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利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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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利场-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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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衬背心。倘若是普通的花花公子,只要问他随便分一件就够出风头的了。他外面穿着一件双襟军装外套,上面钉着长方扣子,黑扣子,结子,左盘右旋的绣着花,故意卖弄的人人都看见。近来他一举一动都跟军官们学,喜欢装出雄赳赳的武夫腔调来。他的两个同伴都是军队里的,他也就大摇大摆的跟他们走在一起,把靴上的马刺碰得叮当叮当的响,碰见看得上眼的女佣人,就色眯眯的把眼珠子东溜西溜。
  这花花公子问道:“弟兄们,两位太太回来之前咱们干什么呢?”原来太太们坐着他的车子到洛丁堤兜风去了。
  高个儿染胡子的军官答道:“去打弹子吧。”
  乔斯有些着急,忙道:“不,不,上尉,我不打。克劳莱,好小子,昨天打够了,今天不来了。”
  克劳莱笑道:“你打得很好哇。是不是,奥斯本?那五下打得真不错,你说怎么样?”
  奥斯本答道:“真了不起。乔斯是个机灵鬼,不但弹子打得好;做别的事也够利害的。可惜这儿没有老虎,要不然的话,吃饭以前咱们还可以打几个老虎呢。(好个女孩子,乔斯,你看她的脚踝长得多好!)乔斯,把你怎么打老虎,怎么把它杀死在树林里的事情再说来听听。克劳莱,这故事妙得很。”乔治·奥斯本说到这里打了个呵欠道:“这儿闷得很,做什么好呢?”
  克劳莱道:“施那弗勒马房刚在路易士市场买来几匹马,咱们不如去看看马吧。”
  风流的乔斯道:“我看还是到德顿茶室吃糖酱去,德顿那儿的女招待真不错。”他觉得这是一举两得的事。
  乔治说:“我看还是去接闪电号邮车,它也该来了。”大家听了这话,把马房和糖酱扔在一边,转身向车行去等闪电号。
  他们走到半路,碰见乔斯的马车回来了。这车子十分华丽,上面是敞顶的,车身上漆着辉煌的纹章①。乔斯在契尔顿纳姆的时候,时常盘着双手,歪戴了帽子,独自一个人威风凛凛的坐在车子里赶东赶西。有的时候,身边还坐着女人,那他就更得意。
  
  ①喜欢冒充贵族的中产阶级往往借用别人的纹掌。
  马车里坐着两个人。一个身材瘦小,淡黄头发,穿戴得头等的时髦。还有一个穿一件棕色绸衫子,戴一顶有粉红缎带的草帽,红粉粉笑眯眯的圆脸蛋,叫人看着心里舒服。马车夫走近三位先生的时候,她叫车夫把车子停下来,可是发了命令之后,又有些心慌,把脸涨得通红,那样子很滑稽。她说:“我们玩得很有意思,乔治。呃——我们又回来了,多好!
  呃——乔瑟夫,叫他早点儿回家。”
  “赛特笠先生,别把我们的丈夫教坏了。你,你这坏透了的坏蛋!”利蓓加手上戴了最漂亮的法国货羊皮手套,一面说话,一面把美丽的小手指指着乔斯——“不准打弹子,不准抽烟,不准淘气!”
  “亲爱的克劳莱太太,啊,嗳,我名誉担保!”乔斯嗳呀唷的,说不出话来,可是做出来的姿势真不错。他的头一直歪到肩膀上,抬起眼睛,咧着嘴,嘻嘻的对她笑;一只手撑着手杖搁在背后,另外一只手(上面戴了金刚钻戒指)搁在胸口摸索着衬衫皱边和背心。马车走远的时候,他亲着戴金刚钻戒指的手向马车里面的美人儿送吻,心里希望所有契尔顿纳姆的人,所有巧林奇的人,所有加尔各答的人,都能看见他那时候的姿态,一面对这么一个美人儿挥手道别,身边还站着像禁卫军罗登·克劳莱上尉那么有名的花花公子。
  新郎和新娘决定结婚以后最初几天住在布拉依顿。他们在航船旅社定下几间屋子,过得很舒服很安逸。不久乔斯也去了。除了他,他们还碰见别的朋友。一天饭后,他们在海滩上散了一回步,回来的时候在旅馆门口迎面看见利蓓加和她丈夫也在那里。大家一看就认得,利蓓加飞也似的扑过来搂着她最亲爱的好朋友。克劳莱和奥斯本也很亲热的握手。见面之后不到几个钟头,利蓓加已经施展手段笼络乔治,使他把以前和她斗口舌闹得很不欢的那回事忘记了。利蓓加对他说:“亲爱的奥斯本上尉,还记得在克劳莱小姐家里的事情吗?那回我真冲撞了你。我觉得你对待亲爱的爱米满不在乎,心里气极了,所以对你那么没规矩,没良心,不近人情。你担待些儿,别生我的气吧。”她伸出手来,样子又坦白又妩媚,奥斯本当然只好跟她拉手讲和。孩子啊,你如果肯直爽谦虚的认错,不知能得多少好处。我从前认识一个老于世故的人,在名利场很有些地位,他时常故意在小处冒犯别人,以便将来再向他们豪爽坦直的谢罪。结果怎么样?我那朋友克洛格·道厄儿到处受人欢迎。大家都说他脾气虽然急躁点儿,可是人倒非常真诚。乔治看见蓓基那么低心下气,也就信以为真。
  这两对夫妇有许多话要互相告诉。他们说起各人结婚的情形,两边都很直爽的分析前途有什么希望,又表示对朋友十分关心。乔治结婚的消息由他朋友都宾上尉去报告给他父亲知道,他想起这件事就觉得战战兢兢。罗登的希望全在克劳莱小姐身上,可是老太太仍旧不肯回心。她的侄儿和侄媳妇非常爱她,走不进派克街的寓所,又跟着她一起到布拉依顿来,派了密探日夜守在她的门口。
  利蓓加笑道:“罗登有几个朋友老是在我们家门口走来走去,可惜你们没瞧见。亲爱的,你见过专门要债的差人没有?见过地保和他手下的跟班没有?上星期有两个可恶的混蛋整整六天守在对面卖蔬菜的铺子里,害得我们一直等到星期天才能出来。如果姑妈不肯回心,我们怎么办呢?”
  罗登哈哈笑着,讲了十来个有趣的故事,形容利蓓加使什么乖巧的手段对付讨债的人。他赌神罚誓的夸赞妻子,说她哄骗债主回心的本事,全欧洲的女人没一个比得上。他们结婚之后,她这份本事差不多马上就使出来。她的丈夫觉得娶了这样一个妻子,用处真不小。他们时常在外面赊账,寄回家的账单也不少,家里现钱老是不凑手。好在罗登并没有因为没钱还账而减了兴致。名利场上的人一定都见过好些浑身是债而过得很舒服的人。他们无忧无虑,吃穿都不肯马虎。罗登和他妻子在布拉依顿的旅馆里住着最好的房间,旅馆主人上第一道菜的时候,哈腰曲背的仿佛在伺候最了不起的主顾。罗登一面吃喝,一面挑剔酒菜,做出旁若无人的气概,竟好像他是国内第一流的贵人。威武的相貌,讲究的衣服和靴子,恰到好处的暴躁的态度,和对于这种生活经常的练习,往往和银行里大笔存款的用处一样大。
  两对新婚夫妻你来我往,常常互相拜访。过了两三晚之后,先生们便花一个黄昏斗牌,两个妻子在旁边谈家常。不久乔斯·赛特笠坐着华丽的敞车也到布拉依顿来了。克劳莱上尉不但和乔治玩纸牌,又和乔斯打了几回弹子,手头便觉宽裕得多。兴致最高的人,假如手里短钱,也要鼓不起兴的。
  当时三位先生一路去迎接闪电号邮车。车子准时到站,一分钟都不差。只见它里外挤满了旅客,车上的护卫兵用号角吹着大家知道的老调,风驰电掣的来到车行门前停下来。
  乔治看见他的朋友高高的坐在车顶上,心里高兴,叫道:“嗨,都宾那家伙来了!”都宾早就说要来,却担搁了好些日子。奥斯本等他从车上下来,怪亲热的握住他的手摇着说道:“好啊,老朋友,欢迎你来。爱米准觉得高兴。”然后他放低声音慌慌张张的问道:“有什么消息?你到勒塞尔广场去过没有?爸爸说什么?把所有的消息都告诉我。”
  都宾脸色苍白,好像心事很重。他说:“我见过你父亲了。爱米丽亚——乔治太太好不好?回头我把所有的情形都告诉你。我还带来了一件最重要的消息,就是说——”
  乔治道:“说呀,老朋友。”
  “咱们准备开拔到比利时。整个军队都去,连禁卫兵也在内。海维托帕生了风湿不能动,气得要命。现在由奥多做总指挥。咱们下星期就在却顿姆上船。”
  这几位先生正是沉溺在爱情里的时候,听见打仗的消息,吃了一惊,脸上顿时严肃起来。






第二十三章 都宾上尉继续游说

  友谊究竟有什么催眠的力量,能使本来懒惰、胆小、不热心的人给别人办事的时候忽然变得头脑灵活、做事勤快、意志坚决的呢?拿着阿莱克西思来说,哀里渥脱逊博士对他演了一些手法,他便疼痛也不怕了,后脑勺子也会看书了,几哩外的东西也看得见了,下星期的事情也能预言了,还会做许多别的千奇百怪的、在他正常状态中所不能做的事。同样的,一个人受了友谊的感动去办事的时候,本来胆小的变得勇敢了,本来怕羞的有了自信了,懒怠动的也肯动了,性子暴躁的也谨慎小心肯担待人了。从另外一方面看,为什么律师自己打官司,便不敢自作主张,倒要请他渊博的同行来商量呢?医生害了病,干吗不坐下来照着壁炉架上的镜子瞧瞧舌头,就在书桌上给自己开张方子,反要求助于平日的对头呢?我问了这许多问题,请聪明的读者们自己回答。你们都知道人性的确是这样的,既肯轻信又爱怀疑,说它软弱它又很顽固,自己打不定主意,为别人做事倒又很有决断。咱们的朋友威廉·都宾本人非常好说话,如果他爹娘逼着他,没准他也会跑进厨房把厨娘娶来做妻子。为他本身利益打算,哪怕叫他过一条街呢,他也会为难得走投无路,可是为乔治·奥斯本办事的时候,反倒热心忙碌,最自私的政客钻营的精神也不过如此。
  乔治和他年轻夫人新婚燕尔,在布拉依顿度蜜月的时候,老实的都宾便在伦敦做他的全权代表,替他办理婚后未了的事务。他先得去拜访赛特笠老夫妇,想法子哄老头儿高兴。又得拉拢乔斯和乔治郎舅俩接近,因为赛特笠已经失势,靠着乔斯是卜克雷·窝拉的收税官,还有些地位和威风,或许可以使奥斯本老头儿勉强承认这门亲事。最后,他还得向奥斯本老先生报告消息,而且必须缓和空气,竭力不让老头儿生气。
  都宾心下暗想自己的责任既然是向奥斯本家的一家之主报告消息,为权宜之计,应该先和他家里其余的人亲近亲近,最好把小姐们拉到这边来。照他看来,她们总不会真心为这事生气,因为女人大都喜欢男女两人像小说书里一般恋爱结婚。她们最多不过表示惊讶和反对,到后来准会原谅自己的兄弟,然后我们三个人再去包围奥斯本老先生。狡诈的步兵上尉心里盘算着要找个恰当的机会和方法,缓缓的把乔治的秘密透露给他的姊妹知道。
  他向自己的母亲探问了一下,看她有什么应酬约会,不久就打听出来爵士太太有哪些朋友在本季里请客,在哪些地方可以碰见两位奥斯本小姐。他虽然也像许多明白事理的人一般,厌恶时髦场上的宴会和晚会(说来真可叹!),不久却特意找到一家跳舞会里,因为知道奥斯本小姐们也在那里做客人。他到了跳舞会上,和姊妹俩各跳了两次舞,而且对她们异乎寻常的恭敬,然后鼓起勇气和奥斯本小姐约好第二天早上去找她谈话,说是有很重要的消息告诉她。
  她为什么突然往后一缩,为什么对他瞅了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望着自己的脚板呢?她很像要晕倒在他怀里的样子,幸而他踩了她一脚,才帮她约束了自己的感情。都宾的要求为什么使她这样慌张,这原因我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了。第二天他去拜访的时候,玛丽亚不在客堂里陪伴她姐姐,乌德小姐口里说要去叫她来,一面也走开了,客厅里只剩他们两个人。半晌,大家都不开口,只听得壁炉架上那架塑着伊菲吉妮亚祭献的钟滴答滴答刺耳的响。
  奥斯本小姐想引他说话,便道:“昨儿晚上的跳舞会真有意思。呃——都宾上尉,你跳舞很有进步呀。”她又做出很讨人喜欢的顽皮嘴脸说道:“准有人教过你了。”
  “可惜你没见我跟奥多少佐太太跳苏格兰舞的样子。我们还跳三拍子的快步舞,你看见过这种跳舞没有?你跳舞跳得真好,跟你在一块儿跳,本来不会的也学会了。”
  “少佐太太是不是很年轻很漂亮呀,上尉?”她接着问道:“嫁了当兵的丈夫真急死人。时局这么不好,亏她们倒还有心思跳舞。唉,都宾上尉,有的时候我想起亲爱的乔治,怕得我直发抖。可怜他当了兵危险真多呀。都宾上尉,第——联队里面结过婚的军官多不多?”
  乌德小姐想道:“嗳呀,她这把戏耍得太露骨了。”家庭教师这句话虽然是对着门缝儿说的,里面的人却听不见,只算是括弧里的插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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