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殉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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殉猎-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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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上碗水,递条毛巾给于毛子擦擦汗。然后,鱼贯般地出入于家的三间小屋,安慰劝解一下于白氏。
  谷有成带着于金子、于毛子在卧虎山风水最好的地方,选择了墓地,打好了坟坑,只等三天后出殡。
  第二天早晨,血红的太阳从黑龙江下游慢慢地升起来,惊慌失措地瞪着通圆的眼睛,注视着烟气笼罩着的桦皮屯。山坳中蒸腾起白色的霜雾,轻轻地升上了天空,渐渐地吞吃了光明。卧虎山岭一下子变得阴沉起来。
  “起灵”随着于金子用力摔碎的瓦罐落地,十六个年轻人,将于掌包的灵柩抬起上肩,刹时,全村响起了天裂般的哭喊声。于毛子披麻戴孝,钱爱娣只是在头上扎了一条白带,紧紧地跟在于毛子的身后。谷有成、范天宝各持一幡,在风中飘荡,为于掌包招魂。男女老少都罩上了白色的孝服,一杆杆耸立的白幡,一把把抛向天空中的纸钱,伴着出殡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向墓地行进。
  队伍来到了墓地,棺木徐徐落入了坑底。突然,一股旋风卷走了人们手中的纸花和部分花圈,形成了一根白色的通天柱,旋转着,吼叫着,沿着山坡冲向卧虎山头,紧接着,阴阴沉沉的天空中飞起了鹅毛般的雪片。
  谷有成的心又一次拎起,老天有眼,于掌包死得冤枉呀!
  范天宝拿起于掌包的双筒猎枪,朝空中鸣放。哭声又起,人们连忙将坟头堆好,竖起一块青石墓碑,上面镌刻着:于掌包之墓。众人慌乱地离开了墓地。
  大雪连降三天,风卷着雪花,蛮横地掀起雪幔,飞扑着山岭、沟壑、树林和草甸,发出悲惨的尖啸。白桦树和大青杨弯下腰,躲过风头,发出嘤嘤的低咽,还有那脆弱的柞树枝,被积雪压断身腰发出咯吱咯吱的痛苦呻吟。山峦河流全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孝装,一齐在为一代神枪的逝去祭奠。
  死人安然地永远冬眠在卧虎山岭,活人却在煎熬。谷有成独躅漫步在通往公安局看守所的雪路上,脸色铁青,眼珠失去了光泽变得灰蒙蒙,一种郁结在心头的酸辛,总是那样火辣辣地从心头升腾。他一会以县委常委的身份和公安法院商讨着审判的结果,一会又以兄弟的情谊乞求办案哥们手下留情。
  谷有成的身份让武警看守枉开一面,白士良在监号里放了个单间,王白氏就住在县武装部,每日三餐给老头子送饭,度日如年地等待着最后的审判。
  于金子和于毛子悲愤交加,爸爸玩了一辈子枪,最后却死在枪下。白二爷对于家一直不薄,想当初妈妈白瑛的出嫁,文革解救苏修小特务,又将于金子收为继子。为什么突然心血来潮到山里打什么猎?老眼昏花地误杀了他最亲近的人,落得今日将在铁窗度过余生,可悲可恨。
  于白氏完全变了,变成了另一个人,表情不再是那样丰富,悲喜如常,不哭不闹的倒显出了几分的豁达。她告诉两个儿子,父亲的死是命中注定,他玩了一辈子枪,落了这个下场,也是与枪有缘。人要是命里注定死于水,就是一洼马蹄坑的水,也能要了命,不要再怨天尤人了。于金子一定要照顾好王白氏,待白二爷案子有了了结,妈妈也要看看这位左右了自己一生命运的小叔叔。
  于毛子晚上又一次来到东屋,于白氏知道毛子为何而来。爸爸生前儿子曾多次问过他的来历,亲生父亲到底是谁?都被妈妈厉声咳回。于毛子是个孝子,每当这时,他从不返嘴,低头默默回到自己的西屋。这回爸爸走了,金子住在了白家。小院里只剩下于毛子,钱爱娣和妈妈。钱爱娣催促于毛子再次央求母亲道明自己的身世,总不能一辈子是个谜。
  

殉猎 第六章(6)
妈妈端庄地坐在炕上,她叫儿子把钱爱娣也叫了过来。小俩口顺着炕沿坐下,看见妈妈眼前摆放了一套鲜亮艳丽的苏联木制套娃,还有一块苏制的大三针手表。
  妈妈显得十分庄重,眼神里没有一点激情闪动,好像这些东西与她没有丝毫关系,只是证物,和儿子于毛子有关。
  于毛子听着妈妈的讲述,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眼泪夺眶而出。这个带大三针手表的苏联小伙子,弗拉斯基米诺夫是自己生父,俺的血管里流淌着俄罗斯民族的魂魄,自己没有见过他,母亲也只是在黑暗中将他永远地送回了他的国度。父子连心,情思不断。
  于毛子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手表,认真地带在了自己手腕上。钱爱娣接过套娃,将她们一个个地重新套回大娃的怀里,然后用妈妈给的红绸子将她包裹好。妈妈早和那个人没有了牵挂,甚至连模样也记不起来了。其实于毛子正是那人的翻版,用不着再去回忆什么。和那个人最亲近的,当然是他的儿子于毛子,还有跟儿子一块睡觉的这位上海女学生,这些东西属于他俩。
  于白氏心里的期盼,只是希望这两件物件能够在与他有关系的链条下传下去,不要断流。
  悲伤总要过去,活人还要生活,明天法院就要开庭审判白士良误杀人命一案。
  谷有成来了,他用吉普车接着于白氏、于金子和于毛子当晚就赶到了瑷珲县。谷有成将娘三个安排在县委招待所,然后又将白王氏接来,大家一起静静地等待着天明。
  不大的审判厅里坐满了人,于白氏、白王氏和金子和毛子在谷部长的陪同下坐在了第一排。范天宝也来了,还有许多面孔似乎熟悉又叫不上名字的人,都依次和于白两家打个招呼。
  审判长、书记员、人民陪审员坐定之后,审判厅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审判长看了一眼台下的谷部长,稍稍点了一下头表示致礼,又看了看谷部长身旁的家属,然后庄严地抬起了头,“把……把白士良带上来!”审判长考虑到台下领导和亲友们的心里承受,还是把犯人略去,把押上来改成了带上来。
  白士良在两位身着蓝色制服的法警带领下,走进了审判厅,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这位杀人犯居然没有佩戴任何刑具。脸色还算红润,只是过去花白的头发已变成了银白色。
  白士良环顾了一下四周,当他的眼神与于白氏的眼光对接的时候,老人的眼睛里立刻就积满了泪水,一圈又一圈地在眼窝里打着转转,突然,眼角流出了一股清澈的泪顺着脸颊刷地像条直线淌出来。是内疚?还是忏悔?谁也说不清楚这里包含的到底是什么,辛、酸、苦、辣。
  于白氏哭干的泪床又有了一些湿润,她微微地立了一下身子,嘴巴张了几张,话又咽了回去,上嘴唇死死地咬住了下嘴唇……。
  “白士良犯有……”什么罪?于白氏一句也没有听见,耳朵里充满了麦克风嗡嗡地杂乱刺耳的尖叫。
  最后一句于白氏听见了,白士良因过失杀人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法院宽容,于白两家把白士良一直送到爱辉县稗子沟农场服刑,这里离桦皮屯很近。
  白士良望着于白氏和孩子们说:“我对不起你们!”
  于白氏说:“这里没有谁对不起谁的事,大家都认命吧,好好服刑,争取早日出来。我们会经常来看你。”
  

殉猎 第七章(1)
一个新的生命诞生在卧虎山下的于家小院,给久违欢乐的于白氏带来了莫大的幸福。小生命延续着不灭的香火,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父母严肃地履行了他俩的城下之盟。于家这条小船,在风雨飘摇的沧海中经受了一次又一次无奈的洗礼。
  钱爱娣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自打她搬进于家,睡在于毛子的怀里的那天起。她掐指头算日子,计算着她的安全期,偶尔进城时也买一些避孕的药具。可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时两人控制不住理性的时候,先痛快了再说,完事之后又提心吊胆地盼着下个月来例假。一年多了竟也安然无事。
  钱爱娣翻过来调过去地睡不着觉,她望着眼前堵住的肉墙气就不打一处来,她推醒身边的于毛子说:“睡睡睡,你就知道睡!拿我当催眠曲了,翻下身来就成了死猪,亮给我一个大后背。”
  “哎呀,男人不都这样吗,我浑身上下好像抽走了骨头,成了一堆烂肉,你就让我先睡一会不行吗?”
  “不行!我可告诉你,我可有了,怀上了,都两个月没来例假了,你说怎么办?”
  “真的,那敢情好!”于毛子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他一个手拍着钱爱娣的肚子,一个手抚摸着她娇嫩的小脸,声音一下子变得温柔起来:“给我生个儿子,生一个和我一样的小毛子。”
  “去去,别没正型,咱们不早就有言在先吗!我也不是你媳妇,凭什么给你生儿子?你能让俺娘俩回上海吗?”
  “咋的,不是我媳妇你让我睡?咱俩不能老是这样不明不白的,明早就去公社领结婚证!你觉得这辈子你还能回上海吗?你的户口在桦皮屯,你就是我于毛子的媳妇!”
  “呸!臭不要脸的,想得倒美,明天我就去瑷珲县医院给做了去,然后就回上海。”
  “你敢!我瞧你做一个试试,我……我打断了你的腿!”于毛子第一次蛮横起来。
  钱爱娣从未看见过温顺的于毛子发起火来,横眉立目的像一个凶神。她常听屯子里的老人说,苏联人都是反性子,说好就好,说急就急,果真如此。钱爱娣哭了。是打那次鼻子砸坏了之后第二次流泪。她感到了委屈和无助,一下子就想起了上海的妈妈,她更伤心了,呜呜地哭了起来。
  东屋的于白氏早就听到西屋俩个孩子在叽叽咕咕地拌嘴。一开始还以为是打情骂俏闹着玩,听着听着两人叫了起来,于白氏在东屋听了个明白,她当然觉得理在儿子一边,虽然她知道这个上海女学生和儿子有个约定,这也怪于白氏糊涂,当时就同意了。一不领结婚证,二不生小孩,三是知青政策一变,必须放钱爱娣回上海。这是她和儿子都是同意的,不能说人家上海学生不讲理。有了这个约定,钱爱娣才从知青点搬进了于家。
  于白氏和儿子知道钱爱娣自私,和于毛子好是为了到这儿享福,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于毛子能从县粮食科批大米,天天的鸡鸭鱼肉不断,比她上海娘家还舒服。另外,白二爷还给她安排了一个闲差看大队部,每天和知青们下地干活一样拿着十分。年底一分红,三千来块钱到手后便回上海。这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嘛。
  于白氏和儿子原想着人心都是肉长的,时间长了,钱爱娣就会感化过来的。当妈的也自私,即使钱爱娣以后回了上海,俺于毛子也不吃亏,无牵无挂没有负担,再找一个姑娘照样过日子。如果上海学生这两年能给俺于家生下一个孙子,那就再好不过了。于白氏也会重重酬谢人家。
  话就朝着这儿来了。于白氏听说钱爱娣有了身孕,她喜出望外,丈夫于掌包死后的悲伤终于让这么个喜讯冲洗得一干二净。
  她披衣趿拉着鞋就闯进了西屋。钱爱娣止住了哭声,于毛子连忙穿上衣服请妈妈坐下。
  于白氏用手势告诉儿子不要说话,老人家给钱爱娣擦了擦眼泪,给孩子往上拽了拽被子。“事我都知道了,在东屋听了个明明白白的。这理儿在钱爱娣这边,谁让咱们有约在先呢。毛子耍混,爱娣别和他一般见识,你俩听妈说句话,如果有点道理,你们就商量商量,如果不进盐星,就算阿姨我没说。”
  钱爱娣这时也穿好了衣服偎坐在炕头上,她冲着于白氏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嗨,我是个苦命的人,于毛子的亲爹早就不在了,你们都知道。她爸爸于掌包走得惨,眼看俺们这院里就没了生机,需要添丁进口,冲冲邪气。爱娣你怀上了,这是两位走了的先人托的魂,我做过梦,可千万不能打了胎呀!我琢磨着你俩的契约是否能变通一下,或者续上什么补充约定?”
  于白氏眼睛湿了,她接着说:“爱娣呀,俺孤儿寡母求你把孩子生下,由我这个半大老婆子带看,你还不放心吗?到时候你该回上海就回上海,想回来看看孩子就回来。”
  

殉猎 第七章(2)
于白氏说完扭身回了东屋,不大一会手里抱过来一个黑釉小罐,罐口用红布系着,她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灰土,把小罐放在钱爱娣的脸前。她将红布解开,里面装满了黄灿灿的一罐沙金,钱爱娣眼睛一亮,将身子往前靠了靠,满满的一罐。她心里怦然一动。
  “孩子们,这是俺老头子年轻时偷着掖着藏下来这一罐沙金,也可以说是用命换来的,留着给后代盖房置地的。俺儿毛子和爱娣的婚姻不会长久,我心里早就有数。什么时候明媒正娶个媳妇还不知猴年马月,现在我就盼着有个隔辈的人。爱娣呀,你把孩子生下来,不管男女,这罐金子就算那地底下的爷爷给孙伙计的财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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