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中在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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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中在人心-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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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幕 震中不在汶川(1)
2008年5月12日下午3 点50分,我正在北京家中写作,儿子突然从长春打来电话,急问,听说北京地震了?我慌忙打开凤凰卫视,果然地震了!但不是北京,而是四川!
  四川,我的故乡!
  我急忙抓起电话,给四川的亲人打电话,不通,再打,还是不通。直到晚上6点,我终于打通一位朋友的电话,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竟是:我正忙着扒人呢!那一刻,望着电视上到处倒塌的房屋,一片狼藉的废墟,遍地血淋淋的尸体,无数求救的孩子,我的心,颤栗了……
  当晚,我守着电视,一夜不眠。第二天,我就想去灾区,但无数信息告诉我,故乡还在余震,还在死人,还会随时吞掉任何一个人的生命!于是,我有些顾虑,有些犹豫,甚至还有几分胆怯。
  但我是四川人,故乡有难,岂能袖手旁观!我是军人,虽然没有上过战场,却亲历过危险,见证过死亡,中国的所有重大发射,我几乎都在现场采访——“长征号”火箭横空爆炸时,我在发射现场;“神舟5号”飞船发射那一刻,我在离火箭最近的地方。火箭爆炸,杀伤力巨大,那种瞬间灰飞烟灭的风险,没见过火箭爆炸的人如同没有见过原子弹爆炸,根本无法想像。于是我决定:必须扑回故乡!我不为写什么文章,而只想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一看故乡滴血的伤口,用自己的鼻子去闻一闻故乡死亡的气息,用自己的良心去贴近故乡倒塌的废墟!
  终于,我在煎熬中等来了5月19日——全国哀悼日。这天上午,我将随“中国作家抗震救灾采访团”赶赴灾区。在出征仪式上,我代表作家发言的观点是:“文学,首先是对社会的发言;作家,最宝贵的是良知与责任。面对灾难,投身于大地震的现场,感受生命,感受死亡,感受废墟,感受苦难,义不容辞,理所应当。”仪式一结束,中国作家网主编胡殷红递上一张纸条,说,写一句话吧,我发在中国作家网上。我不知道要写的这句话是临别壮语,还是最后遗言。去灾区,像出征打仗,似生死别离。早上离家时,妻子泪水汪汪,叮嘱再三;儿子也打来电话,注意安全!尽管寥寥数语,我听到的却是怦怦心跳!然而一切都来不及多想了,我当即提笔写道:“面对灾难,作家不应缺席;面对死亡,文学不该沉默!”
  中午1时许,飞机起飞。我紧贴窗前,望着故乡,心情复杂而又悲凉。我生在四川,长在四川,在四川度过了我的童年和少年,是四川的土地养育了我的生命,是四川的山水浸润了我的心灵。35年前,我穿上军装,背井离乡,故乡的山山水水一草一木,始终令我魂牵梦绕时时难忘。但35年后,我与故乡的重逢,为何会在一片血肉模糊、尸骨遍野的废墟上?
  2 点28分,全国人民为大地震中的遇难者默哀,我和采访团则在高空为遇难者默哀。默哀完毕,文艺报记者刘颋递过纸笔,说空中不便采访,就写两句感受吧。我写的是:“默哀,是一种仪式,也是一种选择。面对灾难,我们无可奈何。但面对死亡,我们却有多种选择。选择降旗,是对生命的尊重;选择低头,是对人性的敬礼!”的确,在这3分钟里,国家主席低下了头,国家总理低下了头,13亿同胞低下了头;而共和国的国旗,也从空中缓缓降落。我身在万米高空,看不见国旗降落的情景,却能想像国旗降落的样子——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亲切,那样的优美,那样的动人!她从空中缓缓落下,轻轻的,温柔的,覆盖在故乡满目疮痍的废墟上,抚慰着数万遇难者的魂,温暖着13亿中国人的心!尽管只有短短3分钟,却足以胜过3000年!

序幕 震中不在汶川(2)
3点30分,飞机降落成都。一踏上故乡的土地,我便感到了故乡的惊恐与战栗,尴尬与狼狈。成都,这座我熟悉的城市,尽是陌生的景象,陌生的人影;机场四周,遍地是救援的军人,救援的武警,救援的志愿者;街道路旁,到处是堆放的物品,耸立的帐篷,流浪的灾民;扛帐篷的,背纸箱的,抱矿泉水的,扶老携幼的,头缠纱布脚裹绷带的,缺胳膊断腿的,满大街都是;还有刺鼻的消毒水,弥漫在城市的上空,散发出一种怪异的气味。一向风平浪静、悠闲安逸的芙蓉城,好像一下变成了收容所;而1300多万成都市民,仿佛时刻都在做着同一个姿势:准备逃命!
  果然,刚一住下,有朋友就告诉我说,汶川大地震,摧毁了2万多公里的道路,27个隧道,近3000座桥梁;交通线路,几乎全部瘫痪;数百万民众,失去岗位。大地震发生后仅15分钟,就发生了一次6级余震;30个小时内,就发生了40次级以上的余震。从5月12日到5月19日,已发生余震近8000次!即是说,平均一分钟就有一次余震!所以一个星期来,成都人民都是在余震的煎熬和折磨中过来的。这种煎熬与折磨,已让成都人民身心疲惫,不堪重负。过去成都人见面就问,吃没有?现在逢人就问,晚上睡哪儿?过去打听别人离没离,现在关心别人死没死;过去住26层都嫌低,现在睡二楼都觉得高;过去下班就喝茶,现在进门就拿放大镜观察墙上的裂缝有多大;过去有空就琢磨如何炒股,现在一有时间就计算从楼上到楼下要跑多少秒;过去下班就搓麻(打麻将),现在蹲厕所都看《地震自救小常识》;过去晚上搂着老婆或者老公睡,现在晚上搂着包包睡——包里不是方便面,就是矿泉水;过去总是很自信,现在每隔几分钟就要问,刚才是不是又晃了一下?尤其一些小女生,过去看见男人捅刀子都敢往上凑,现在看见谁抖一下腿都害怕,甚至手机都不敢开到震动上……
  正说着,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位四川朋友发来的短信:
  近期灾区人民的精神状况是:比地震可怕的是余震,比余震可怕的是预报余震,比预报余震更可怕的是预报了余震却又不震。
  近期灾区人民的生活状况是:震不死人晃死人,晃不死人吓死人,吓不死人困死人,困不死人累死人,累不死人跑死人,跑出去没穿裤子笑死人!
  一则短信,足见四川人的真实内心;而大悲面前不失幽默,则是四川人的性格,也是四川人的智慧。我当即复短信一条:“旷世幽默,智胜千军!”
  下午,我走进市区,所见之处,都在忙着搭建灾棚,转移学生;都在运送伤员,安顿老人。这一天,是成都市民最难熬的一天。从上午大约9点起,大街小巷就开始疯传:晚上有余震!有人说6级,有人说七级,有人说8级,还有人说10级!到底是几级?谁也不知道。但当晚有余震,却是来自官方的正式消息,从中午开始,成都所有电视台都在滚动播放四川地震局的一条公告:今晚有余震,大约6~7级!但震中在哪里?谁也说不清。有人说,震中在北川;有人说,震中在绵阳;有人说,震中在都江堰;有人说震中就在成都!于是全城沸沸扬扬,惊恐万状——越是说不清楚,越是忐忑难忍!下午3点不到,不少市民就背着水壶,带上食品,携老扶幼,离开家门,或在街头支帐篷,或在路边搭地铺,忙得汗流浃背,晕头转向。 txt小说上传分享

序幕 震中不在汶川(3)
当我来到青羊区灾民点时,看见上千名老人、妇女、儿童等,则散聚在一顶顶灾棚里,脸色凝重,神情惶惑,好像既不知道昨天是怎么过来的,也不知道明天该怎么活下去。随行的一位朋友告诉我说,这些灾民有的逃自汶川、彭州、江油、什邡,有的逃自北川、平武、都江堰和绵阳。据不完全统计,灾民总数高达480多万,受灾面积13万平方公里,直接受灾人口1300多万,伤残三四十万,死亡七八万!此刻的我并不知道灾区到底倒塌了多少房屋,死了多少百姓,也不知道今晚和明天还会不会发生地震,更不清楚地震是几级,震中在哪里,但望着眼前一个个愁眉苦脸、狼狈不堪的灾民,我已明显感到了地震的残酷与无情!
  当晚,成都注定不眠,我也难以入睡。深夜12点,我来到成都天府广场。来之前我就听说,这天从清晨到晚上,数万四川人民一直聚集天府广场,整整一天,偌大的广场始终持续不断地响彻着四川人民那惊天动地、撼人心魄的哭诉与呐喊!而此刻,广场的四周,依然有人在祝福,有人在祈愿,白色的纸花,一朵一朵,血红的烛光,一束一束;广场的中央,则是数以万计的年轻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围着广场不停地转圈。突然,我看见,成千上万双手臂同时高高擎起,旋即一起喊出一个山呼海啸般的声音:中国加油!四川雄起!中国加油!四川雄起!……在大悲大痛降临之际,居然还能发出如此激情澎湃、百折不挠的呼喊声,这就是四川人——诙谐幽默的四川人,桀骜不驯的四川人,我行我素的四川人,无所畏惧的四川人,压不垮、震不倒的四川人!这一刻,我仿佛听到了亿万四川人民的心跳,感到了亿万四川人民的份量!我被深深感动了,也被深深震撼了,禁不住连连仰天长叹:川人不死!川人不死!
  此后10天时间里,我随中国作家抗震救灾采访团在灾区奔波采访。采访团结束后,我又独自留下,第二次进入灾区,奔走了10天10夜。两次行程近7000公里。其间,我曾强行冲进北川;我曾遭遇级余震;我曾在四台推土机的夹缝中躲闪拍照;我曾两次进入成都军区陆航团;我曾四次进入成都市儿童医院;我曾五次进入成都市精神病医院;我曾走遍了灾区重点倒塌的学校;我曾在弥漫着尸体腐烂气息的废墟中掏出一个个打满红勾和100分的作业本;我曾与800多名学生家长在废墟上度过了最悲惨的儿童节;我曾在雨中跪在数百个孩子的坟前以泪洗面;我录下了120多个小时灾民的哭泣与诉说;我拍下了5000余张现场真实的照片。我还看见,成千上万的乡亲在逃亡,无数失学的孩子在流浪,90岁的老人在废墟中寻找孙子,三岁女儿在灾棚里哭喊着要妈妈,年轻的妻子跪在坟前叫着丈夫的名字,白发苍苍的母亲爬在房前哭喊儿子,双胞胎双双血溅教学大楼,五口之家同时葬身废墟,花朵般的少女被切除胸脯,七个月的婴儿双腿截肢……尤其当我置身于一所所倒塌的学校,面对废墟上血迹斑斑的书包与课本、钢筋与砖头、衣物与尸骨,以及无数嚎啕大哭、悲痛欲绝的父母时,我第一次才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凄惨,什么叫悲伤,什么叫撕心裂肺,什么叫悲痛欲绝,什么叫万念俱灰,什么叫生不如死!于是极少流泪的我,每天总是管不住自己的眼睛,甚至有一次竟陪着数百名学生家长在废墟上流了两个多小时的眼泪,以致回到北京,采访本上依然可见斑斑泪痕。肯定地说,在故乡的废墟上,我已流尽了一生的眼泪! 。。

序幕 震中不在汶川(4)
然而回到北京后,我还是感到怎么也不对劲。好像身体回来了,魂还在灾区,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恍惚,难受,坐卧不安,心绪难宁;眼前一直晃动的,是一个个遇难的孩子,一群群逃亡的灾民;耳边始终回响的,是废墟上的哀乐,家长们的哭声;打开电脑就发呆,坐上饭桌就发愣,以至于妻子每天不得不反复提醒:鸣生,这是在北京,不是在灾区!
  于是7月16日,我再次返回故乡,返回灾区。这次我住在什邡市最偏远的红白镇,住在黄继光生前所在团的帐篷里。我对红白镇一开始便情有独钟,5月中旬,曾冒险闯进那里。当时红白镇给我的感觉,就像一个受到重创的灾民,已经失去了哭诉自己的力气,所以一直沉默不语,而不像汶川、北川那么引人瞩目。据说,当初*、*两位国家领导人都有亲临红白镇的计划,却因山体滑坡道路中断,最终止步于离红白7公里之遥的蓥华镇。所以去过红白镇最大的官,就是乘直升机去的空军邓昌友政委。
  但我没想到的是,7月的灾区,时值盛夏,帐篷中午的高温,高达40多度,连体温计都能爆炸;晚上倾盆暴雨,帐篷潮湿无比,被子抓上一把,像要拧出水来;晚上通信班发报声通宵达旦,清晨6点起床号准时吹响;苍蝇挥之不去,蚊子赶也不走,我只能用左手驱赶苍蝇蚊子,右手敲击电脑;加上采访繁重,无法入眠,于是病魔趁虚而入,最后我不得不躺倒在了酷热、潮湿的帐篷里,让一瓶又一瓶的液体输入我的血管……
  坦白地说,这是我从军35年来最苦的一段日子,甚至有一天已到支撑不下去的时候了。但一想到山中那些至今飘摇在风雨中的乡亲,那些永远长眠于撒满石灰的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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