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野圣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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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野圣僧-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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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同拐角处的花簪匠的房屋和饼干店之间装有一扇栅栏门,管事的规定,不准拾废纸者入内,晚上十点钟上门。就跟禁止在公共水井台上洗尿布、旧木屐和脏东西一样,严格执行。
  迁居后第五天的晚上,梓过了十点才回来。到栅栏门跟前一看,已经上了锁。那边的澡堂已打烊,传来了刷地板的声音。男坡下的心城院也上了门,柳影黯黮,人们已经睡熟。人力车沿着凿崖而修的坡道飞驰,车夫彼此吆喝着,以免相撞。幸而可以从胡同口的饼干店的店堂穿到连檐房。所以关了栅栏门后,人们总是找这个窍门。老板娘看见了梓,不等他开口就明白了,说道:
  “读书的少爷,请您提着木屐,打这儿走。”
  梓感到怪难为情的,就掉过脸去,正要从店堂穿到后面去的时候,蓦地碰见了前几天那位美人儿。她也手拎木屐,从后门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两个人在门槛那儿擦身而过。里面的大红长衬衫从和服的袖口那儿露了出来,一晃一晃地,差点儿缠住了梓的手。一股薰香扑鼻而来。他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阿蝶说:
  “你好。”
  “……”
  “来玩吧。”
  她说罢,不等梓回答,早已吧嗒吧嗒走到门外去了。
  接着,她向饼干店老板娘招呼一声:
  “大娘,打扰啦。”
  随即咯啦一声拉开荐头行的大门,门上的铃铛丁零零响着,走了进去。原来这一天的晚上,蝶吉到胡同里的常盘津师父那儿串门去了,刚刚回来。
  过不久,梓就接到了法文信,遂离开这座隐寓,重新住进学校的宿舍,在桌上摊开拜伦的诗集,肃坐而读,感动不已。他本来就怀念天神神社,这下子愈益眷恋这座庙宇了。
  梓自然不可能知道那位美人是谁,只是先后相逢了两次而已,而且也并未细细端详,年龄和长相均未看个分明。只是从她那身打扮,一眼就看得出并非良家妇女。俨然是这座大城市的艺伎装束,把梓吓得毛骨悚然。
  然而,正当他走投无路的时候,她指给他房子在哪儿,事情虽小,梓却把她视为大恩人。梓觉得,是亡母显灵,救了自己。这里要交代一下,梓的母亲原是艺伎,而且生在天神神社下面的低洼地带。 。。

汤岛之恋(10)
光阴荏苒,但听说那棵柳,这棵松,以及澡堂子,无不是多年前就有的。如今,周围的女孩儿们仍聚在庙门前嬉戏着,还唱拍球小调儿。房檐、屋脊、土壤的颜色都依然如故。由于恋母心切,每见一座房子,梓就不禁产生幻想,寻思莫非那就是从前母亲住过的地方。关于暂时寄居的那座古老的破房,他也想入非非,把它当成栩栩如生地描摹出来的幻象。他浮想联翩,不知怎的,只觉得蝶吉活脱儿就像是他的亡母年轻的时候。在饼干店里和她擦身而过之际,他也感到母亲就是这么长大的,在她这个年龄上,也在此地干过这样的营生。恍惚间,仿佛前一个世纪的活生生的幻灯片在眼前重演。
  梓大学毕业后,由比他大两岁的龙子,也就是那位写法文信的小姐,接去做了乘龙快婿,遂继承了子爵家的家业。不知是因房产主换了人,还是房东另有安排,他原先隐居过的那座寓所的木门被钉死,再也看不到昔日的风貌了。转到连檐房外侧一看,酒铺的两座库房的屋檐之间开辟了一条幽暗的小胡同,通向另一条街。他一味地想着,这条小巷恐怕是通到朋友租过的那间屋子的。不用说,曾经收留过他的朋友夫妇早就搬走了,下落不明。如今他身穿印了家徽的和式外褂,绝不能冒冒失失地撞进那条小巷。巷子窄得人们面对面地吃饭,向窗外一伸手就能借到酱油。如今既不能进去,又打听不到,就越发想念。自从当上了玉司子爵梓先生,身份就不同了,每逢出进公馆,都要惊动婢仆送迎,排场很大,引起行人注目。所以逐渐地就改为隔几天、甚至隔几周到汤岛散步一次。花儿越远,越觉得香,这下子他对汤岛就更眷恋了。
  梓就是怀着这样的感情,而且是在参拜汤岛的早晨,与蝶吉在此地重逢的。那是在洗手钵前面,柱上吊着桔梗连奉献的灯笼,上书以嫩叶、幡旗、杜鹃为季题的俳句。曙光初照,浮云片片,树梢上挂着残月,恰似一幅水墨画。
  正如龙田若吉在宿舍的红茶会上所说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一次梓也被蝶吉救了。
  那本是微不足道的小事。梓这个人是在穷困中长大的,受尽了磨炼,虽然如今已做了文学士,而且又是玉司子爵夫人眷爱的丈夫,但他完全不把零用钱放在心上。那天早晨不知是没带呢,还是忘了,要么就是钱包掉了,反正身上一文不名。他拿起柄勺正要净手的时候,一个圆脸蛋儿孩子从装豆子的一排瓦盆后面伸出头来说:
  “给水钱呀。”
  梓向怀里掏掏,又摸摸两只袖子,都没有,腰带里更不见皮夹子。
  他不由得慌了神儿,喃喃地说:“怎么回事呢?”“给水钱呀。”梓弄得很难为情,就做出一副纳闷的样子说:“奇怪,奇怪。”其实这是装腔作势,他并没有被扒窃的印象。
  而孩子却重复地说:
  “给水钱呀。”
  “嗨,我大概忘了带皮夹子啦。”
  孩子直眨眼睛,不由分说地只管催着:
  “给水钱呀。”
  梓生性腼腆,给那年仅六岁左右的孩子弄得满脸通红,无地自容,准备向后退去。这时,那位华容婀娜的人儿刚好也来朝香,在他背后一站,稚气地莞尔而笑,从日常扎的缎子腰带间抽出一只包在怀纸里的鼓鼓囊囊的钱夹,托在手心上。她随即打开那猩红地锦绸钱夹,掏出一个绿天鹅绒做的蛙嘴式玩具钱包,仿佛用大拇指和食指圈成的那么小。她喀吧一声拧开钱包,就像幼儿扒着袖子往里瞧那样,天真烂漫、高高兴兴地眯起杏眼看了看,拈起一枚闪亮的小银币,朝那边扔过去。 电子书 分享网站

汤岛之恋(11)
“小和尚,老爷那份也在里面。”
  梓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起来。
  美人儿回眸嫣然一笑。
  “请你把手伸过来吧。”
  事已至此,梓一面暗下决心以后一定谢恩,一面蓦地伸出他那双像医生般干干净净的手。蝶吉替他浇上一勺珍珠般的清水,碰在手上就迸溅开来。接着又浇上一勺。蝶吉不让他甩掉手上的水珠子,却安详地说:
  “用我的吧。”
  她稳重地向他递了个秋波,略仰起脸,拽了拽手巾的一角。她奉献的那条手巾还蛮新的,一点也没磨破。
  茶色地上印着白字:“数寄屋町大和屋内蝶吉”。
  梓诚恳地第一次开口说道:
  “阿姐,我一定报答你。”
  “哎呀,这算得了什么。”
  梓加重语气说:
  “真的。”
  于是,他们两人就分手,沿着铺石走了。那些栖在匾额堂的檐儿、神社的飞檐、牌坊底下以及净手间屋顶上的鸽子,东一处,西一处,不时地叫着,其中两三只从他们之间轻轻地飞来飞去。四下里阒无人迹,远远地传来了叫卖豆豉声。——这是两年多前的事,而今天晚上,两人又在歌枕幽会了。
  蝶吉依然改用嘁嘁喳喳的语调说:
  “今儿晚上我挺高兴。这阵子身体不好,你又好久不来了,所以心里一直郁闷得慌。”
  这个女人反应敏锐,心情转变得极快。她那颗纯洁的心如同明镜,不论看到了月亮、鲜花,还是听到了黄莺、杜鹃的鸣叫,都会使她历历形于色。
  梓也依恋地点点头说:
  “近来有点儿忙,所以虽然听说你生了病……”
  “是发奋用功来着吗?”
  梓漫不经心地回答了一声:
  “嗯。”
  他忽然惦念起一件事来,就露出忧闷的神情。
  那蝶吉却浑然不觉,只说了句:
  “是吗,好狂。”
  “你太没有礼貌了,人家在用功,怎么能说是狂呢?”
  “你又不想发迹,当上个坐马车的主儿,多没意思呀。看再累出病来,就糟啦。”
  “可是游手好闲的话,连饭都吃不上哩。”
  “我替你挣。”
  蝶吉说罢,那张稚气未脱的脸上泛出极其严肃的表情。
  梓听了,像是有点于心不安似的,就笑着支吾地说:
  “拜托啦。”
  “嗯,我知道啦。”
  “可是,我可讨厌木屐那档子事。”
  梓毅然决然用冷冰冰的语气说,随即含情脉脉,凝眸看着蝶吉。
  蝶吉似乎感到意外,就若无其事地说:
  “哎呀,怎么说起这么奇怪的事儿来啦。”
  这当儿,梓端正了姿势:
  “不,才没说什么奇怪的事儿呢。对我有所隐瞒,可就不好了。你说说,松寿司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毕竟不便挑明,所以是兜着圈子问的。
  “好没意思,还吃醋哪。他才不是你的对手呢,何必为他多心。你这话说得好像完全没见过花街的世面,让人笑话。”
  “不过,是真的吗?”
  “唉。”
  蝶吉怪难为情地答了一声,随即抽搐了一下和情人相互望着的脸。
  “是这样,喏,我是完全蒙在鼓里的。”
  她低下头,用烟袋杆儿不知不觉地敲着自己的膝盖:
  “反正那档子事就那样了结啦。他算是什么东西,你竟把他挂在心上,我心里真不是滋味。我不是别人,是蝶吉呀。”
  她说着,懒倦地强露出一副笑脸。
  “不是这事。是肚子里的……”
  梓说了半截儿话,不禁掉过脸儿去。
  “哎呀。”蝶吉默默地低下了头。半晌,红着脸问道:“你听谁说的?告诉我,打哪儿知道的?”
  “喏,我在路上听见了几句使我着急的话,所以不由得就……”

汤岛之恋(12)
蝶吉惊愕地问道:“你还听说了什么?”
  “你不要介意。你也知道,我从来没有冶游过,你是头一个。原以为,干这一行就得扯谎。可是你说:‘太寒碜啦。哪怕是扯谎也罢,要是有人说爱上了你,装出一副爱你的样子,那就准是爱上了你。你就只当她爱上了你就成了。一个劲儿地猜疑,太寒碜啦,不像个男子汉大丈夫。’我心想:果然如此,就自以为被你爱上了。可不是嘛,我一直认为你迷恋我,我才以情夫自居。所以我绝没有打破沙锅问到底,这样那样地跟你过不去的意思。只是到这儿来的路上,松寿司那家伙指桑骂槐地说了些怪话。”
  蝶吉粗声粗气地说:
  “真讨厌!”
  听她这腔调,既好像是对偷看闺房者心存鄙夷,又恰似因自己的行为有失检点而羞愧难当。随即犯起嘀咕来,便干脆促使对方宣布自己的过错。于是以微弱的声音问道:
  “他说什么来着吗?”
  神月直截了当地说:
  “统统说了。”
  蝶吉一本正经地说:
  “嗬。”
  她这语气,仿佛一下子长了三岁似的,接着又改变音调说:
  “可是,已经完全恢复了。听说在西洋,大家对这种事儿满不在乎。在乡下,都认为这是应该的。我已经利索了。
  “师姐说,幸好也没落下毛病,为了祝贺我康复,今天晚上替我煮了红豆饭,而且还喝了一盅,庆祝了一番。这有什么不对吗,嗯?嗯?”
  蝶吉看出梓的神情不对,觉得奇怪。
  梓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默默地交抱着胳膊。
  “喏,你发什么愁呢?是为了我吗?我做得不对吗?”
  “那还用说吗?”
  真是荒谬绝伦。
  “可有什么办法呢?”
  蝶吉无可奈何地眯起那双杏眼,朝下望着,微微一笑,旋即仰起脸儿,眨巴着说:
  “不过,说是只要干了一次这样的事,就一辈子不能养娃娃啦。可你不是不要娃娃吗?你不是说过,哇哇乱哭,讨厌得很吗?当时我说,三岁的娃娃叫爹叫妈,说些逗人的话,怪可爱的,从别人家领一个来养吧。你说,连这也麻烦,要想听逗人的话,养只鹦鹉就足够啦。”
  梓弄得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蝶吉得意洋洋地说:
  “喏,瞧,不是蛮好吗?我也不想要娃娃嘛。”
  说到这里,她将身子略微一歪,向情人送秋波,并用手按住胸脯给情人看。
  “这边的奶是菜,这边大一些的是饭,你不是说过要就着吃吗?”
  她使劲一勒,缩着肩,笑眯眯地浑身颤栗了一下,说:
  “哎呀,好痛!”
  梓憋不住了,就用较严厉的口吻说:
  “阿蝶!”
  每一次挨骂的时候,蝶吉自有一套办法来打岔。此刻她照例用三指扶席,毕恭毕敬地叩头。于是她那刚刚洗过的光润的头发便呈现在梓眼前。她梳着扁岛田髻,扎发根的纸捻儿向两端翘起来。她装出男人的腔调,###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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