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刑场1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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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刑场1927-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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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共产党,苏家少爷就算了,姓谢的正好当替死鬼。
  “白校长走好。我这就吩咐德仁多带点人去,方圆十里地搜,姓黄的姓谢的姓……苏的三个都抓——抓起来再说。”苏老太爷回到正厅堂屋,平静地端茶送客。现在他已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了,取而代之的是恨,恨得牙齿发痒。他越恨,面目表情却愈加平淡冷漠。这个逆子,没音讯没影子老爹还可以当你死在外面了,你不死跑回来搞自己老子这叫啥话!苏佑祺打定主意要把那姓黄的姓谢的连同自己的逆子送官究办,单只办一个都算不得斩草除根。哼,你为共产党讲究啥大义灭亲,我为家仇国法也讲究大义灭亲,逆子,你莫怨我!
  苏秀容缓慢的脚步一步步往后退,一直退到自己房间的窗底背心顶上墙壁才停了下来。她不是故意偷听爷爷与白校长的谈话,这只因她的居所与那间僻静小屋距离实在太近。自从于家拒婚以来她总是一个人呆着很少去前屋,即使如此她也并不能安静地过日子,因为拒婚事件,那些平时就看她不顺眼的姐妹在闷得慌的时候就会有意无意地寻上门,没事找事地说一些话。
  当然那绝不会是好话。
  那年代的女孩子讲究“德容言工”,平心而论,秀容在苏家的众女之中这几项的综合分数应该算比较高的,但遇到这么一回事之后,她在苏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连平日疼爱她的奶奶都难见踪影,父亲更加渺如黄鹤,这一切她只能默默承受,这就叫做世态炎凉,她在伤害里慢慢变得冷漠,她以冷漠的目光望着世界,只有一团火在心里燃烧,那是报复的烈火——于家俊,正是这个素未谋面的男人毁了她的幸福她的未来她的一生,这是深仇大恨已然无可调解。她自从事发之后就一直在希望有一天能够走出这里去找到他,能够有机会报这一箭之仇。所以留在苏家大院的苏秀容是行尸走肉,只有走出去的苏秀容才是一个活物。所以当头一天黄大扣带人冲击苏家大宅的时候,苏家女性几乎如出一辙的尖叫加上躲藏,地点无论床底还是衣柜,只有她把危险不当回事,反而从自己屋里走出去把整个事件瞧了个究竟,她是唯一一个目睹了红翠被砍杀的情境的苏家女儿。等乡民们械斗将近尾声,她一个人往回走的时候她又看见了苏德信,她看见苏德信匆匆忙忙出了后门好象有啥急事。
  那时候苏家的上下人等都集中在红翠的周围为挽救她的生命而忙活,没人理会她,也没人理会苏德信。
  当时她虽觉奇怪却并没往心里去,但现在她倒因此而确定了白校长所言的真实可靠。所以她出门去找苏德信的初衷只是想当面问问她这位久别重逢的十四叔干吗要搞这种事,可是当她真正找到苏德信的时候却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因为那时候情势实在太危急了。
  苏秀容的运气比她父亲要好一些,她抢在苏德仁的前面碰到了苏德信。
  苏德信并不在学校而在送黄大扣逃走的归途中,苏德仁带人寻到学校只逮住谢云山一个。苏秀容在半途中拦住苏德信并告知他回学校的自投罗网处境,两个人正急切地说话时远处已渐近传来密集的脚步声。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一章(16)
苏德信能逃过一劫,第一要感谢运气好先碰到苏秀容,第二要感谢湘西山区的茂密丛林。通往学校的山路两旁都长着浓密的灌木,任何人可以用五秒钟的时间离开大路往旁边一躲,就绝对极难发现。所以苏德仁做梦也没想到他四处搜寻的幼弟与自己女儿此刻正躲在一旁瞧着他走过,当然,苏德信最终能逃出这片山区的另一个重要原因是漫山遍野地搜逮幼弟这件事苏德仁也并不愿太落力去办,逮住一个谢云山已足够为母亲报仇,当然这建立在另一队人马逮得住那个真正的凶手黄大扣的基础上。
  逮不住也不打紧,苏德仁一早就恶毒地打定了主意。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黄大扣杀了人逃了,那就逮他堂客和两个娃抵命,加上姓谢的,四条命总是抵得过的母亲一条命的。
  事情发展成这样,的确令苏德信始料未及。他肩负着组织的使命来发展这里的革命势力,开展革命工作,却得到这样的结局。辛苦建立起来的农民革命基层组织在一眨间土崩瓦解彻底溃败,第一次地方农*动也以不体面的失败收场,现在这里唯一的党员也成了阶下囚。土豪没打成田地没分到,倒赔上自己姨娘一条命。平心而论,他少小离家,对苏家并无深厚情感,而且因母亲与红翠争宠,他对红翠这个姨娘也没啥好感(他当然不可能知道红翠与母亲之间的真实关系,更不可能知道他这次无意间竟是报了杀母之仇),所以当谢云山告诉他革命的目标第一个指向苏家的时候,他没有太多反对,但当他眼见一个已经七十余岁年纪的老婆婆倒在大刀下,一群面带菜色的农民自己械斗杀得血肉横飞时心情就不同了,那是种难以描述的心情,甚至,那已经不是难过。
  而是……恶心。
  现在他自己也成了通缉犯,他就更犯恶心……那是从胃里、从心脏里泛出来的恶心。
  所以他奔跑在崎岖的山路上,身轻如燕,步伐似飞,那不是在逃避弟兄们的追捕,也不是在逃离即将到来的通缉,甚至不是在逃避被逮捕之后可能出现的任何惩罚,他只是在逃避他自己——他自己的影子,可是阴云般的黑色影子一直与他如影随行。
  直到他虚脱无力地倒在地上。
  狂奔之后的虚脱,人就好象濒死的鹿,身子瘫软在厚厚的草地上,头向后仰着,后脑枕在地上,满眼再不见陆地山川,只见天空,一片日暮途穷的天空。黄昏的天空是那样五彩缤纷,夕阳如血。
  夕阳如血,如红翠姨娘身体里流出的血迹。那红色是如此的美丽,流光溢彩的美丽。夕阳那流光溢彩的光辉里,有一个女孩子正静静地看着他。
  苏德信奔跑了多远,苏秀容也就奔跑了多远,所以她已经很累。在苏家大宅里,女孩子都需要恪守很多闺阁规矩,笑不露齿,走不动裙。可是她今天却跟随一个并不太熟悉的叔父,奔跑着离开了苏家大宅,一直来到这个已经很远的荒山野岭。
  苏秀容就在对面不远的地方,以清澈透底的目光凝视着苏德信。她本也是个单纯的女孩子,但少年丧母使她过早体会了人情冷暖,同时也明白到人要活下去就必须坚强的道理。她深深记得母亲临终那一句“将来出人头地”的遗言,这遗言是一道烙印也是一支标杆,指引着她朝坚定不移地向前走去。所以别人玩耍的时候她拼命读书,别人绣花的时候她还是拼命读书,她读的书都是从废纸堆里捡出来的,她并没有要求父亲送她去学堂,因为她知道父亲不可能破例送她去学堂。她只能在散着霉气的废旧书堆里苦苦寻找她的未来,在寂寞与冷清里吸收着千年来人类的知识精华,不懈的努力收获了成果,她很快在姐妹之中脱颖而出,祖母红翠对她另眼相看,并为她寻找到了理想的夫家,若不是于家少爷的荒唐行为,她现在也许已经嫁去县城,也许已在姐妹面前扬眉吐气,也许已经达成母亲的愿望……但是没有想到,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切竟是镜花水月,素未谋面的于少爷只用一句话就将这一切击为粉碎,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于家俊”这个名字已经在她心底扎下了根。她一直寻找着逃离的机会,而上天就真的将苏德信送来她的面前,这是上天的安排,是冥冥中母亲的保佑。
  “我们不能走这条路。”她很冷静,冷静而果断。她望着苏德信,鲜红的夕阳从背后射来,她冷静的面容就此陷入深遂的黑色,使明丽的夕阳也有了黑暗的阴影,笼罩着苏德信。
  “德义叔和德明叔已经连夜去县城报案了,”她盯住苏德信,也盯住前面的那条路,那条一直伸入黑压压密林的大路,“这条路是苏家湾去往县城的必经之道,我们若是顺着走下去,就一定会与德义叔和德明叔还有警察狭路相逢。”
  她一字一字,每个字都象一个石头重重砸向苏德信。苏德信因她的话而发觉面前的路是一条死路。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前方,突然觉得那黄色土路上无数空荡荡飘摇着的长草变成了一条条魔鬼的手臂正在向他招手,他的身子因此而冰冷,在艳阳似火的天气里仿佛一片寒风里的树叶颤抖,而回首又见侄女那双冰冷的目光更使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冰冷的感觉更加彻入心肺。他这才惊觉原来自己走上了一条自投罗网之路,山道的坑洼喻示着陷阱,远处的密林象征着死亡。刹那间他的腿如灌了铅似的沉重,站在原地脑子里一片空白,他无法思考也无法行动,只用一个立定的姿势站在原地连接天地,魄丽的夕阳已经落下去,乌云正慢慢升起来。
  苏秀容却已经转回了身子朝回头的道路走去。她当然不是悔了怕了,更加不是打算带着苏德信回去投案了,她只是知道还有条不为更多人所知的小路,可以避开危机,安全离开这里。
  虽然那是一条很狭窄很不好走的小路,虽然那条小路上荆棘丛生坎坷不平而且绕道好几十里,可却通向外面广袤的天地。
  

第二章(1)
在上海这座繁华都市,卫家是高门大户,卫小姐是千金小姐,卫小姐走在路上一副趾高气扬的模样,头顶上一把马尾,甩起老高。
  马尾根儿上,一只紫水晶发夹在太阳下泛着夺目的光芒。
  这玩艺儿很名贵,正宗法国货,据亚德珠宝店的朱莉亚女士说,整上海也独一无二。姑妈今年又不回上海了,就弄了这么个小玩艺儿以示庆贺,这东西名贵不名贵不重要,重要的是姑妈的一番心意。
  一想起姑妈,卫小姐就笑得更开心了。
  她开心地来到皇后娱乐大世界。
  “就知道你在这里!”最靠里的一间是小厅,小厅里烟雾腾腾。卫小姐拨开烟雾逮住一个人,但这时候她不笑了,眼睛瞪着,嘴也噘着。
  “唉,老罗,我早跟你说了这一把该下大的……”一个年轻人坐在这轮盘桌边上,脸面灰蒙蒙的,头发也乱得象一丛柴草。这屋里的烟味已经够呛人了,他半眯着眼睛还在不断吞云吐雾。
  “是是是,卫少……那依你看,这一把该下哪边?”坐在他旁边的赌客没有抽烟,倒是大大瞪着眼睛,不过眼神迷离。
  “下大。”那年轻人想也不想,就回答。
  “下大……下大雨才是。”卫小姐被凉在一旁,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突然端起茶杯从那年轻人顶淋了下去。
  “啊哟!”那年轻人跳了起来。
  “唉,楚楚……我亲爱的妹妹,你就算要我回去陪你玩,也得让我把这两把玩过了,才……”他从头上摸下一把茶叶,叹息。
  “陪我玩?唉,我亲爱的二哥,”卫小姐也叹息,“看来你真是玩得不知天日时辰啦,今天是几号,志铭……”
  “志铭!”她二哥的眼睛,这下子瞪大了。
  他一推桌子跳起来,顺手抓起外套就冲了出去。
  现在是下午三点半钟,以俞志铭信里提及的时间,船将于半小时之后到达。卫少爷一阵风似的走在路上,速度快得卫小姐追也追不上,只好叫了辆黄包车跟着。
  俞志铭是卫少爷穿开裆裤时代就结交的朋友,当年两人分手,各自去外地求学,俞志铭上了京城,他则东渡日本。他过不惯拘谨日子,在日本东游西荡勉强呆足三年回国,俞志铭倒不错,按部就班取得了燕京大学毕业文凭,所以他这次从京城回来,是衣锦荣归。都怨那罗老板,赌性大又运气差,害得他差点误事。
  卫少爷到达闸北码头的时间是四点过五分。他没迟到,迟到的是俞志铭。俞志铭的船直到晚上九点钟才抵达。这不奇怪,奇怪的是俞志铭乘座的这只船。按说以俞家的经济,怎么也不该选择这么一只锈迹斑斑的破船,整整一千海里的行程,就算不图舒适也得图个安全。这破船还超载,一到达港口,旅客便如潮水般泄了出来,黑压压一片人头,顿时把卫少爷看了个晕头转向。正迷惑间,他听见有人在高声叫他的名字。
  俞志铭在黑压压的人群中先看见了卫楚恒。
  两人就这样重逢。不过一个在赌场里鏖战了两天,一个在海面上颠簸了两天,对面一见,各自都是面无人色。八仙楼灯火明亮,映着这脸色更加清楚,同时也把俞志铭的老师准确地呈现在卫少爷面前。曲老师名叫曲枫,是个很有学问的名士,时年不过二十七八,就已是燕京大学的客座教授。卫家喜欢结交各式各样的名士。
  八仙楼是沪上极有名的酒楼,装修富丽,菜品一流,卫家时常在这里宴请客人。这间雅座名叫“锦绣里”,果然满目锦绣,卫少爷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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