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青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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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变形记-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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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许的家(同时也是邵娜家)住在一幢筒子楼里。到了楼内;灯光反而昏暗下来;不像在外面看见的那么刺眼了。我们顺着破旧的楼梯向上爬去;来到二楼的一条走廊里;光线更加暗淡;和点煤油灯也差不了太多。实际上;那走廊里根本就没有灯;灯光是从一扇扇半敞的宿舍的门里透露出来的。走廊的两边堆放着纸箱、木箱、煤墼、破桌子等杂物。几乎每张破桌子上都放了一只煤油炉;一些男人或者女人正扎着围裙在上面做饭。油烟味儿混合着肉香弥漫了整个楼道;嗞嗞的煎炸声和夸嚓夸嚓的炒菜声此起彼伏。
    邵娜亦然;正站在自己的门口炒菜。看见我和大许走过来;她打了个招呼;让我们进屋去坐。她那么的随便;就像我每天都来她们家串门一样。面庞在门口的灯光里一闪;我也没有看清楚;大许就把我拉到里面去了。
    他们住的房子只有八九个平方;有一张大床和两张拼起来的课桌;墙角上放着几只摞起来的皮箱以及纸板箱。此外就是一个脸盆架子;两张凳子;一个竹子做的小书架。锅碗瓢盆作料瓶子沿墙根放了一溜。到处都是书;小书架上根本不够放;蔓延到各处。地上还放着一捆捆的没有拆开的书。这些无处不在的书不仅使房子里显得十分凌乱;也让我不禁自惭形秽。
    大许让我在床沿上坐下;那是他们家最好的座位了。桌子上面已经放了好几盘炒好的菜;一个肉丝炒芦蒿;一个清炒马兰头;还有一盘从外面剁的盐水鸭。都是典型的南京特色。看来他们把我当成外地人了;或者是为了照顾我的思乡之情;也是说得通的。
    然后;我的目光上移;看见了床头的墙上挂的大许和邵娜的结婚照。闪亮不已的镜框里;两颗幸福的脑袋紧紧地挨在一起;胸前捧着一大束娇艳欲滴的玫瑰花。我怎么觉得照片上的这一对比照片外的那一对更相配呢?显然;我是嫉妒了。但也许我嫉妒的不是大许;而是大许和邵娜;是他们俩。
“娜娜;别忙了。”大许冲着门外叫起来;“晓飞又不是外人。”
“不要忙了;不要忙了。”我也说。
    邵娜端着一盘香肠炒鸡蛋走了进来。她扎着围裙;手上拿着白铁锅铲;身上一股炒菜的味道。终于来到了灯光里;胖了;也老了。但即使再老;也比继芳年轻呵。邵娜将盘子往桌子上一放;说:“也没有什么好忙的;家常便饭。”
大许拿出一瓶通化葡萄酒;动用开瓶器很不熟练地将其打开。然后将酒分别倒进三只玻璃杯里。三个人坐下来开始吃饭(同时喝酒)。
    由于相隔已久;不免生疏;开头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邵娜问我坐车是否顺利?家里可好?等等。突然大许举起他的玻璃杯;在我的杯子上咣啷碰了一下。他喝了一大口葡萄酒;说:“晓飞;这些年你吃了不少苦;我们对不起你呀!”
我不由得紧张起来:“哪里;哪里。。”
“我对娜娜说了;晓飞的忙我们一定要帮;不帮你那帮谁呀?”大许说。
邵娜打断大许:“喝酒;喝酒;哪来的那么多的废话!”
大许不理邵娜;继续对我说:“晓飞;我心里有愧啊!”这是前兆;我太了解这个人了;接下来。。于是我赶紧说:“我过得挺好的。”
“你过得好那是你的事;我们对不起你;那是我们的事。”
“你喝多了吧?说些什么哪!”邵娜说。
    “我没喝多。”大许说;然后又转向了我;“晓飞;这次联系南京肉联厂;是我们家的老关系。”
“了不起!”邵娜讽刺道。
我说:“谢谢;谢谢。”
“谢什么谢呀;我们欠你的情这辈子也还不清呵!”
“是你欠他的吧?”邵娜说;“别把我也扯上!”
“我欠他的不就等于你欠他的?”“不等于。”“好好好。。”大许一时被噎住;找不出词儿来反驳邵娜了。
    他俩一来一往地戗上了。这样也好;我就可以不用说话了。
    看这架势;他们经常抬杠。虽说是抬杠;我觉得这里面却包含着某种甜蜜和默契。大许和邵娜就像是一对老夫妻;或者说是一对可以过到老的小夫妻。邵娜越是表现得和大许对立;这一点就越是体现得非常明显。我注意到他们长得也越来越像了。
    在这场小夫妻无谓的争论中;大许始终处于被动地位;言语也比较收敛。而邵娜控制局面则显得游刃有余;异常地有把握。所以说;我也不必过分担心;大许并不会像当年那样的借酒撒疯;弄得难以收拾。
果然;大许不再提谁欠谁的事了;抑制住了他的感情。但大许就是大许;不甘寂寞。又喝了几杯后他说:“哎;晓飞;这次来要不要见见吴刚?他听说你来了可激动了。”
“下次吧。”我说;“这次来主要是办事;明天还得赶回去。”
“那也好;等你办回了南京;大家见面的机会那还不多吗?”大许显得很通情达理。他那澎湃的情绪始终被邵娜压制着;也真够难为人的。
    过了一会儿;我问:“吴刚他现在在干什么呀?”
“没啥出息;”大许说;“在四川酒家干厨师。我虽然在厂子里;好歹也考上了电大;娜娜就更不用说了;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还是重点大学。。”
“你越说越没劲了。”邵娜说。
    大许也不以为意;哈哈一笑:“我罚酒;我罚酒。”端起杯子;一口干了。
    大许还要再开一瓶葡萄酒;被邵娜拦住了:“晚上还要办事呢。”她说。
    吃完饭;邵娜领我去了金处长家。
    这金处长是我办回南京的关键性人物;南京肉联厂的人事处处长。人虽然在肉联厂上班;家却住在南工的校园里;可见和南工是有渊源的。至于是什么渊源;我没有多问。你说呀;要是金处长和南工没有一点关系;邵娜的家里又怎么可能认识他呢(大许说是他们家的“老关系”;显然是以邵娜的家人自居的)?去金处长家以前;我回了一趟招待所;去扛那只化肥口袋。邵娜在招待所门口的路灯下面等我。口袋扛下来后;我说:“里面的东西有一半是给你和大许的;先去你们家放下。”“不用了;不用了;”邵娜说;“办事要紧。”不由分说;她就拐上了一条向右的砖铺小路。
    那条路和他们家的筒子楼不是一个方向。
    我只好扛着口袋跟在后面;一面很后悔没有将给邵娜他们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招待所的房间里。
    我觉得自己在这样的环境里变笨了;像个傻瓜似的;任人牵着鼻子随便摆布。
    金处长家的房子也很破旧;是老房子。看得出来;他们一家在里面住得有些年头了。客厅非常窄小;放了一张吃饭的方桌。金处长家已经吃过了。黑乎乎的天花板上垂下一只二十瓦的白炽灯泡;照着桌子上的一只贴了胶布的纱布菜罩;里面罩着几碗剩菜。房子里有一股隐约的饭菜馊味儿。一个小姑娘正趴在桌子边上做作业。
    我们进去的时候;金处长正在一只脚盆里洗脚。他不急不忙地抬起腿来擦脚;一面让小姑娘进屋里去。擦完脚;金处长趿拉着拖鞋去倒洗脚水。他说:“你们再不来;我可要去睡觉了。”
倒完洗脚水回来;金处长说:“自己找个地方坐。”邵娜在一张板凳上坐了下来。
    一个半老太婆模样的女人从里面的房间里端了两杯茶出来;放在桌子上。邵娜和她打招呼:“阿姨;打搅你们了。”女人微微一笑;没做回答;就又进去了。
    这时候;我仍然站在门口;肩膀上扛着化肥口袋。因为金处长让“自己找个地方坐”;似乎不是对我说的。他甚至都没有拿正眼看过我;就像我压根儿不存在一样。还是邵娜说:“把东西放下吧。”我这才放下了口袋。
    我觉得自己有必要活跃一下;于是从怀里摸出一包香烟;抽出一支;上前一步递给金处长:“处长;吃烟。”“我不抽烟。”金处长说;总算抬起头来;看了看我;“你是罗晓飞?是从南京下去的知青?”
“是。”我说。
    金处长端起桌子上的茶杯;吹开茶叶;喝了一口。敢情;那两杯茶并没有我的份呀。
    “这就奇怪了;我们经过外调;说是罗晓飞1972年就死了。”金处长说。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正在踌躇;邵娜开口了:“金叔叔;这里面的情况比较复杂;你听我解释。。”
“小邵呀;”金处长打断邵娜说;“不是我不想帮这个忙;你爸爸也帮过我的忙;说起来都是自家人。正因为如此我就更要对你负责任了。
这年头;什么样的人没有呀?你可不要上了坏人的当。。”我不由得脸红起来。这个“坏人”显然是指我了;不可能是别的什么人。邵娜也急了;嚷嚷着说:“他不是坏人;我们是中学同学;当知青的时候也在一个生产队上。”
金处长蹙眉沉思:“你和他多少年没见了?
”“四年。”
“还是呀;四年没见;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吗?我们外调的结果;罗晓飞1972年就死了;也就是说他七年前就死了。”金处长的意思很明白;我是一个冒牌货;冒名顶替罗晓飞;也就是我自己。这事儿的确够荒唐的;但我一点也不觉得荒唐。让我感到荒唐的只是这里面的逻辑;然而羞愧慌张的情绪却告诉我;金处长说的没错;是一个事实;我被揭穿了。此刻;这个骗子就站在这里;被他们议论着。我真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算了。
    只听邵娜说:“如果他七年前真的死了;那我四年前见的又是谁呢?”逻辑严谨;不容辩驳;甚至于咄咄逼人。
    看来邵娜也真是急了。她一急;本性就暴露无遗。邵娜的本性在我看来就是不依不饶;还有让人受不了的冰雪聪明。金处长顿时语塞。
邵娜刹不住:“难道说;我见的是鬼不成?”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所以说;金处长;你得听我解释。”一个自称“我们”;一个称对方为“金处长”;显然事情已经谈崩了;连我这个出土文物都看出来了。下面就看怎么收场了。
金处长说:“小邵;不是我不听你解释;你一个人的解释也没用;我们办事得凭材料;只要他能拿到梦安县知青办公室的证明;证明他是一个知青;我们厂就接收;其它事情我们不想问也问不了。。听说那个罗晓飞还是畏罪自杀的。。”“不是那么回事。”邵娜说。
“你跟我说也没有用;只要他能拿到知青办开的证明;不管是谁我们都接收。”
“只要能拿到证明?”
“只要能拿到证明。”金处长总算下了台阶;邵娜也总算是抓住了一根稻草。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然后我们就走了。刚走到门口;金处长叫住邵娜说:“让他把东西拿走。”
邵娜还在推让;我上前一步;扛起化肥口袋就出门去了。当时我心里想的是:这口袋里还有继芳让我捎给邵娜的黄花菜呢;不能就这么白白地给糟蹋了。
    走到楼下;邵娜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赶上来。
    她责备我不识时务;没有把化肥口袋留在金处长家。看她着急上火的样子;我心里很难过。
    邵娜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吗?于是我的心一下子就软了。扛着化肥口袋;准备返身上楼送回去。邵娜把我拦了下来。
    “算啦;”她说;“你交给我吧;回头我再递过去。”边说边来抢我的口袋。
这哪成呀。于是我们就在金处长家的楼下拉扯起来。我说:“现在我扛;哪天送来的时候你再扛。”
“我就不能现在就扛吗?”邵娜说。
    最后;邵娜抢下了口袋;扛在肩膀上向前一阵疾走。看着路灯下婆娑的树影里邵娜别扭的姿势;我觉得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已经很久没有干体力活了;况且是扛口袋。这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邵娜坚持侮辱自己;我也没有丝毫办法。
41
第二天;我执意要回梦安;邵娜也没有阻拦。她的意思是让我快去快回;去县知青办开了证明;尽快赶回南京。
    大许一大早就去厂里上班了。邵娜上完两节课;送我去长途汽车站。由于时间尚早;我突然想起来去看一眼父亲。这个念头一旦出现;就再也压制不住了。邵娜反复地劝阻我;但无济于事。
    邵娜的意思是我现在的身份特殊;老人没有准备;何况胜利在望(我看不出来);千万不要有什么差池。等有关的手续办妥了;再去看我父亲也不晚呀。邵娜又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让我再咬牙忍一忍。
是啊;是啊;这么多年了;我甚至很少会想起父亲。我认为我们这辈子肯定是见不着了。
    我从来都不敢想和自己的父亲见面的情景。可现在;有什么已经起了变化;我已经来到了南京。父亲就在不远处的那栋房子里;正凭窗而立;等待着他的儿子。再让我遵守当年的誓言已经不能够了。
    一股莫名的勇气突然升起;在它的支撑下我大踏步地向前走去;不顾街上车来人往。好在回家的路我非常熟悉;况且目标异常明确。
    邵娜跟在我后面;一路小跑着。她不断地提醒我:“当心!当心!”来南京后还是第一次;不是别人带着我;而是我领着邵娜向某处进发。
    街景这时候也起了变化;滚滚向前的车流不再像以前那么令人畏惧了;城里人看上去也不再那么的凶悍霸道了。由于疾走;我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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