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六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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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点,六0年代-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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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说:好的,送支枪给你。

  点点知道妈妈在开玩笑,说:那是不可能的。你送我块乒乓板吧。教练说,运动员最好有自己的板。

  凡是学校有要求,妈妈都予以配合。妈妈自己文化不高,把儿女交给学校,很放心。老师,总比自己有文化有办法。妈妈要做的就是配合学校,包括物质方面的。不久,妈妈就到体育用品商店给点点挑选了一块最贵的球板,还买了一筒乒乓球,也是最好的,红双喜。妈妈还记得点点第一次打球的故事,记得那只打飞而至今没有再飞回的乒乓球,说:记得赔一只球给教练。

童阿姨和她的儿子
每天早上,点点和同学经过走廊里,地板总是湿漉漉的,连扶梯的雕花把手也一尘不染。

  余老师说这是童阿姨的劳动果实,不止一次地在班上讲,要大家珍惜童阿姨的劳动。

  有一个下雪天,几个男同学在操场上打雪仗,上课铃声响了还不过瘾,带着雪块追逐到走廊里还在玩。雪块上沾着泥,把走廊地板弄脏了。余老师狠狠批评了这些同学,放学了还不放过,要他们到童阿姨那里去道歉。

  大多数人不认识童阿姨。因为白天,大家看不到她。童阿姨的清扫工作是在同学上学前和放学后。上学前,她把用湿拖把把一到三楼的走道全部拖一遍,干干净净地迎接同学们来上学。放学后,则用扫帚把嬉戏快乐的孩子们一天留下的尘土污垢扫去。对一些难以去除的污渍,童阿姨就伏在地上,用湿抹布用力拭去。白天同学们在校时,童阿姨通常在楼梯角下自己的工作室里,扎拖把,修理破损的扫帚。全校二十四个班级,每个班级每天借两把扫帚打扫教室,每星期借一把拖把大扫除,每次用完后,童阿姨都要检查和修理这些归还时通常残缺不全的扫帚和拖把,保证它们结实可用。

  有时候,放学以后点点训练完回教室拿书包时,就能看到长长的走廊里童阿姨孱弱瘦小的身影。差不多永远低着头努力清扫。偶而她直起身子歇息,目光正好和点点相视,点点朝童阿姨笑笑,童阿姨便也朝点点笑笑。

  有一次,点点奔进走廊,和拎着铅桶准备去倒污水的童阿姨撞了个满怀,铅桶里的污水洒了一地,刚刚清扫完的地板比不洗更脏。点点尴尬地站定,说了声“对不起”,就不知道再说什么才好。

  童阿姨却是关切地问:碰痛了没有?

  点点很感动,抬头看了看童阿姨,说:没有。

  点点第一次看清童阿姨。童阿姨其实眉清目秀,透着和蔼慈祥,也就余老师那样的年纪,只是面色苍白,神情抑郁,脸上布满皱纹,好像是不堪重负而被生活提前挤压出来了似的。

  这时,老师们下班了,陆续走办公室里出来。童阿姨说:你走吧。这里没你的事了。

  童阿姨知道点点是四(1)班的学生。四(1)班班主任余老师的严厉是在全校出了名的。

  童阿姨俯下身去,又默默地干开了。她始终默默地劳作,教学楼里始终干干净净。余老师教育大家的就是这个,她说:不要以为学校里只有老师和校长,还有童阿姨,还有别的校工,他们是平凡的劳动者,他们默默作出的贡献不比老师校长小。有了他们,你们才能在舒适整洁的环境里安心学习。

  童阿姨有个儿子,是她的骄傲。

  似乎也是余老师的骄傲。她不止一次在课堂里说起过,别看童阿姨没什么文化,她的儿子可是全校教工子女中学习成绩最好、最有出息的一个。初中、高中都考进重点中学。童阿姨家生活条件不好,她儿子用的草稿纸都是学校里废旧的考试卷。稍微好一点的,童阿姨把它们订成本子,作为儿子的课外作业本或者打作文草稿,破旧的就用作演算数学习题的草稿。除了学习,童阿姨的儿子还把家里的重活累活脏活全包了,他知道母亲上班累。余老师对班上的同学说:和童阿姨的儿子比比,你们有谁可以强调理由不好好学习。童阿姨一个人要养活三人孩子,你们谁家比童阿姨家还困难。她儿子能好好学,你们就不能好好学?越困难,就越要好好学。知识改变命运。

  第一次,点点听到“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

  隔三差五的,余老师常会在班会课晨会课上牵扯到一些童阿姨和她儿子的消息。有时候,她批评某个同学,说:比吃比穿算什么本事?那是你爸爸妈妈的本事。你有本事,和童阿姨的儿子比比。人家在饥饿线上挣扎,照样把书念得这么好。有时候,余老师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童阿姨的儿子又在市里的某个学科竞赛得大奖,等等。

  有一次,余老师说,昨天,童阿姨的儿子到学校来过了。你们知道他来干什么的吗?他是来帮助他妈妈清扫教学楼的。

  原来童阿姨的儿子考上了海军大学,军装也领到了,又是大学生,又是解放军战士,真是天之骄子加上天之骄子。这些天休息在家,就等着出发。就到学校里来看妈妈,一边和她说说话, 一边帮她一起打扫,

  余老师喜形于色地向大家叙述,海军大学是如何如何的难考,成绩当然要最优秀的,体育、身体、品德,各方面都要是最优秀的。连成分也要好,据说祖上三代都要是工人或者贫下中农。

  总之,点点和同学都知道有这么一个大哥哥,虽未曾谋面,却鲜活地存在于印象里,几乎是个完美的化身。这天,点点和同学们走在大学生哥哥打扫过的走廊里,自豪得很,想着,今后考上了大学,也到这里来帮童阿姨打扫教学楼。

  最后一次听到消息尽然是——大学生大哥哥溺水身亡了。

  说这事的时候,一向刚毅的余老师,眼里一直噙着泪。大学生哥哥离家参军上大学前的最后一个下午,和同学们一起去游泳。一个猛子扎下去后,很久没有上来。同学们和游泳池的救生员起先没当回事,他们都熟悉他,知道他的水性很好。可是他在水中的时间太长了,大家感觉不妙,赶紧下水救助时,已经晚了。

  余老师扼腕叹息:童阿姨失去了一个好儿子。国家失去了一块好栋梁。

  余老师说,童阿姨的儿子平时是一个很稳重的人,一定是第二天就要上大学了,太兴奋,游泳时太放松了。任何一个小小的疏忽,都可能产生不可挽回的后果。

  生命如此脆弱。说这话时,余老师像是喃喃自语,不管学生听不听得懂。

  这堂课上,余老师花了很多时间告诫大家,游泳一定要小心,千万不要逞能。千万不要到没有看护的河里江里去游泳。她没有以往严厉,但大家听得很认真。

  点点他们很难以过,都想为童阿姨做些什么。点点他们到老坟山的花园里去采过野花,也到商店里去买过可以放很长日子的塑料花,喜欢唱唱跳跳的赵慎莉还带着沈兰玉、于丽琴等一些有同样爱好的人操练了节目,想表演给童阿姨看,让她高兴。他们在教室里排练时,男同学一点也不嘲笑他们,不像平时那样,怪模怪样地模仿她们,或者学着余老师的语言,说她们“绣花枕头一包草”。相反,他们主动帮着搬那课桌椅,以便空出一块地方方便排练,还要求女生带他们一起去慰问童阿姨。

  可是,走廊里没再出现童阿姨的身影。

  接下来就放暑假了。等暑假结束再来时,点点看到童阿姨更瘦了,背更驼了,皱纹更深了,动作很缓慢,几乎再也不抬起眼睛看周围,背影也似乎在传递着麻木和绝望,挥之不去。

  点点和同学仍然都还想为童阿姨做些什么。每天,班上值日的同学,扫完教室后,会把教室门前的走廊也打扫得干干净净。余老师说,这是对童阿姨最大的帮助。

  余老师还说:好在童阿姨还有一个小儿子,还有一个女儿,读书也很争气。

值勤中队长
这一天真累。

  天刚蒙蒙亮,点点就起了床。爸爸还来不及做早饭,给了点点一毛钱,让她在上学的路上买早点。其实点点完全可以晚一些起床,起了床像往常一样吃了早饭再去学校。可是点点喜欢走在黑漆漆的马路上,看着高高悬在电杆上的路灯发出昏暗的黄色的光,街上人很少,都行色匆匆,这时,点点就感到自豪,认为只有有用的人才起得这么早。

  点点还喜欢街角那个小点心店,一个大大的炉子放在店铺的外面,炉火通红,驱走了夜黑中的阴冷,大模大样地招揽着过往行人。点点付出一毛钱后,从点心师傅手中接过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大饼,在两个大饼之间再夹一根还在滴油的油条,一路慢慢走,一路细细啃,那滋味,比爸爸买回到家里来的好吃多了,点点吃得很认真,一粒芝麻也不舍得掉。

  所以,点点喜欢值勤。两个星期轮到一次的中队值勤,是点点享受清晨特权的一天。

  当然,这一天不仅有清晨特权,不很忙碌。点点值勤的时候很认真,她是值勤中队长,负责值勤的全部事务。一天里,她会把每个岗位都走遍。校园很大,有点累。

  上午第二节课以后是大休息,点点往大操场去。那里有许多体育器具,大休息时许多同学爱上那儿去,而去那里的同学通常是爱玩的、调皮的。

  点点刚走到天桥旁边,在那里值勤的水梅英就迎了上来,说:点点你看,他们这几个人就是不肯下来。

  点点顺着水梅英手指的方向看去,几个五年级的男生坐在天桥面上面,嘻嘻哈哈地聊天,目中无人的样子,眼角却有余光瞥着点点他们。

  天桥是一种锻炼臂力的运动器械,很高很长,都足有两米多。上面似一把横放着梯子,微微有些坡度,人们就悬在这“梯子”上,一格一格往前攀。学校严格规定绝对不允许爬到天桥上面,因为毫无保护设施,万一摔下来,出的就不可能是小事。如果有谁爬上去而被老师知道,受的批评是很严厉的。所以水梅英理直气壮,一定要这些男生马上下来。

  点点对那几个男生说:你们下来。

  男生们哼了一声,把头转向别处。其中一个说:我喜欢,你管不着。

  水梅英厉声:下来。再不下来告诉你们老师去。

  男生:你又不会玩,为什么不让我们玩?

  水梅英:老师规定,不能这么玩。

  男生:就这么玩。偏这么玩。

  水梅英踮起脚,仰头冲着高高在上的男生们,还想说些更厉害的。点点拉住他,对男生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不会玩?

  男生:你玩啊。玩一遍给我们看。

  另一个男生补充了一句:你会玩,我们从此不到这里来。

  看点点的样子,确实不是玩天桥的人。玩这座天桥的,很少有女生,即便是男生,一般也都是高年级。

  点点很爽快,说:好,一言为定。

  说着,一跃而起,抓住天桥上方的木栏。

  点点是有底气的。校射击队每次训练都要先练一会臂力。而练得最多的就是攀天桥。一支小口径步枪,有十来斤重。一开始,点点连拿都拿不动,现在,能纹丝不动托好半天,教练不让停,她就可以这么一直托下去。

  那几个男生看到点点轻松的样子,暗暗叫苦,但他们不轻言失败,不断地补充着条件:

  ——不能掉下来。

  ——掉下来不算。

  ——要打一个来回才算。

  点点一边攀天桥,一边一一答应着。攀到尽头,又灵活地转了个身,朝着男生坐方向一格一格过来,很快就到了他们面前,跳下来,说:怎么样?走吧。

  男生目瞪口呆,但不甘失败。其中有一人反应快,说:不行,不算。重新来。

  水梅英:为什么?

  男生:没有走到底,差两格。

  那两根栏杆的地方,男生们正坐着,所以点点的手没有触到那里。

  其他男生跟着起哄:不算不算。

  水梅英气得脸都红了,叫道:你们……耍赖,不要脸。

  如果不是点点拦着,她会一把扯着男生的脚把他拉下来。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点点说:重来,可以。下节课休息时我们这里见。

  男生们跳下天桥,一哄而散。

  又下课时,点点马上来到这里,男生没有来。

  以后这块地方安静了许多。

  放学以后,点点带着值勤队员把校园打扫干净,把国旗降下迭好,收齐值勤袖章,写好值勤日志,把国旗、袖章、日志整理得整整齐齐,送到大队部。点点当了值勤中队长以后,细心多了,粗心大意、丢三拉四的毛病改了不少。一开始,每次都要余老师提醒,点点才会手忙脚乱地完成。现在,余老师不再关心,点点总能干得有条不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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