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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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1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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喷泉也都开了。花园里场地上竖起许多竿子,顶上用粉红缎带系着表、银叉、大香肠等等,专为讨好快乐的乡下人,让他们随时爬上去得奖品。乔治也得了一件;他一直爬到顶上把它拉下来,旁边的闲人看得很高兴。奖品到手之后,他直滑下来,像瀑布倾泻得一样快。可是得奖在他不过是个彩头儿,转手就把香肠送给旁边一个乡下人。这人也爬过高竿儿,只差一点就能抓住香肠。后来因为没有成功,伤心得站在底下呜呜咽咽的哭。
  法国使馆比我们的使馆多点了六盏彩灯,可是我们的透明画儿可把他们的比下去了。画上是一对年轻夫妇并肩而行,挑拨离间的坏仙人只得飞去。坏仙人的相貌活像法国公使,真是滑稽。铁泼窝姆后来升了一级,又得到十字勋章,我看准是为了这次的功劳。
  一群群的外国人都来观礼,里面当然也有英国人。除了宫廷主持的舞会,在市政厅和跳舞厅里也有跳舞会。在市政厅里还特辟一间赌场,里面有轮盘赌和纸牌戏。由爱姆斯或爱克斯·拉·夏贝尔地方的德国大赌场来主持,在喜事前后一星期中开赌。军官和本地的居民是不准赌博的;凡是外国人、乡下人、女人,只要愿意赌输赢,就可以进去。
  乔杰·奥斯本这个不长进的小东西,口袋里有的是钱,长辈们又都进宫祝贺去了,便跟着舅舅的向导基希先生到市政厅的跳舞会里去玩。他以前只在巴登巴登的赌场外面向里看了一眼。那时都宾牵着他,当然不准他赌钱。所以这一回他急煎煎的跑进赌场,在几张桌子旁边打转,瞧那些庄家和赌客赌钱。赌客里面也有女的,有些戴着面罩。在狂欢的时候,准许这种特别的自由。
  有一个淡黄头发的女人,穿着一件袒胸露臂的衣服,衣服上一层污光。她戴着一个黑面罩,眼睛在小孔后面闪闪发光,样子很古怪。她坐在轮盘赌的赌台旁边,手里拿着一张纸板和一枚针,前面搁着一两个金洋。庄家叫出赢家的颜色和号码,她就把针在纸板上扎洞,扎的又细心又有规律,每到红的或是黑的筹码转出来一定的次数之后,她才把自己的钱押上去。她这人真古怪。
  她虽然细心耐烦,可是常常猜错。庄家冷酷无情的声音唱出什么颜色什么号码押中,结果她的最后的两个金洋也给庄家的耙子抓了过去。她叹了一口气,耸一耸露在衣服外面的肩膀,把针戳进纸板,往桌上一扔,坐下来把手指在桌上敲打着。她回头看看周围,一眼瞧见乔治天真的脸儿。他正瞧得出神呢,这小无赖!他怎么可以到那种地方去呢?
  她一见孩子,眼睛放光,从面罩的小洞后面紧瞧着他,用法文说:“先生,您没赌过钱?”
  孩子答道:“没有,太太。”虽然他说的也是法文,那女的一定是从他的口音里面辨出他是哪一国来的。她用稍微有些外国口气的英文说:“你从来没有赌过钱——你肯帮我一个小忙吗?”
  乔杰的脸又红了一红,问道:“什么事?”那时基希先生正在注意红黑筹码,不留心他的小少爷。
  “请你替我押一盘。随便你把钱押在什么号码上面都行。”说着,她从胸口掏出一只钱袋,从钱袋里摸出唯一的金洋塞在乔杰手里。孩子笑着,照她的话把钱押上去,那号码果然中了。
  据说初上手赌博的人手气一定好,因为有赌神帮助。
  她伸手拿了钱,说道:“多谢,多谢。你叫什么名字?”乔杰答道:“我叫奥斯本。”他一面说话,一面在口袋里摸出钱来,也预备尝试一下。正在这时候,少佐和乔斯来了。少佐穿了制服,乔斯打扮得像个公爵,两人刚离了宫里的跳舞会。有些人觉得宫里的跳舞会太沉闷,宁愿到市政厅来,老早先走了。大约少佐和乔斯回到家里,发现孩子不在家,才出来找他。少佐立刻走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肩膀,很快的把他从引诱人堕落的赌台旁边拖开去。他回头一看,发现基希像我刚才说的,正在赌钱,便走上去,责问他怎敢把乔治少爷带到这种地方来。
  基希先生喝了酒,又在赌钱,因此兴奋得失常,回答道:“别管我的事。一个人总得玩儿玩儿,妈的。我又不是您雇来的。”
  少佐见他这种样子,不愿意多说,拉了乔杰就走,一面问乔斯要不要一同回家。乔斯站在戴面罩的女人旁边瞧得有趣。
  那时那个女人的赌运相当的好。
  少佐问道:“乔斯,跟我和乔治一块儿回家吧。”
  乔斯答道:“我再等一会儿,跟基希那混蛋一起回去。”都宾觉得在孩子面前应该存个体面,不愿意和乔斯争论,转身带了乔治走回家去。
  他们出了门一路回去的时候,少佐问孩子说:“你赌钱没有?”孩子回说没有。
  “我要你拿名誉做保证,答应我永远不赌钱。”
  孩子道:“为什么呢?瞧着怪好玩的。”少佐施展口才向他解释为什么不能赌博,说的话着实动听。他很想引用乔杰父亲的榜样来向他证明赌博的害处,可是不肯污了朋友身后的名誉,忍住了没有说。他把孩子送到家以后,自己也就回家睡觉,眼看着孩子的窗口熄了灯光。乔杰的小房间就在爱米丽亚的房间隔壁;再过半小时,爱米丽亚也关灯安息了。不知道少佐怎么会把时间算计得那么精确。
  乔斯仍旧逗留在赌台旁边。他并不爱赌,可是难得来一下刺激刺激,也不反对。他那绣花的礼服背心口袋里反正有好几个拿破仑大金洋在叮当作响。他把手伸过前面那小女人漂亮的肩膀,在同一个号码上押下一个金钱,两个人都赢了。她往旁边挪了一挪,让出地位给他,又把自己的长裙从身旁的空椅子上移开,说道:“请你坐下来,借点儿好运气给我。”她的口音仍旧有些外国腔。刚才乔杰替她赢了一注钱,她说的“多谢”却是纯粹道地的英国话,和现在的口音不同。大胖子四面看看,恐怕有爵位的人瞧见他,然后坐下轻轻说道:“啊,嗳,好吧,老天保佑我的灵魂吧。我运气很好,一定能带好运给你。”接下去又说了些语无伦次的奉承话。
  外国腔的面罩问道:“你的输赢大吗?”
  乔斯神气活现,丢下一块金洋说:“一两个拿破仑一次。”面罩顽顽皮皮的说:“嗳,等于饭后打一个盹儿罢哩①。”
  
  ①拿破仑金洋的简写是Nap,打瞌睡也是Nap。
  她看见乔斯有点儿心慌,接下去用好听的法国口音说道:“你的目的不在赢钱。我的目的也不在赢钱。我想借赌来麻木自己,好忘掉过去的事,可是没有用。先生,从前的事我忘不了。你的小外甥长得活脱儿像他爸爸。你没有变——不,你变了。
  人人都变了,人人都忘了往事。没有一个人有心肝。”
  乔斯慌的说道:“老天哪!你是谁呢?”
  “乔瑟夫·赛特笠,你难道猜不出?”那小女人的声音很凄惨,她脱下面罩,瞧着乔斯说:“你不记得我了。”
  乔斯倒抽一口气,说道:“老天爷!你是克劳莱太太!”那女人把手按着他的手说:“就是利蓓加。”她虽然一直瞧着乔斯,可是并没有和赌台上的动静脱节。
  她接下去说:“我住在大象旅社。你只要找特·罗登太太就行。今天我看见亲爱的爱米丽亚。她真漂亮,样子也快乐。你也是一样!除了我,人人都快乐。我真命苦啊,乔瑟夫·赛特笠。”她的手一动,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钱从红筹码上移到黑筹码上,一手还拿着一块手帕擦抹眼睛,手帕上的花边已经是破破烂烂的了。这次转出来的是红筹码,她的一堆钱输得精光。她说:“来吧,陪我一会儿。咱们是老朋友,对不对,亲爱的赛特笠先生?”
  那时基希输得两手空空,便跟着主人走出来。外面有月亮,所有的彩灯闪闪烁烁,渐渐灭了,我们公使馆门前的透明图画也已经差不多看不见了。






第六十四章 流浪生活

  为迁就一般人的意见,我只好把利蓓加·克劳莱太太传记中的一部份轻描淡写一笔带过。道学先生们对于不道德的行为或许能够容忍,可是倘若听得别人直言不讳的议论它,心上总有压不下的嫌恶。在名利场上,有好些事情大家都做,大家都知道,只是口里不说,仿佛波斯教里的阿里马派崇拜魔鬼,却从来不是他的名字。有教养的读者们看到真实可靠的记载,描写堕落的行为,便觉得受不了,等于在英国和美国,高雅的太太小姐们不许人家当她们的面提起“裤子”两字一般。其实呢,太太,咱们天天看见堕落的行为,天天看见裤子,心里一点儿不难受。假如你一看见它们就脸红,你的脸色还像什么样子呢?只有在它们下流的名字给人提起的时候,才需要你表示害怕或是忿怒。本书的作者对于时下的风气十分尊敬,自始至终不敢触犯,只准备以轻松、愉快、随随便便的笔调来描写罪恶,这样,我就不至于冒犯读者们高洁的感情了。我们的蓓基当然有许多品行不端的地方,可是她跟大家见面的时候,总是十分文雅得体的,在这一点上,谁也不能说我不对。我描写这个海上的女妖①,只说她会唱会笑,会花言巧语的哄人,从来没有失去体统,没有让妖怪把她丑恶的尾巴浮到水面上来,我想所有的读者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对于我的手法我倒真是有点儿得意,因为我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好奇的人尽不妨向透明的水波底下张望,瞧着那粘糊糊、奇丑不堪的尾巴扭曲旋转,一会儿扑打着成堆的骸骨,一会儿在死尸身上盘旋。可是在水面以上,一切都很正当,很规矩,叫人瞧着觉得愉快,连名利场上最难说话的道学先生也不能抱怨。这些妖怪钻到水底,在死人堆里游来游去,上面的水当然给她们搅得泥污混浊,你即使要想寻根究底,也看不见底下的情形。她们坐在岩石上,弹着五弦琴,梳着头发,唱着歌儿,招手儿叫你去替她们举着镜子——那时候她们当然美丽得很,可是一到了水底里能够随心所欲的境界里,保管这些人鱼姑娘就不干好事。这些海底的吃人的恶鬼怎么大吃大乐,享受盐渍的死尸,我们还是不看吧!以此类推,蓓基不在我们眼前的时候,准在干坏事,这些事我们也是少说为妙。
  
  ①根据希腊神话,西西利附近某海岛上有三个善唱的女妖,专以歌声迷惑航海的人,他们听了便会忘怀一切,直到饿死为止。
  如果我把她在克生街事件发生以后一两年里面的经过细细记载下来,大家准会批评我的书不成体统。凡是爱虚荣、贪享受、没心肝的人,作出来的事多半下流。(我在这里插一句,你们这些板着正经脸儿、外面德高望重的人背地里不也常干下流事吗?)一个没有信仰、没有人格、心如铁石的女人,她的行为当然更不成话。我想,有一段时期,蓓基太太觉得灰心绝望(倒并不是说她追悔从前的过错),对于自己一身完全不加爱惜,甚至于声名清白不清白也不在乎。
  她并不是一下子就堕落到这步田地的。祸事发生以后她几次三番挣扎着想保持本来的体面,可是结果却是逐渐的走下坡路,仿佛落水的人起初还有些希望,拉住桅杆不放,后来发觉挣扎并没有用处,索性放开手沉到水底下去了。
  当初在伦敦,她丈夫忙着准备上任,她也逗留着不走。看来她曾经好几次变着法子想和大伯毕脱·克劳莱爵士见面,因为她本来已经差不多使他同情自己,再用计策打动他的心就能成功。有一回毕脱爵士和威纳姆先生一同走到国会去,威纳姆看见罗登太太戴着黑颜色的面网,躲躲藏藏的站在立法院前面。她和威纳姆面对面看了一眼,悄悄的溜掉了,从此也没有能够利用毕脱爵士。
  大概吉恩夫人也曾经出来干涉过。我听说在那一场争吵发生的时候,她非常强硬,而且坚决和蓓基太太断绝关系,倒是她丈夫没有料到的。她自作主张,在罗登到考文脱莱岛去上任之前把他请到岗脱街来住。她知道有了罗登做保镖,蓓基太太决不敢硬闯进她的家里来。她又怕小婶子私底下和她丈夫通信,把寄给毕脱爵士的信件细细检查,看有没有眼生的字迹。利蓓加倘若有心和大伯通信,当然仍旧有办法,不过她并不打算到毕脱爵士宅子里去见他,写了信也不往他家里寄。她写过一两次信之后,毕脱提议说一切关于他们夫妇间的纠葛,最好由律师传达双方的意见,她也只得答应。
  原来毕脱也听信了别人对她的谗言。斯丹恩勋爵的那件事发生之后不久,威纳姆来见过从男爵。他把蓓基太太的身世淋漓尽致的叙述了一番,使女王的克劳莱选区的代表大吃一惊。关于她的身世,威纳姆什么都知道:她的父亲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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