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人间见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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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许人间见白头- 第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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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霂接过亲兵递来的水囊,只喝了一口,沾湿了干裂的嘴唇後便塞上了木塞,重新抬起头望著头顶的云。

“将军,吉达自从昨日突围失败後就再没了动静,我们为何不干脆上前围攻,反而要在这里苦等。”

“这里还是我前年与苏漓来沙棘寨绘测地形时发现的,吉达是个棘手的人,他手下的军队也是如此,普通的围困根本无法将他们置於绝境。”百里霂望著发问的陆参将,“我们之所以大费周章的将他们赶到此处,正是因为,所围的这方圆十里没有水源。”

曲舜起先站得离他们远些,听了这话,不由得皱起眉:“我记得以前打猎时来过这里,前方丘陵外似乎有一口盐水井。”

不等百里霂说话,尹翟便已接口道:“曲将军说的不错,不过上月末将便已奉了将军之令带人填埋了那口井。”

“这一战我已等了许久,”百里霂低声道,“所幸的是这几日不曾降雨,估摸著吉达军中储备的清水也该用尽了。我虽然命人送了劝降书,不过以他的性子,绝不会低头屈从,今天太阳落山之前他必然会集结全部兵力与我们殊死一搏。”

“报──”一名士卒忽然急急的冲到近前,“禀报大将军,有小股人马冲入包围,向著吉达驻军去了,我们要追麽?”

“多少人?”

“不过十数人,其中两人中箭坠马,看装束是王骑的人。”

百里霂拧起眉:“北凉王骑的大队人马可有踪迹?”

“回将军,据斥候所报,王骑营帐仍然在五十里开外,意图不明。”

“这样麽……”百里霂低下头,竟淡淡笑了笑,“不必管他们,下去吧。”

此时的戈壁深处,焦灼的阳光炙烤之下没有丝毫的荫蔽,黑压压的大队人马中央是一个临时搭起的蓬帐,帐前旗上绘著吉达家族的族徽。

帐中稍微凉爽些,桌上竟然还放著一个盛著冰块的木盒,在这样的绝境,这简直是穷奢之物。穿著皮甲的矮壮男人背对著客人,抓起大把的冰块揉在脸上,融化的水珠沿著他赤红的胸膛汩汩而下:“大汗也算想起我吉达了麽,可惜她让你们带来的只是一箱冰块,而我们需要的是大批的清水。正如现今的克什库仑需要的是援军,而不是你们这些苍蝇般的说客。”

“吉达大汗王,请不要急著发牢骚,”使者好脾气的笑著,“大汗已带著王骑前来为大汗王解围,只是炎国在後方布了棘手的防线,如果硬冲会折损我们大批的人马。”

“如果乌兰大汗只是让你来带这句话,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吉达转过身来,抖了抖他如同狮鬃般蓬乱的头发,“你知道我手下现在没有水喝,如果你再不走,说不定他们会扑上来咬断你们的喉管,喝你们的血。”

使者退後了一步,依然带著笑意:“大汗王何必吓唬我这样卑贱的人,援军就在五十里外,一旦炎军进攻,大汗会立刻下令出击,同大汗王的人马里应外合击退炎军。”

他虽然这样说著,但是吉达显然失去了耐性,他阴沈了发红的眼睛,上前了两步,忽然一伸手扼住了使者的脖子,暴喝道:“那个女人让你带的话究竟是什麽?”

“咳咳……”使者被勒得憋红了脸,挣扎了一番才算喘过气来,“大汗说,如果大汗王愿意把手下人马划入王骑,便会即刻发兵救援。”

吉达听了,忽然怪笑了起来,他膂力惊人,一甩手就将使者扔了出去:“到了现在,还敢开出这样的条件,她这是要毁了北凉麽。”

使者挣扎著从地上爬了起来:“大汗王,这只是向大汗效忠的机会,大汗王的封地,奴隶,牛马一概不变……”

“在这片草原上,没有军队,拿什麽来保守住我的帐篷和牛马,”吉达狞笑起来,“这种骗小孩的话大可不必再说。”

使者一滞,还要再说,却被打断了。

“回去告诉她,她根本不如她的父亲。如果她的手段只是一味的吞并族人的势力,就该有扎纳大汗的魄力。真的想要我的军队,就该在克什库仑最强盛的时候来讨伐我,割下我的头,可是她不敢!”他恶狠狠的说,“所以她无法拥有这片草原。”

第七十章

第七十章“大汗王,”使者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为了不向大汗低头,您甘愿舍弃家族世代的根基麽?克什库仑已经被毁,而这次交战过後,您曾经威震北凉原的这批铁骑恐怕就要永远的消失了。”

“是我一开始低估了中原人,”吉达压低了愠怒的声音,“但即使我的勇士们全部战死,也好过去做那个女人的狗!”

“这只是一时意气……”

“不,”吉达打断了使者,忽然放缓了语调,慢慢的说,“她救不了我,也救不了你们,如果我今天战死,那麽整个北凉也支撑不了多久了。”

他说完,把面色灰暗的使者用力推出了帐外:“滚吧,把我的话原原本本的带给你们的主子,”他拔出腰刀,低声咕哝道,“如果你没死在炎军刀下的话。”

强劲的风忽然沿著沙丘向下刮起,卷起大片的沙尘,遮天蔽日般将猛烈的阳光全部掩盖了,天色变得突兀,就连一直沈默的百里霂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被围的空地里骤然响起了震耳欲聋的号角声,震得所有的驻守士卒全都警醒了起来,远远的,一股沙尘飞速卷来,带著迫人的煞气。

“大将军,吉达率军由西南方向突围,攻势狠辣,我军西侧快要挡不住了。”尹翟上前道。

“好,”百里霂一掀战袍,跨上逐日,“命烽火营轻骑上前封阻,其余士卒由两翼压上,不必生擒,尽力斩杀。”

“是!”

眼见他飞快的转马去了,曲舜依然待在原地等候调令,百里霂转头看了他一眼,又望向身後最後一支等待调配的精骑。

“不管你们想著的是军功,荣誉,报仇还是尽忠,今日这一战,本将只下这一个军令,”他在扫视完所有人之後,猛然扬鞭大喝,“杀!”

这是一个不适宜决战的日子,漫天的黄沙被狂风卷起,砸在脸上生疼,几乎使人分不清自己人和对手,但这无法阻挠两军士卒的交锋。

五十里外的北凉王骑也试著突破炎军後防向沙棘寨袭来,当他们的先锋部队赶到这片戈壁上时,几乎惊呆了。浓烈的血腥呛得人几乎喘不过气,遍地倒伏的人与马,而战场上暴怒的炎军的身影几乎让他们忘了这是曾经懦弱的中原人。他们没有一个人去抢著搜驻营後的帐篷,即使那里有吉达的大批财富。吉达大军被断成了数截,逐一剿灭,致使数万人中竟无一支队伍得以突围逃离。

北凉大汗终究不肯让自己的精锐陷入这样的险境,这支北凉王骑在炎军还未从与吉达大军的厮杀中脱身之前,便接到了命令,立刻向格尔木河以北赶回。

此时的大炎,正是过伏日的时候,百姓们大都闭门不出,卧席纳凉。稍有些兴致的文人墨客们常聚拢到一处,奏一曲丝竹,引流觞曲水,行浮瓜沈李之乐。

这是後世记载的盛世之初,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戍守北疆的大炎军队扳倒了北凉诸部中的最後一只雄狮。

苍茫的落日下,北凉军队的大营在仓促撤离後只余下几个破旧的帐篷,被风吹得呼呼作响。他们的营门外竖著一支长杆,上面悬著的那颗头颅,已经风干得近乎干瘪。

直到取下头颅,抱在手里时,曲舜才发现这样的干瘪是被石灰腌过的关系,两颊的肌肉都萎缩了进去,但即使如此,他也能认出这的确是白凡。

“白大哥,”他小心的抱著那颗头颅,喃喃的又唤了一声,“白大哥,小曲回来了。”

恍惚间,还是当年自己做副将的时候,白凡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说,在这傻站著做什麽,跟大哥喝酒去。

就在他的眼眶酸涩得几乎落下泪来的时候,一个人影忽然来到了他面前,那是二营的一名普通士卒,刚下战场,身上满是血污。

“白副将。”他扑通一下跪了下去,低头哽咽了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放下了手中还染著血的枪戟,先後跪在这片满是沙土的空地里,向著这位昔日同袍低下头去,哀哀低泣。早先崇帝亡故,三军衣甲皆换做缟白,遥向建墨跪祭,当时虽然场面十分浩大隆重,却远比不上此次祭奠一名普通副将的悲凉。

回灵州城,已是数日之後,恰逢七夕,而前一年的这个时侯,两国刚刚缔盟,正是停止交战的时候。

迎出门的除了州牧杜升等人之外还有巡城校尉以及其余守城副尉,百里霂坐在马上,听也不听杜升等人的恭贺之词,只是垂下眼睑问道:“这些时日城中有什麽变故没有?”

巡城校尉忙答道:“启禀将军,白副将战死後,北凉王骑大部撤出,留了一支车马步卒时不时前来骚扰,所幸苏郎将调度得当,我军并无损伤。五日前他们在城下中了我们的埋伏,死伤大半,其余的也都逃逸了。”

百里霂轻轻点了点头:“苏漓现在何处?”

几名校尉面面相觑了一番,才有人开口答道:“苏郎将这几日吃睡都在城楼上,已经好些时候不曾回营休息了。”

百里霂略微一怔,回身向亲兵交代了几句,随後便独自策马向灵州北城楼下而来。

来往的士卒虽然大都灰头土脸,但还算井然有序,沿著青石的台阶向上走时,正遇著一队巡营步卒,领头的忙停下脚步行军礼。百里霂抬起手止住了,向他们稍稍询问了之後,又拾阶而上,来到了城头。

灰尘被风吹起後,扬在空气里,像阵青烟似的,遮得城上有些朦胧,百里霂张望了一番才看见坐在阴影里的那个身影。即使埋著头,也仍能看出那是苏漓,正抱著膝盖沈默的坐在那里,怀里是一柄连鞘的长刀。

“苏郎将,大将军来了。”一名城头值守的士卒忍不住出声提醒道。

苏漓像是猛地惊醒了,抬起头向这边看了过来,百里霂触到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时心中微微一惊,那个神采飞扬的年轻人几乎已憔悴得不成样子了。

在他还未开口之前,苏漓已经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到他跟前又跪了下去:“属下受命协助白副将守城,督管不利,求大将军责罚。”

“此事……”百里霂低头望著他消瘦的肩膀,“并非是你的过错,无需怪罪。”

苏漓低著头,话语中带著隐约的固执:“求大将军责罚。”

“苏漓,”百里霂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头抬起来。”

苏漓沈默了片刻,慢慢仰起脸,与百里霂视线相触的那一刻,他忽然咬住下唇,像是强忍著什麽,齿间颤抖的说:“白副将死了。”

百里霂觉得心脏狠狠地钝痛了一下,却还是神色平淡的点头:“我知道。”

“我不该让他出城的,”苏漓无力的摇著头,“我自负通读兵书,得名师教诲,谁知一旦遭遇强敌,却没有丝毫的主张。”

“百无一用是书生,但凡我稍有些御马执枪的本事,就不必让白副将出城迎敌,致使他死於敌手,最後竟连尸身也不能保全。”他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激荡的厉害,吐字间都紧咬著牙根。

百里霂俯下身抓著他的肩膀将他拉了起来,解下大氅披在他瑟瑟发抖的身上:“若说自责,也该我说才是。”他顿了顿,“命他守城的是我,得知灵州被围不准回援的也是我,而且不只是白凡一人,自我戍守灵州这十来年间,因我的军令而丧生的士卒不计其数。”

他说到这,无力的叹了口气:“白凡不会怪我,更不会怪你,我们这样的人,就算死在战场上,也不会有怨恨。”

“我不是怕这个……”苏漓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百里霂只得前倾了些,却猛地肩膀一紧,被两只手臂抱住了,这个突然的动作使得他略微一怔,随後也慢慢的将手臂环到了苏漓的背後。隔著薄薄的单袍,他可以清楚的摸索到凸出的肩胛,真是瘦的太厉害了,这个年轻人没有了素日的倔强,此时显得格外脆弱。

“百里霂,”苏漓低声的叫著将军的名讳,身体里连续数日绷紧的弦像是在这一刻溃散,让他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老师说只有真正掌兵时才知道什麽是战场。我以为自己早有准备,可是全军等我一人下令时,我是真的怯了。”

百里霂没有说话,安静的听他说著,手掌轻轻的安抚著他的脊背。

“我很怕,我怕害死他们,我不敢下城楼,怕敌军会来突袭,夜里也不敢入睡,我只知道,”苏漓颤抖地说著,抱住他的手臂紧了紧,额头抵在他的肩甲上,“只知道等你回城,这一切才会结束。”

百里霂拍了拍他的头,低声道:“别怕,我在这里。”

怀里许久没有了声音,他低头一看,才发现苏漓不知什麽时候已经伏在他胸口睡著了,脸上尤带著污迹和隐约的泪痕。

夏末的时节,从草原上卷来的夜风拂在面上,有些微凉。百里霂未曾转身,单从脚步声中就听出了来人的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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