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的冷眼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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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敖的冷眼狷行-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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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观“仁武特约茶室”,即所谓“军中乐园”者,排长所谓的“动物园”。外面弹子房,照片与号码,规则须知,喧哗,空气极劣,红灯,一半裸倚门无表情,一与兵谈,一搂兵,室中花床单,化妆台,乳罩相见,大腿外露。四十分钟(因为营妓连番接客,每次四十分钟,所以无暇穿衣服、每次出来打水时,只穿乳罩与内裤。)炮术语,“空炸、瞬发、延期、双用”(军中称性交为打炮;未触即射精者曰“空炸”;早泄者曰“瞬发”,可持久者曰“延期”,至于“双用”何所指,今已忘记。)
  在二炮连只呆了一周,3月10日,李敖被调到团部连做搜索排排长,即到“搜索集训队”报到,下午上校师长汪敬煦来点名,称李敖“李排长”, 即此一见,就成人间孽缘,这位师长后来官拜上将,做了安全局局长,对李敖日后的反国民党行动,颇多打压。
  李敖的搜索排排长只做了五十二天,其间兼做地雷课教官,极受欢迎。
  这期间最让他难忘的是看到了军中是如何处理暴行事件的。3月16日日记记有:
  早晨师朝会后集体去参观四二炮连,第三排之上士韩乾忠被枪决,去时人已死,众大骂“人死了还看个鸟!”头两节基本教练后又跑去看,已下坑,距我宿处不过一百米。香火鞭炮正起,只看到两双球鞋、此人去年###因打百分输香烟,上士大胖子总是好牌,被激、以枪击上士……
  当时国民党军队中此类暴行频频发生,基本原因是老兵苦闷,一有机会就发泄出来,拿枪扫射,所以伤亡甚多,下层军官被老兵打死的最多。
  四月二十九日消息传来,李敖又被分发到第四连做兵器排排长。李敖大喜,在当日日记中记载:“居然把我分到第四连炮兵排!真是意外!这回有车坐了,真是好消息。此事益使我深信‘决不要有意安排自己的命运’!兵器排人事较复杂,据说老油条岁多,好在我也是老油条——大家一起耍油条。”
  五月二日李敖离搜索排,送行场面颇为动人:
  今早夹道欢送的场面甚动人,也真是大场面!有的战士叫着说:“你的故事还有好多没有讲哪!”……皆满头大汗,心甚不忍,发薪后当表示一点小意思。
  在第四连,从连长以下,对李敖都另眼相看,5月4日“战地日记”:
  连长好意,下令为我架一克难桌,桌面是王排长的箱子……又把副座的灯架给我,又送我一水杯。前晚副连长把内衣裤借我,昨天连长又要如法炮制,吾谢之。
  午后编队,兵器排如斯组成,在施珂处借三十元,买双喜两包及花生米牛肉干糖等,于四时半召集排中十员干部座谈,我主持得颇好,老兵们执礼甚恭,最大者四十岁,最小者亦长吾七岁,他们甚执礼,可是散会时却收拾遗物,彼等真穷而可怜。
  兵器排里有七五炮和六O炮,各由组长一名带班,5月7日起,李敖开始讲课,没想到手下士兵太笨,累得李排长满头大汗,亲自伏地示范,花了三小时才让士兵懂得一种姿势,组长甚至不知道六八四十八,真要命。
  过不多久,李敖就熟悉了连中各“长官”的思想,曾戏描如下:一、连长:想做生意。二、副连长:想做官。三、指导员:想结婚。四、干事:想洗鸳鸯澡;五、第一排排长:想说相声;六、第二排排长:想打炮(搞妓女);七、第三排排长:想子弹房小老太婆。八、兵器排排长:想退伍;九、行政官:想八仙山盗林。至于士兵,则更是形形色色。年轻的士兵多来自农村,有的奇笨无比。射击瞄准,竟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要睁两眼全睁、要闭两眼全闭。气得老兵班长只好找来一块胶布,把这种士兵的一只眼贴住,才能放枪。有一次教放枪,教了半天也教不会,老兵班长气得大骂:“你到底懂不懂?”士兵说:“懂。”老兵班长说:“懂你妈偷和尚。”至于老兵班长更妙,李敖排中有一士兵叫张中尾,读《青春花朵》一类书,老兵班长郑金海不准他读,原因是书中有“月经”二字。老兵如此,老军官亦不后人,军官们聊天,李敖常常听到有“‘李‘振宁’”、“‘杨‘政道’”、“诺贝尔奖‘学’金”等说法,程度如何,可想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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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野战部队李排长(2)
到了第四连后十三天,部队开始了移驻大行军,从高雄县仁武乡走到台南县新化,5月16日“战地日记”记有:
  晨三时后即被吵醒,急整行装(抓周排长及永亭的公差),团长训话后,五时二十分即出发、一口气走过楠梓方有点小休息,过冈山,营长与小谈,政工小姐甚美,午在嘉兴里大休息,永亭为我找来一盆热水洗脚,徐菊生为我找来盐置其中,连长赞我带兵之成功也……今日行约三十七里!
  五月十七日
  三时后又起,孙起祥助我理背包,把背包挖空,另成一小包置营长车中,披星而行,伴月而走,路有上下坡,更好行,过深坑,抵关庙,庙甚大,然未得参观,赴新化午饭,此
  段最苦,脚痛甚,左脚筋亦生毛病。一小充员边走边哭,几乎每个人皆生了泡,我只是皮鞋太不便,幸末生泡。我用尽了一切方法来支撑下去,唱歌、哼诗、拿出小册边走边读英
  文……苦撑之下,终达新化,不好去抢开水,老兵送我,另吃四支冰棒及汽水四瓶,其狼狈可想,卧地不欲起,行政官替我准备车,营长亦来问,我拒坐车,连长极赞我,谓营长举拇指找我,亦如昨日。小睡数分钟即出发,充员们及老兵们甚赞排长之坚决不馁……
  在军中,李敖见过不少另一阶层的人物,其中最令他难忘的,就是上面日记中提到的(张)永亭。
  当时的国民党军队中,除了充员和李敖这样的军官可在服役期满准许退伍外,其他都是不准退伍的,都要强迫当军人,强迫他们为台湾的安全和###的口号,没有止境的贡献、牺牲自己。正因为身分悬殊,怀抱各异,再加上李敖不是国民党员,所以夹在其中,非常难以自处。幸亏他豪迈而圆滑,所以上上下下,日夜相对,尚能处得来,甚至可说处得不错。张永亭因是河北人,而李敖又曾在河北住了十年,所以与他较亲,他也与李敖最熟,熟到可以佯骂他、揍他一拳的程度,但对别人,李敖则比较客气。
  张永亭是一个“兵油子”。部队中有“兵油子”被送到“顽固队”管训者,但张水亭绝对不会,他虽然“油”,却属于“良性”。他的“油”,只限于“拖死狗”的层次,缓馒、邋遢、懒惰、嗜赌、借钱不还、出操时偷溜回营房睡觉,等等,但并不发生严重的抗命行为,也不欺负充员,颇有独来独往、无为而治的味道,这一点和李敖很像。由于他不大管事,又呈“拖死狗”的局面,所以人人都不怕他,并且还没大没小地开他玩笑。大家最吃不消的,是他的一双大脚,奇臭无比,老兵们都说生物中,死人脚臭;而张水亭的大脚,就是死人的脚。因为他是一组之长,所以睡在门边第一张床,这下子好了,清风自门而来,臭气由门而起,而他又贪睡,睡必脱鞋,鞋一脱下,与脚对臭,全连都当其冲。好在终日奔波,大家的脚也未尝不臭,无从计较,只是张永亭的,以一当十而已。
  张水亭不但摔交第一、脚臭第一、枪法也是第一。他的枪法,全连无出其右,但在射击训练时,却每每相左——他并不好好放枪。他懒洋洋的,拿起机枪,在一尺距离内,朝土堆集中射击,然后挖开土堆,刨出弹头,包在一起,到外面当废铁卖。——你“政府”抓老子来当兵,给老子这么可怜的军饷,却舍得花大钱去造枪炮子弹,老子就给你浪费一下,变成废铁吧!这种靠卖废铁赚外快的也不止军人,每当射击训练时,前面靶场远处,就有不少穷老百姓等在那边,炮声一停、枪声一歇,他们就蜂拥而至,去挖弹头,因而误炸误伤之事,时有所闻。尤其许多的苦小孩子,因无知敲废弹而发生的惨剧剧,更是不少。
  张永亭是老兵,阅战已多,自然受过伤。但他的伤,都在背上,后腿上,全身正面却没有。原来他逢战必逃、走为上计,所以虽有受伤的光荣,无奈全在背后,为此李敖常常笑他。有一次他连赢三次摔跤,因他为全派增光,李排长特意买双喜烟赏他。他那天很开心,当众大谈从军史,最后向阿兵哥们指着李敖说:“头一次上战场没有不怕的,你们平时看他张牙舞爪不可一世,可是他若上战场,前面砰啪枪一响,他后面噗嗤屎就来了!”他说话滑稽、表情生动,大家笑得直不起腰来,李敖也与兵同乐,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张永亭对李敖可谓忠心耿耿,他别人的帐都不买,李敖让他做事,却往往成功。张永亭有次向李敖抱怨,说自己当兵这么久,从来没给人擦过枪,可已给李敖擦了好几次枪了。但说归说,擦还是接着擦。还有一次在雨中演习,李敖在狭路上吃饭,头上是雨,饭盒盖住一半,边吃边流入雨水。饭后躲到一茅棚,脱衣扭干,这时张永亭出现:他竟偷偷违反军令,冒雨溜回营房,自动替排长取来干内衣换——一个自己背心经常穿一周而不换洗的家伙,居然对排长如此细心照料,真是难得!
  一般说来,预备军官在部队,学问有余、经验不足,李敖对自己这一类人的素描是:“白白的、俊傻的,一副近视眼镜,经常总是遮在低戴的帽沿底下,背有点儿驼,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谈吐之间总是脱不掉他在大学时代的那种书袋气,站在队伍前面,慌手慌脚,喊口令像踩了鸡脖子,一点没有收叱咤风云的味儿。”正因为预备军官给人的印象如此,所以老兵常常作弄这种上级。但李敖却颇有悍气。那时他受海明威影响颇深,向往那种文人的武人式勇敢,逢难不避、有苦先尝,而且对自己的阳刚之气,颇为自得;有跳降训练、突击训练机会,无不自动请求参加。可是营长一律不准。理由是:“我们老军官出事死了,死就死了;你们预备军官出了事,对上面、对外面不好交代。”就这样,李敖眼睁睁失去了一些耀武扬威的机会,但他总不甘心,总想找机会炫耀一下自己的勇敢无畏,不过有一次却因这种勇敢而闹出十七师建军以来最大的笑话,甚至说是世界陆军史中最大的笑话。
  

3.野战部队李排长(3)
笑话是这样的。
  1960年7月23日,举行“连测验”,清早四点,在黑暗与冷风中,李敖与连长坐吉普绕过台南县新化,在新化镇南边五甲势地方的甘蔗林中接受命令,并勘察地形。到了九点三十分,攻击发起,李敖勇敢过度、性急如火,一听前面枪声,又阻于眼前小山,看不清情况,就下令全排,跟他向左沿小路绕到山前。李敖亲率七五炮组带路,六O炮组尾随,仍不顾枪声,朝前攻去。顿时前后枪声大作。张永亭立刻一屁股坐在地上,撒起赖来,不干了,他大叫:前后山上正在相对射击,我们夹在中间。这仗怎么打法?这时裁判赶来,指责李敖,说你这排长怎么这么性急,你们连的第二三排都远在后面,你这兵器排怎么跑到前面来了?我抬头向右细看,果然山上是自己这一方的部队。按兵力配备,兵器排是炮排,理应殿后支援,如今这么快就跑到前面来了,如此变换阵地,也变换得太神速了。
  这次洋相可出得太大了。从此每逢玩笑,排长们就笑李敖“七五炮打冲锋”,虽勇气过人,但所用武器,并非冲锋所用。——冲锋都是用步枪上刺刀的,怎可用起好几个人才抬得动的七五炮?这一馊事,令李敖终身难忘。多年后李敖看电影《巴顿将军》,看到巴顿将军用手枪打飞机、以司令官指挥交通的那种荒腔走板的击气势与奇趣,李敖才对自己当年的荒腔走板稍有自解自嘲,心想巴顿杀得性起,用“七五炮打冲锋”的戏剧性动作,也许大有可采吧?
  

4.以肉体训练进行精神训练(1)
当时的预备役军官几乎无一例外都在数退伍的日子,可李敖却充实地利用这段难得的肉体训练的机会加强精神训练。他的肉体虽奔波于日晒雨淋凡夫俗子,但他的精神却独与天地往来,神驰他方。
  当时象李敖这样的预备役军官几乎无一例外都在鬼混、“数馒头”、数退伍的日子,可是李敖却充实地利用这段难得的肉体训练的机会加强精神训练,在这方面可说李敖是蓄谋已早。他的肉体虽奔波于日晒雨淋凡夫俗子,但他的精神却独与天地往来,神驰他方,没有人知道他这样肉体与精神交错地生活着,可是他显然在日复一日地这样生活着。他为自己自豪。
  军中的艰苦生涯更凝固了李敖的悍气与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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