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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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传-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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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连名字也几乎被剥夺的青年,非常热爱文学事业。他和鲁迅往来一些时日之后,彼此觉得很投合。鲁迅把柔石看作自己人,常邀他到家里吃饭,饭后他们俩,还有许广平、周建人总是在一起谈天。和亲密友人畅谈,在鲁迅看来,正是繁忙人生中的大乐趣。因此,他谈起来兴致很高,从文学到哲学,从五千年前到五千年后,渊博的知识、锋利的思想、高尚而深刻的幽默,常使柔石为之倾倒。鲁迅对于柔石的创作常常详细地提出中肯的批评,使柔石心悦诚服,尤其使柔石深受启发的,是鲁迅指点给他的严肃的人生与治学的态度。有一次,鲁迅告诉柔石,“人应该学一只象。第一,皮要厚,流点血,刺激一下子,也不要紧。第二,我们坚韧地慢慢地走去。”
  听了这话,忠厚的柔石想了好久,他责怪自己和鲁迅所说的“象”的韧性相去太远,倒是和游荡的鱼一样,神经末梢太灵活了。他感谢鲁迅这种切实的指点。
  由于鲁迅的指点和激励,柔石从事文艺的信心坚定了,就在与鲁迅接触将近两个月时,他写信告诉自己的哥哥,他今后将“努力,刻苦,忠实于文艺”,决心献身于进步的文学事业。于是,在1928年底,他和王方仁、崔真吾商定办一个文艺刊物,这个想法马上得到鲁迅的支持,于是成立了朝花社。经费由他们四人共同承担,但实际上,鲁迅除了自己的一股外,还替柔石垫付一股,后来又以许广平名义再加一股,共承担了五分之三的经费。
  朝花社成立后,柔石便以全副心身投进工作,切实地挑起担子。那时他很穷,自己便借了二百多块钱来做印本费用。他生来就不懂得取巧,自觉地承担一切杂务:买纸,校对,制图,跑印刷所;碰到钉子,说起来皱着眉头,但没有怨言,没有牢骚。他用工作赢得人生的欢乐,也用工作消化掉一切不愉快的事。
  柔石工作的踏实使鲁迅喜爱,而他的高尚的心地更使鲁迅喜爱。鲁迅偶而注意到,当他的“迂”气悄悄改变起来,终于也敢与女性的同乡或朋友一起走路时,那距离,总还是要保持三四尺的。他没想到,这样的方法也会使熟悉他的朋友误会的:倘若路上遇见他 ,只要在相距三四尺前后或左右有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便会疑心这是他的女友。但是,他和鲁迅一起走路的时候,却和鲁迅贴得很近。他带着一对近视眼镜,一边搀扶着鲁迅,一边还东张西望,生怕鲁迅会被来往的车辆撞倒。鲁迅又因为替柔石近视而担心,吃力地看着他,两个人紧张地互相担心,互相照顾,结果是两个人都很吃力,一路上都是仓仓皇皇,十分紧张。

点点滴滴(3)
柔石的心地总是那么纯真,像一池清沏的泉水。旧社会那么黑暗,那样损害他,连他的名字也不许与“福”字沾边,但他还是以善的眼光看待社会的一切,相信人们都和他一样善良。对于中国社会黑暗感受得很深的鲁迅,有时告诉他,在这个社会里,人会怎样地骗人,怎样地卖友,怎样地吮血,柔石听了竟惊疑地圆睁了近视的眼睛,难以置信地说:
  “会这样吗?——不至于此吧!”
  他用孩子般纯真的眼光来看待复杂的社会现实,信赖现实,而现实一点也不和他讲情面,照样冷酷地愚弄这个只会牺牲自己的善良人。柔石苦心经营的朝花社倒闭了,白花了力气不说,还得又借一百块钱来付纸账,赔这笔款的时候,他仍然没有一句怨言,一句牢骚。为了偿还这笔欠款,他拚命翻译和创作,用诚实的汗水来填满现实给他造成的亏损。尽管现实不分善恶地摧残他的事业,他仍然相信人是好的。他不泄气,仍然锲而不舍地追求进步的文化事业,追寻革命的足迹。他后来勇敢地参加发起左联的活动,先被选为执行委员,以后又担任过常务委员和编辑部主任,并且加入了担负着民族希望的中国共产党。1930年5月,他还代表左联出席了一次党的会议,头一次参加这种庄严的大会,和具有共同理想的工人、农民、战士一起谈论着革命,他兴奋极了。他把自己和鲁迅合编的《萌芽月刊》送给代表们看,念给不识字的农民代表听,代表们亲切地抚摸着《萌芽》,满意地微笑着。柔石把这一切都告诉了鲁迅,让鲁迅和自己一起共享这种特有的快乐。这位年轻的、纯真的共产党人,直到最后为共产主义事业献出了宝贵的生命,始终怀着纯真的信念,确信自己的崇高理想必定会在中国变为现实。
  朝花社尽管倒闭了,然而,它在中国文化史上却留下了闪烁着光辉的业绩。从1928年6月6日至1929年9月21日,它出版了二十期《朝花周刊》和十二期《朝花旬刊》,发表了许多文艺作品和评论,还介绍了东欧和北欧的一些作品。此外,朝花社还编辑出版了介绍外国美术作品的《艺苑朝华》,开创了刊物致力于介绍美术作品的新风。朝花社所出版的《近代木刻选集》(一)、《比亚兹莱画选》、《蕗谷虹儿画选》、《新俄画选》等至今还生存在中国的文化土地上。鲁迅作《〈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小引》时表示;“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会朽的腐草”,鲁迅是怀着这种献身精神做着培养花卉的工作的。
  鲁迅后来回忆这段生活,自己觉得是满意的。他说:“创作木刻的介绍,始于朝花社,那出版的《艺苑朝华》四本,虽然选择印造,并不精工,且为艺术名家所不齿,却颇引起了青年学徒们的注意。”鲁迅和柔石共同创办朝花社,首倡木刻,确实在青年艺术家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中国现代的木刻运动这个时候便开始兴起。朝花社的结束,并不是鲁迅倡导新美术的终点,而是他开拓的中国现代木刻运动的起点。这之后,他自费出版画集七种,编辑出版画集五种,作美术评论文章二十余篇,办木刻训练班一次,向国外输出木刻新作展览会一次,举办三次外国版画展览会,写了激励和指导美术青年的通信二百多封,收集中外版画原拓三千多种,已列入计划而未出版的画册十二种。鲁迅对于木刻的倡导,在当时美术青年的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波澜,在三十年代出现的一八艺社、木铃社、MK木刻研究社、野穗社、无名木刻社、广州现代版画学会等进步木刻团体,就是在鲁迅的影响和支持下,在中国美术土壤里生长出来的新芽。而这些新芽从草莽中出现的时候,又得到鲁迅心血的润泽。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点点滴滴(4)
以一八艺社来说,这个小小的绘画艺术团体的成员,是一批在社会上没有地位的、被艺专当局开除或被迫退学的进步学生。他们的活动场所只有在上海江湾路租到的两间房子,一间作画室,一间作宿舍,社员们虽然在穷苦中挣扎,但敢于同泛滥于画坛的庸俗习气相抗衡,追求革命现实主义的艺术。在他们探索的时候,看到鲁迅先生自费出版的《梅斐尔德木刻士敏土之图》,仿佛见到艺海的航标,顿开眼界。这个德国木刻家,以强烈的黑白对比和豪放有力的刀法塑造的工人形象,以及工人们奋发劳动所构成的场面,使他们感动不已。这种崭新的革命内容与艺术技巧相兼的作品,在这些艺术青年身上产生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们从此下定决心:放弃油画改作木刻。那时木刻运动尚未兴起,连木刻刀也买不到,他们有的就用刻图章的刀代用,有的在日本小学校的文具店里买到了日本小学生用的木刻刀,有的用大小不等的蘸水钢笔尖根部磨锋利了使用,有的甚至用遮阳伞上的钢撑骨磨利了当小圆口刀。那时,江丰和陈铁耕在先施公司发现了有美国制的五把装的木刻刀,每副定价七元。他们欣喜若狂,江丰马上当掉了一件毛料夹长衫,把刀买了下来。这个当时不引人注意的小小的艺术团体,首先得到鲁迅的关怀。鲁迅从一八艺社看到自己对于木刻的提倡,在社会上终于有了反响,十分欣慰。他不仅给艺社送外文绘画书,让他们借鉴,而且在1931年6月,特为沪杭两地一八艺社举办的展览会,写了一篇对进步木刻萌芽洋溢着爱的著名短文——《一八艺社习作展览会小引》。这是一篇赞颂萌芽美的情意真挚、寓意深刻的散文诗:……
  时代是在不息地进行,现在新的,年青的,没有名的作家的作品站在这里了,以清醒的意识和坚强的努力,在榛莽   中露出了日见生长的健壮的新芽。
  自然,这,是很幼小的。但是,惟其幼小,所以希望就正在这一面。      鲁迅深信伴随着绿色萌芽而来的,是春天的繁荣。在幼小的年轻的小团体背后,一定会出现旌旗蔽空的艺术大军。于是,他尽自己的所能,捍卫这幼芽,扶持这幼芽。就在作这篇小引后的两个月,他趁内山完造的弟弟、日本木刻教师内山嘉吉来华的时机,在上海办了一个木刻讲习会,请内山嘉吉给一八艺社的几个社员和其他一些上海的美术青年讲授木刻。从开班那天起,鲁迅就给内山嘉吉当翻译,他每天提着一包版画书籍和版画拓本到讲习会,结合内山嘉吉的讲座内容,在翻译时便把这些外国版画原拓本给学员们传阅,这里有日本的浮世绘版画和现代版画,有秀丽的英国木刻,有托人从德国买来的珂勒惠支的铜版组画。在讲习会期间,鲁迅又送一八艺社八册关于版画的书,还向内山书店提议寄售日本木刻刀,以补木刻刀之缺。在鲁迅的支持下,一八艺社的成员,成了我国现代木刻的一群有作为的拓荒者。
  鲁迅在南方扶植朝花社的同时,在北方继续支持着另一个青年文学团体未名社。5月中旬,鲁迅赴北平探望母亲,趁着这个探亲的时机,多次走访未名社的朋友,在精神上给予他们很大的力量。
  1925年鲁迅在北京大学教书时扶植成立的未名社,并没有什么宏愿,然而却有勤勤恳恳的努力和切切实实、点点滴滴做下去的毅力。鲁迅向来不喜欢那种一哄而起,一哄而散的习性,因此,对于他们这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和坚定的事业心,是很激赏的。鲁迅到北京时,未名社的骨干韦素园正得了很重的病,住在西山病院里。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点点滴滴(5)
对于韦素园这样默默无闻地工作,静静地把生命消融在中国文化事业中的人,鲁迅是欣赏的。中国文化事业当然需要天才,然而也很需要养育天才的平凡的泥土。他说:“是的,但素园并非天才,也非豪杰,当然更不是高楼的尖顶。或名园的美花,然而他是楼下的一块石材,园中的一撮泥土,在中国第一要它多。”鲁迅到北京后不久,就和李霁野等四人到西山医院去探望他。
  听说鲁迅要来探望自己,素园高兴极了。自从来到西山病院,伴随他的只有疾病与寂寞,他常常想起鲁迅,常给鲁迅写信,今天竟然来了,这是多么难得呵!鲁迅来的前一天,他就让人帮忙把小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又请厨房的大师傅帮助,准备好明天的午餐,还把自己喂的几只小鸡,挑了两三只大的,请大师傅做盘可口的、鲁迅喜欢吃的菜。
  5月30日早晨八点,鲁迅就到了医院。看到素园的皮肤因为日光浴而晒黑了,精神也还好,心里感到踏实些,然而他心中又很快地浮起一阵悲哀,他想起这个把才智默默地赠予别人的人,被疾病折磨得几乎不行了。一年前,就接到他从这个病院里发出的信,而且是伏在枕头上写的,那时就衰弱得坐不起来。以后又接到他翻译的果戈理小说《外套》的精装本,那似乎是一个最后的纪念品,译者也已觉得生命临近最后的时节了。现在这个病弱的友人就在眼前,而且那么高兴,而在这之前他就在这里痛苦地静卧着,在另一个阴暗的世界门口挣扎着,不知道自己是在等待痊愈还是等待死亡。想到这里,鲁迅感到一种难言的悲凉,他想到这样一个甘当泥土的善良人,一个在默默中生存、劳动、无所企求、无所奢望的知识分子,却得不到社会的尊重,连他的爱人也因为他没有痊愈的希望而离开了他,与别人订婚了。于是,鲁迅又感到他将经不住折磨而死去——这是中国的一个损失。想到这里,鲁迅心里真是难过极了。然而他在刹那间又意识到,决不能把这种悲哀传染给衰弱的但还在高兴着的病人。于是,他又强装出欢笑,与素园闲谈起来,使素园感到快慰,暂时忘掉病痛和烦恼。交谈了几个钟头之后,素园才想起鲁迅是抽烟的,他连忙请鲁迅吸烟。鲁迅摇摇头说不吸了,因为他觉得不应当给病人留下烟味。素园见鲁迅这样爱他,愈加感动,再三地说吸烟对自己并无妨碍,鲁迅这才到外面急急地吸完一枝纸烟。
  这一天晚上,鲁迅心里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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