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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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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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在本浦聂格尔境内造了一座壮丽的大桥,桥上有他自己的像,四面围绕着许多水神,以及各种胜利、和平、繁荣、富强的标记。他一脚踏住匍匐在地上的土耳其人,恰巧踩在他脖子上(根据历史记载,在索皮哀斯基①解放维也纳的时候,公爵曾经和一个土耳其步兵对打,一刀把对手刺个透明窟窿)。地下的回教徒疼得难受,一副嘴脸非常可怕,可是公爵一些儿不在乎,一面和颜悦色的微笑着,一面把指挥棍指着奥里利斯广场。当时他正在广场上着手建造一所新的宫殿。如果伟大的公爵有足够的资金把宫殿造完的话,准是当代的奇观。不幸他手头短钱,蒙泊莱齐皇宫(老实的德国人管它叫蒙勃莱齐)也就没有完工。那场地和花园给当今的宫廷中人应用,也不过太大十倍,光彩是大不如从前了。
  
  ①即波兰王约翰三世(1624—96)。
  宫里的花园原指望布置得比法国凡尔赛宫的花园更加精美。在许多平台树丛中间,至今有几个巨大的喷泉,塑的人像都取材于寓言神话。每逢节日,这些喷泉便大喷特喷,气势那么浩大,叫人看了心惊胆战。花园里有一个脱劳夫尼厄斯的山洞①,里面有几个铅做的脱拉哀顿②,不但能喷水,而且在他们的铅海螺里会发出可怕的呻吟。此外还有水神的浴池和仿造的尼亚嘉拉大瀑布,从附近赶来凑热闹的人都看得不住口的赞叹。每年议院开会有市集的当儿,或是碰上节日——在这快乐的小国里,凡是王公们的生日或是结婚纪念日都得庆祝——四面八方的人便都来了。
  
  ①脱劳夫尼厄斯(Trophonius)是波衣细亚的王子,和他兄弟阿加米地斯在本国为哈利亚的国王造了一个库房。后来两兄弟同去抢劫库里的财宝,阿加米地斯掉入陷阱,脱劳夫尼厄斯为避免被人识破起见,把兄弟杀死,割下了他的头。此后他本人给太阳神亚波罗处死,死后时常显灵为凡人解答难题,凡去求他指示的,便到为他特设的山洞里去。
  ②海神波沙哀登之子,通常的图画中,他总在吹海螺。
  公国方圆差不多有十里,每逢节日假期,公国里各镇的人都聚到王宫附近——包尔根镇在公国西面边境,和普鲁士抗衡;格罗维兹镇沿本浦河,和对岸包曾泰尔公国相望,公爵的猎屋就在那里。除去这三个大镇①,快乐的公国里还散布着许多小村庄,从这些村里,还有本浦河旁的农庄和磨坊里,来的人也不少。女的穿着红裙子,戴着丝绒帽子,男的戴着三角帽,口里衔着烟斗,都来赶集,参加各种喜庆宴乐。到那时,各戏院都免费开放,蒙勃莱齐宫的喷泉也喷起水来了,也幸而有那么许多人一起看,独自一个人瞧着这些怪可怕的东西不要害怕吗?一群群的人里面还有走江湖的和骑马往来各地献技的卖艺人。公爵对于其中一个跑解马的女人非常倾倒,这也是人人都知道的。大家叫她“随军小贩”,据说她是法国方面的间谍。这时候,王宫也开放了,老百姓们可以在宫里穿来穿去,高兴得不得了,看着光滑的地板和讲究的帘子帐幔赞叹不置。宫里那么许多房间,每间房里都有一个痰盂,在他们看来也很了不起。在蒙勃莱齐宫里还有一座阁,是维克多·奥里利斯十五所布置的。这位大公爵很了不起,可是太爱享乐,听说这座阁瑰丽奇巧到极点,说不尽有多少好看。墙上画着酒神巴克斯和亚丽亚纳②的故事。门口装着一个绞盘,桌子自动转出转进,客人们可以不用佣人伺候,自己拿东西吃。可是奥里利斯十五死后,他的妻子巴蓓兰就把这地方关闭起来了。巴蓓兰是包尔根皇室的公主,为人谨严,信教非常虔诚,她丈夫耽于逸乐,在志得意满的时候死掉了,那时她的光芒万丈的儿子还没有成年,就由她摄政。
  
  ①第三个大镇便是首都。
  ②亚丽亚纳(Ariadne)是克利蒂王的女儿,她救出英雄蒂修斯之后,又被蒂修斯所遗弃,以后就嫁给酒神,有的传说说她上吊死了。
  在德国境内这一带地方,本浦聂格尔公国的戏院是有名的。当今大公爵年轻的时候,一定要把自己编写的歌剧在戏院上演,因此戏院的名声低落了一些。据说有一回,公爵去听乐队演习,嫌乐队领班指挥的太慢,气冲冲的走上去把一个双簧管兜头砸下去,把乐器都砸坏了。那时索菲亚公爵夫人也常写家庭喜剧,想来必定是极其沉闷的作品。可是现在不同了,大公爵的音乐不再当众演奏,公爵夫人的剧本,也只在外国贵宾到他们那空气和睦的宫里拜访的时候才上演。
  他们的宫廷里着实豪华,生活也很舒服。有跳舞会的时候,哪怕有四百个客人吃晚饭,每四位客人就有一个穿花边红号衣的听差伺候着,用的碗盏器皿都是银子的。宫里三日两头儿请客,大宴会小宴会逐日进行着。公爵有他的侍从和掌马的官员,公爵夫人也有她的宫女和管衣装的女官,像其他大国的国王王后一样。
  他们国里的政体是开明的独裁制度,也有个议会,可以把专制的气氛冲淡一些,可是这个议会有时有,有时却没有。我在本浦聂格尔的时候,从来没听见过议会开会的事情。首相的一家只住一个三楼,外务大臣动用的是贮藏所上面几间舒服的屋子。军队里有一个出色的乐队,往往也在戏院里帮忙演戏。有时我们在咖啡馆里吃早饭,一早晨听得他们在对面奥里利斯广场演习,可是到晚上又看见这些好人儿在戏台上演戏,有时是土耳其装束,脸上涂着胭脂,手里拿了短刀,有时扮成罗马军士,吹着各种大喇叭,真叫我们觉得好玩。除了乐队之外,军队里还有一大群军官,大概还有几个兵士。除了经常的步哨,王宫里总有三四个人穿了骑兵服色在站岗,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他们骑马。说实话,世界这么平静,要骑兵什么用?再说,叫骑兵们骑了马上哪儿跑呢?
  人人都出去拜访邻居,不过所谓“人人”,当然是指贵族而说,那些中产阶级,我们是不屑理睬的。一星期里头,特·白丝脱夫人请一次客,特·施奴尔巴夫人抽出一个晚上举行宴会,戏院演两回戏;宫里客气得很,也是每星期请客一次。因此你的生活真的是连续不断的寻欢作乐,不过作乐的方式是不铺张的,本浦聂格尔式的就是了。
  我们的宫里也分党派,有斗争,这是无可否认的。在本浦聂格尔,政治气氛很浓,各党派里面的仇恨也很深。一党是斯脱伦浦夫派,由我们的公使支持,一党是莱特伦派,由法国的代理公使特·马加卜先生撑腰。只要英国的公使夸奖了斯脱伦浦夫夫人——谁也听得出来,她的确比她敌手莱特伦夫人唱得好,比她唱高三个音符呢——我刚才说,我们这边的公使无论说什么话,法国的外交家便立刻出来反对。
  城里的人不属于这一党,便属于那一党。那个姓莱特伦的女人个儿很矮小,的确长得不难看,她的声音虽然不大,倒也还动听。我也承认斯脱伦浦夫太太年纪不小了,风采不如从前,而且实在太胖。譬如在《夜行人》的最后一幕,她穿了长睡衣,手里拿了一盏灯,得从窗子里爬出去,走过磨房里的木板。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挤出窗口,而且木板总给她压得往下直弯,吱娄娄的直响。可是在最后一节里她唱的多么洪亮!她向埃尔维诺怀里扑过去的时候感情多么丰富!拥抱得又热烈,差点儿把他闷个半死!而莱特伦那女人呢——这种琐琐碎碎的话还是不说了吧。事情是这样的,这两个女人等于本浦聂格尔国里英派和法派的两面旗帜,上层社会也按照对于这两大国家的忠顺而分为亲英亲法两党。
  在我们这一边,有内务部长,掌马官,公爵的机要秘书,小公爵的教师。至于外交部长,总指挥的太太,宫廷司礼官夫妇俩,却是法国派。总指挥以前曾在拿破仑手下当过差,司礼官的太太呢,对于巴黎的时装十分向往;她的帽子时髦得很,都是特·马加卜先生的当差代她置办的。法国大使馆的秘书是个矮小的格里涅克人,年纪很轻。他跟魔鬼一般刁,在本地所有的宾客题词簿里都画上铁泼窝姆的讽刺画。
  他们的大本营就是本镇另一个客店巴黎旅馆,大家都在那里吃饭。英法两派的人当面虽然客气,可是老是说俏皮话彼此挖苦,说的话像剃刀一般锋利。那样子真像从前我在德芬郡见过的两个摔角的力士;他们用力抽打彼此的胫骨,虽然痛得紧,可是脸上的表情一丝儿不变。铁泼窝姆和马加卜每次向政府递送公文,总要奋力攻击对手。警如说,我们这边说:“法国公使如果继续在此地任职,势必影响大不列颠帝国在本浦聂格尔以及德国全部的利益。这人毫无廉耻,不惜捏造诳骗,利用最阴险的手段达到目的。他曾经屡次在宫廷中散播谣言,中伤我国公使,侮蔑我国政府,和此间某部长狼狈为奸。某部长才陋识浅,家境贫困,确是人所共知,然而在本国势力极大,”等等。他们那边却这样说:“特·铁泼窝姆公使具有岛国人特有的专横和愚昧,对于最伟大的法国横加毁谤。据说他昨日谈起杜·蓓利公爵夫人,口吻极其轻蔑,又曾经侮辱英勇的昂古莱姆公爵,甚而至于胆敢暗示奥里昂公爵谋为不轨,企图篡夺皇位。他惯能利用各种手段在宫中树立党羽,威胁不成,继之以利诱。受他收买或威逼而依附在他左右的走狗不在少数。这种阴险恶毒的小人一日不去,非但本浦聂格尔不得安宁,德国不得平静,法国的威望,全欧的和睦空气,也必定受到破坏。”两边都是这一类的话。随便哪一面写了一份特别尖刻的报告书,消息准会漏出来。
  冬天到了不久,爱米竟也请起晚饭来了。她做主妇的时候,举止既得体又谦虚。她请了一个教法文的先生,这人夸奖她发音准确,学得又快。原来很早以前她就自修过法文文法,为的是好教给乔治。斯脱伦浦夫太太特地来教她唱歌。她的成绩出众,声音也准。少佐就住在她对面那首相公馆的底下一层,常常在她上课的时候开了窗子听唱。有些德国的太太天生多情,心地又老实,见了她满心喜欢,和她认识不久,说话的时候便用最亲昵的称呼。这些虽是小事情,可是都和那一段好时光有关系。少佐自愿做乔治的老师,教他读凯撒①的文章和做算术。他们还请了一个德文教师。到傍晚,少佐和乔治骑着马跟在爱米的马车旁边出去散心。爱米胆子太小,骑马的稍为骑得不稳一些,她就怕得叫喊起来。她的马车里常有个把亲爱的德国朋友陪着她,乔斯坐在倒座上打盹。
  
  ①凯撒(Julius Caesar,公元前100—40)罗马的大将、政治家兼作家。
  他对于法尼·特·白塔勃罗伯爵小姐很有意思。法尼是个温柔天真的姑娘,是女牧师会会员,真正的伯爵府上的千金,可是一年的收入不到十镑。她表示能做爱米丽亚的嫂子真是上天所能赐给她的最大的福气。乔斯在马车和刀叉上本来都有自己的纹章,如今他很有机会在他自己的纹章旁边再加一个伯爵的家徽和冠冕了,哪知道偏偏又发生了别的事情。那时正当本浦聂格尔的小公爵和汉堡施里本施洛本的美貌的哀密莉亚公主结婚,国内有大庆祝。
  为了这次喜事,德国的小公国铺张得十分阔绰。自从浪费的奥里利斯十四死后,还没见过这样的排场。附近的王子、公主、贵人,都给请来吃喜酒。在本浦聂格尔,旅馆里床位的租费涨到五先令一夜。军队得供应卫兵,护卫各位王公大人,人数简直不够分配。结婚仪式是在公主娘家举行的,小公爵本人没有去,由施乐塞尔巴克伯爵代表。宫里定做了许多鼻烟壶,送给客人做纪念品(据那些专替宫里当差的珠宝商人说,他们先把这批鼻烟壶卖给宫里,过后又从客人手里买回来);又颁发了无数的圣麦格尔勋章给各位贵人。我们的使馆得了许许多多施里本施洛本的圣加德林纺车式的宝星和绶带。法国的公使却是两种勋章都得了。铁泼窝姆按照国内规定,不能接受任何勋章,批评法国公使说:“他呀,满身挂满了缎带,仿佛是一匹拉车的马刚在赛会里得了奖。让他挂着绶带吧。咱们瞧瞧胜利是谁的?”事实上,这次是英国外交上的成功。法派用尽心计想叫公爵和波兹泰乌生·唐纳维脱一族缔婚。我们这边当然反对。
  人人都给请去参加婚礼。沿路扎起了牌楼,挂着花环,欢迎年轻的新娘来临。圣麦格尔的大喷泉喷出特别浓的酸酒,炮队广场的喷泉喷的是啤酒。宫里的大喷泉也都开了。花园里场地上竖起许多竿子,顶上用粉红缎带系着表、银叉、大香肠等等,专为讨好快乐的乡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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