层,特帕尔卡特佩河就从断层里流过。我说到海底地震及磁暴。
  我说到冰川的缓慢下沉,自美国北部的威斯康星州和加拿大的萨斯喀彻温省起,围绕着死去的火山,把山顶侵蚀成一种细细的黑色粉末,埋入土壤深层。接着,我又说到广阔而茂密的松树林和落叶松林,在树林里,阳光甚至无法直射到地面。
  最早的男人和女人就是在那时来到河谷的,他们并不像今天的男人和女人这样,而是像公鹿和母鹿,公狼和母狼。他们白天睡觉,夜晚活动,跟踪足印,吃树叶,舔岩石,把他们的火神保存在树枝编成的窝里,把岩石和湖水视为他们的祖先,他们在库鲁塔兰火山岩洞黑色的岩石上用白垩书写他们的符号。冰川退到北部以后,森林在火山的雷火中合抱在一起,燃烧了几个世纪。燃烧的灰烬飘到空中,把天空熏得黑洞洞的。就在这片烧焦的土地上,青草自由自在地生长,引来了水牛和野马,羚羊和树懒,狮子和大象。人们在烧焦的悬崖上生活,在他们的身体和岩石上画出星座、荷叶蕨和苍鹰。
  我说,经过无数个世纪,四周的河谷和平原形成了一片雀麦的海洋。每年冬天,极地风从这里吹过;每年夏天,雨水从这里淌过。黑洞洞的天空中刮着龙卷风,湖出现了,在阳光下银镜般闪闪发光,但之后,湖又消失了。生命从污水中诞生出来,植物的根与根之间是浸润了细菌和孢子的土壤。
  我讲起蒸发和蒸腾作用,讲起根围植物根部周围的土壤。、矿藏、铁、钾肥、硝酸盐、粗腐殖质,进入土壤深层的原始腐殖土。我讲起南北贯穿美洲大陆的黑走廊,讲起加拿大的北极灰土、黑草原、红铁石,一直讲到加利福尼亚沙漠的灰钙土。一万年前,男人和女人们正是经过这条走廊来到这里,他们吃的是从瘦骨嶙峋的反刍类动物的口中抢来的草叶和树根。正是在这条走廊上,他们种植出了养育当今人类的植物:玉米、西红柿、菜豆、南瓜、甜薯和佛手瓜。种子播种下去,植物随着人走,他们沿着黑土路一直来到河谷。数千年过去了,这里有过战争和征服,有过杀戮和饥饿。有一天,他们种下了一种新的植物,它来自中国、法国和德国,结出又红又酸的果子。这种植物会吃孩子的手指,会吃土地,把其他一切都挤掉了。
  我慢慢地说出各种草莓的名字,种植用的,冷冻厂用的,果酱厂用的:
  欧洲草莓
  高山草莓
  感恩草莓
  少女草莓
  大花草莓
  马歇尔草莓
  多勒草莓
  克隆迪克草莓
  奥勒贡草莓
  邓拉普草莓
  白兰地草莓
  欢乐草莓
  希洛斯草莓
  儒克草莓
  美丽的维纳斯草莓
  瑞士草莓
  河谷居民能够感受到这些名字的美丽吗?他们是否给自己的女儿起这样的名字,来纪念所有从曙色微露起就忙着装箱的姑娘们?
  我说到冷冻厂的名字,河谷有一半居民都在那里工作,从摘草莓的孩子们到那些负责用塑料袋进行包装的老妇。这些工厂的名字在朗波里奥的院子里回荡,变成一种单调的控诉,它们代替了那些我不能说出的名字,土地所有者和商务代表的名字,他们的钱是从黑土地里,从孩子被草莓酸腐蚀到流血,腐蚀到指甲脱落的幼小的手指的疼痛中榨取的。
  我停了一会儿,听众们全都愣住了,毫无反应。他们的脸向着我,眼睛望着我。几秒钟的时间里,院子里响起电喷泉的汩汩的水流声(这是梅南德的主意,为了做出“殖民者”的样子来),墙上和屋顶上响起了四驱越野车围着中心广场兜圈子时的隆隆声。就在这几秒钟里,我想到了莉莉,她正在这片土地的某个地方做着囚徒。就在这几秒钟里,我仿佛听到了花园禁地的扩音器里传出的低重沉闷的鼓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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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再次开始演讲时,我把声音放低了些,嗓子有点沙哑。由于疲劳和激动,我感到自己拿讲稿的手在发抖。我几乎没有停顿,一口气也没喘,径直念到了最后:
  “女士们先生们,土地是我们的皮肤。正如我们的皮肤一样,它也会变,会老。你对它好,它就会变细;你对它不好,它就会硬化。它会龟裂,会受伤。这片土地,你们所继承的这片伊甸园的黑土地,无论你们是河谷的孩子,还是来自其他地方的移民,你们都居住在这里,被它怀抱着,哺育着。你们不要以为它会永远保持现在的模样。黑土,黑钙土,都是有限的,不是取之不尽的。它们的形成,它们在河谷里的积聚,需要几千年的时间。世界上还有一些跟这里一样的地方,比如乌克兰——一个以黑钙土命名的国家,还有乌拉尔山脉旁边的俄罗斯,北美洲的爱达荷州和威斯康星州。在那些地方,土壤的形成过程与这里完全相同:首先需要一片浓密的被烧毁的森林,烧到只剩树根,然后是长草,火山爆发,漫长的干旱期,以便使矿物渗入。今天,当你们凝望河谷的时候,你们看到了什么呢?黑土地上覆盖的是房屋、街道和商业中心,城市的新区每天都在排放粪水,硝酸盐和磷,这片土地已经来不及分解了。
  “土地是人类适合生存带指具备地表温度介于0至40度之间,有液态水存在等条件的地区。的‘焦点’,女士们先生们,你们行走的这片土地,哺育你们的这片土地,是你们的皮肤,你们的生命。如果你们不善待它,你们将会失去它,因为一块损毁的土地是无法修复的。它被破坏之后,地球需要用几千年的时间再造一块新的出来。
  “请保护你们的皮肤,女士们先生们,尊重它,让它透气,给它排水,禁止过度使用肥料,建造蓄水池给它饮用,修筑加固坡,种植扎根到土壤深处的树木,禁止在土地上过度建筑、浇注柏油,请将污水引入过滤池。
  “我已经向你们描述了你们河谷的容貌及其富饶的土壤,从它诞生于森林中的那一天一直讲到今天,这个知识密集的一元文化的时代。在介绍的过程中,我觉得自己好像在描画一个女人的身体,一个黑色皮肤、生机勃勃的女人的身体,她浑身上下都浸透着火山的热度和雨水的温情,这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印第安女人的身体。请不要让你们的贪婪和大意糟蹋了这个美丽、高贵的女人的身体,把它变成一个肤色黯淡、干瘪瘦弱、风烛残年的龙钟老妇。”
  我停下来,合上我的活页夹。演讲结束后,下面一片沉寂。唐?托马斯为了打破尴尬局面,示意大家鼓掌。我的眼睛在搜寻达莉娅,可她好像已经悄悄离开了内院,到街上抽烟去了。我的关于环境保护的大论使她义愤填膺。
  在接下来的混乱局面中,我注视着唐?阿尔达贝托?阿朗萨斯缓慢的退场行动。他站起身,穿着灰制服的身体显得很僵硬。他好像挠了挠他的秃头,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他的太太和女儿紧紧跟在他身后,也向出口走去。她们看上去很柔弱,很善良。我多么希望她们转过身,看看我,哪怕一眼也好,告诉我,她们听进了我的演讲。
  其他听众终于也开始退场,他们的动作很机械。梅南德向我走来,他握住我的手,热情得有点过头:“太好了!棒极了!太有诗意了!”接着,他又用略带忧虑的腔调补充道:“不过还要等等《旅程》杂志社的反应。”托马斯?摩西满意地眯着眼,违心地总结道:“现在,我们终于明白什么是土壤学了。”
  外面的大马路上,我碰到了拉法埃尔。他没敢进来,站在朗波里奥门口听了我的演讲。他碰了碰我的指尖,对我说:“我几乎全听懂了。”
  我问他:“那么你怎么想呢?”仿佛他只是一个好奇者,一个普通的对话者。他微笑了:“我觉得你讲得很有道理,只是稍微难了一点。”我的确有点虚荣,因为我想到了莫扎特关于自己创作协奏曲的话。拉法埃尔看到达莉娅在人行道上等我,便对我说:“我过一阵子再跟你聊。我会写信把我的故事告诉你,我买了纸和一支铅笔。”我没来得及跟他说谢谢和再见,他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我想,正是在这天晚上,我第一次想起了乌拉尼亚,想起了我童年时创造的那个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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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灯区(6)
第二天,天还很早,我决定去
  

坎波斯(1)
汽车把我送到阿里约广场,我一直步行到村口。这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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