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是肠胃炎，也有人说他是死于忧伤，但要我说，这都不是……”
“那是死于什么？”教士急切地问道。
“饥饿。您知道，我几乎是看着他死的。”
“什么，饿死的！”教士一跃而起，大声叫道，“不，怎么会这样？最卑贱的畜生也不该饿死呀，难道一个基督徒连街上四处游荡、无家可归的狗都不如吗？狗都会获得一个怜悯之手投来的面包，何况一个人？再说，他周围的人，不都自称为基督徒吗？”
“可这都是实情。”卡德鲁斯答道。
“不，你错了，你有必要干涉与你毫无关系的事吗？”楼梯口有一个声音说。那是此时正斜靠在楼梯栏杆上的卡尔贡特娘们儿。她是被他们谈话的声音吸引下来的。
“这不关你的事。不管怎么讲，这位先生向我打听消息，我都应该说出来。”卡德鲁斯答道。
“嘿，傻瓜，你知道他问这些话是什么用意吗？这种事应该慎重些才好！”
“我说夫人，”教士说道，“我可以保证，这绝对没有恶意。我绝对不会伤害您或您丈夫。您的丈夫只要如实回答我就行，有什么好怕的呢？”
“是的！没什么好怕的。”
“那可不，一开始许愿都漂亮，当然‘什么都不怕’，可是等到有一天祸事从天而降，恐怕你这个可怜虫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呢！因为那时候你早把自己说的话都忘了。”
“不，不会因为我们的这番谈话而有任何祸事降临到你们头上。我向您保证，太太。”
卡尔贡特娘们儿把头垂了下去，嘟哝了几句，可是谁都没有听清。她正因为发烧而抖得厉害。
教士又喝了口水，重新问道：“那么，您是说所有人都抛弃了那个可怜的老人？”
第26章 杜加桥旅店（5）
“那倒不完全是，迦太罗尼亚人美塞苔丝和莫雷尔先生对他就很好。可是，那可怜的老人似乎很不喜欢弗尔南多那个人。”卡德鲁斯答道，“就是您刚才提到过的，唐太斯的情敌。那个仍被他视为忠实朋友的家伙。”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教士问道。
“卡斯帕尔，卡斯帕尔！我看你都说些什么，得留点神！”那个坐在楼梯上的妇人说道。
被人打断了话头，卡德鲁斯显然很不高兴，根本没理会自己的女人。“您想，有哪个忠实的人会想把朋友的老婆据为己有？唐太斯太善良了，他的心简直是金子做的。可是，可怜的爱德蒙！他若知道事情是这样，还能饶恕他们吗？”
“在我看来，死人的诅咒比活人的仇恨还要可怕。”卡德鲁斯最后用一种庸俗的乡下话说道。
“傻瓜！”卡尔贡特娘们儿几乎大声叫了起来。
“也就是说，是弗尔南多害死了唐太斯？并且，这一切您全知道。”教士问道。
“那当然。我比任何人知道得都清楚。”
“说来听听吧！”
“卡斯帕尔！你是一家之主，我管不了你。可是你如果听我的，就什么也别说。”卡尔贡特娘们儿再次大声叫起来。
“好吧，老婆，我相信你是对的。我听你的。”卡德鲁斯答道。
“您决定不讲了吗？”教士问道。
“唉，现在讲出来没有什么意义了！除非那个可怜的孩子还在世。倘若他还能复仇，我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一切，谁是他的朋友，谁是他的敌人。可是，这还有必要吗，他已经不在了，还是让一切善恶都同他一起死去吧！”
“但是，您愿意看到那些钱被交到一个虚伪而且无耻的人手里吗？那可是爱德蒙准备用来报答忠实友谊的东西呀！”
“说的也是。不过，现在爱德蒙的那个遗产，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卡德鲁斯答道。
“你该知道，只要那两个人动一动手指头，你就完了。”那女人接着说。
“怎么，这些人现在变得如此有钱有势吗？”教士不解地问。
“您不知道他们的身世吗？”
“不清楚，您给我讲一讲吧！”
“不，这个话说起来可就太长了。”卡德鲁斯想了一想说。
“那好，这是您的自由，我必须尊重您谨慎的态度。接下来，我要做的，便是去履行自己在一个临终者面前许下的诺言。第一件事应该是处理这颗钻石。”教士用一种和他毫无关系的语气说着，又从他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只小盒子。光芒四射的钻石再次出现在卡德鲁斯眼前，几乎看得他眼花缭乱。卡德鲁斯赶紧用近乎嘶哑的声音喊老婆过来：“快来看，老婆，看这颗值钱的钻石！”
“钻石！什么钻石？”卡尔贡特娘们儿喊着，起身从楼梯走下来。
“咦，你没听到我们说的话吗？喏，这就是可怜的爱德蒙·唐太斯遗留下来的遗产。他的意思是把它卖了，然后将钱平分给他父亲、美塞苔丝、弗尔南多、腾格拉尔和我。它至少值五万法郎呢！”
“噢，太漂亮了！你是说，我们将获得他遗产的五分之一？在这颗钻石所卖得的钱里，有我们的一份？”卡德鲁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颗闪闪发光的钻石问道。
“是的，您说得没错。另外，至于老唐太斯的那一份，我想，我可以把它平均分给你们还活着的四位。”教士说。
“为什么呢？”卡德鲁斯问。
“你们不是爱德蒙的好朋友吗？”
“朋友？那些出卖朋友，使朋友倾家荡产的人吗？不，他们不是我们的朋友。”那女人低声地自语道。
“当然，对那些背信弃义的人，怎么能以德报怨呢？那是在亵渎神灵。”卡德鲁斯接着说。
“这可不管我的事，我只是按爱德蒙说的去做。如果真是亵渎了神灵，也是您的错。这一点请您明白。”教士说着将宝石连盒子一起放进了口袋，“您能告诉我其他几位朋友住在哪里吗？”
教士向门口走去，故作担心马没有恢复体力不能继续上路。卡德鲁斯就这个机会同老婆交换了一个眼色，他紧张极了，大颗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滚下来。
“这颗钻石可能完全归我们所有。”卡德鲁斯说。
“你这么相信他？”
“神职人员应该不会欺骗我们的！”
“那好，反正我不想插手这件事。”他老婆说着重新上楼回房间去了。快到楼梯顶的时候，再次叮嘱丈夫，“卡斯帕尔，你可千万要想明白！”她说这些话的时候浑身发抖，牙齿咬得格格响。卡尔贡特娘们儿走进房间，倒在圈椅中，仿佛已经筋疲力尽了。
“我已经决定了。”卡德鲁斯大声说。
“决定什么了？”教士问。
“我决定将一切都毫无保留地告诉您。”卡德鲁斯回答。
“我认为您是很明智的。我关心的倒不是这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希望可以得到您的帮助，如果我真正可以做到按照死者的遗愿来分配遗产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的确如此。那么现在我们开始吧？”卡德鲁斯的脸上闪动着希望和贪婪的光彩。
“我等着呢。”
“等一下，”卡德鲁斯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边蹑手蹑脚地把门关了，闩上门，一边对教士说，“我可不希望在说到最有趣的时候被打扰，再说，我想这次您的到来应该保密一点。”
教士将椅子搬到房间的一个角落里，低着头，把双手紧交叉在一起，坐在阴影里，准备舒舒服服地听卡德鲁斯的讲述。卡德鲁斯则坐在对面光线照着的小矮凳上。
“我可没有逼你干什么！”卡尔贡特娘们儿颤巍巍的声音透过房间的地板传了下来。
“行啦！一切后果由我来负，你就不要再说了。”卡德鲁斯回答道。
于是故事开始了。
。。
第27章 回忆往事（1）
“首先，我请先生务必答应我一件事。”卡德鲁斯说。
“什么事？”教士问。
“是这样的，虽然今天是我把详情讲了出来，但是我不希望，除您之外还有其他人知道我讲过这些话。也就是说，您得替我保密。因为我讲到的这些人，都有钱又有势。我可不想因此而像玻璃杯一样粉身碎骨。”
“放心吧，这没问题，我是一个教士，那么多的忏悔都只藏在我心中，何况您是我的朋友！别忘了，我们今天坐在这里说这些也是为了我们的朋友。所以，说吧，让我们坦诚相见，把全部的真相都说出来。更何况，我是一个意大利人，根本不认识您将要提到的那些法国人。相信我，我是属于上帝的，不久就会回到修道院里去，这次来只不过为了实现一个人的遗愿罢了。”
“好吧，我相信您。我会把我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您。我要将可怜的爱德蒙所深信不疑的友谊揭穿。”卡德鲁斯终于放心了。
“您就从他的父亲讲起吧，我曾经在爱德蒙那里听过许多有关那位老人的事，他应该是爱德蒙最爱的人了。”
“唉，先生，开头的那段您都已经知道了吧？说起来，这事真是件让人不忍提起。”卡德鲁斯摇摇头说。
“是的，他被捕之前的事，我基本上都在他那里听说了。好像他是在马赛附近的一家酒馆里被捕的？”
“瑞瑟夫酒家！”
“噢，好像是的！”
“对我来说，那过去的一切真是历历在目啊！”
“那次好像是他的订婚喜宴？”
“是啊，那次本来令人高兴的喜宴最后却不欢而散，四个拿枪的闯进来将唐太斯带走了。”
“哦，这我倒是听说了。可是我们先前说过的那五个人，唐太斯说他后来不但再也没有见到过，也不曾听人提起过。”
“事情是这样的，唐太斯被捕以后，莫雷尔先生就去打听消息，可是很明显，情况不妙。老唐太斯就只好独自一人回家了。当晚，我就听见他在自己的房间里整整走了一夜。这位可怜的老父亲是如此的悲伤，以至于让我感到非常不安，他在房间里每走一步都像踏在了我的心上一样。第二天，美塞苔丝曾到马赛去恳求维尔福先生给予保护，但结果一无所获。于是她便去看望老人，她看见老人那么痛苦，就想让老人同她一起回去，好照顾他的起居，可是老人坚绝不同意。因为，他爱唐太斯胜于一切。他认为，唐太斯一旦出狱，肯定会到这里来看他的。如果他到时候不在，一定会令唐太斯伤心。这些话都是我当时亲耳听到的。说实在话，我也希望他同美塞苔丝一起走，因为我实在受不了他老是在我头上走来走去。”
“难道您就没想过到楼上去安慰一下他吗？”教士问。
“啊，您不知道，我们中的有些人是无法劝慰的，怎么劝也都无济于事，而他就是那种人。有一段时间，我总觉得他不愿意看到我，这一点，连我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我还记得，有一天夜里，我听到他在那儿哭，就上去看望他。没想到，我刚走到他门口，他就不哭了，只听见他在那儿祈祷。先生，您不知道我当时听到他的那些祈祷是多么伤感。反正当时我就想，幸好上天没有让我做父亲，要不然，当我也遇到这种伤心事的时候，我怎么可能在脑海里找到那么多对上帝说的话呢！也许，我除了跳海，就再也没有别的可做了。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可怜的父亲！”教士轻轻地说。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27章 回忆往事（2）
“渐渐地，他几乎被孤独包围了。莫雷尔先生和美塞苔丝每次来探望他的时候，他的门没有一次不是关着的。我确信他在家，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开门。可是，有一天，他却让美塞苔丝进去了。姑娘克制着自己的悲伤，上去安慰他，而他却说唐太斯已经死了，他已经用不着再等他了，并说自己已经年老，不久就会见到自己的儿子。这是多么令人伤心的话啊！因为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愿意总是面对一个令人悲伤的人，所以老唐太斯到最后真的陷入了完全的孤独。后来，我发现时常有些陌生人到他那里去，他们走的时候都遮遮掩掩地带走一些东西。我知道，老唐太斯开始变卖他所有值钱的东西，因为不这样就没有吃的。最后我在房东那里得知，可怜的老头已经山穷水尽，因为他已经欠了房东三个季度的房租，房东不得不赶他出去。在他再三的央求下，房东同意宽限一个星期。在头三天，我还可以听到他踱步的声音，可是到第四天时，我发现有些不对劲。于是，我不顾一切地跑到楼上，发现他已经憔悴得不像样子。我赶紧找来莫雷尔先生和美塞苔丝。他们为他请了一个医生，医生说他患了肠胃炎，必须适量禁食。当时我也在场，我看见老人在听到禁食的时候，脸上露出了微笑。我猜那是因为他已经完全可以按医生的嘱咐而不再多吃东西了。等到美塞苔丝第二次来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和从前两样了。美塞苔丝只好和莫雷尔商量，无论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