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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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涯客-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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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白衣头也不回,嘴里就飘出几个字:“傀儡庄龙雀。”

    周子舒眉头便是一皱,忍不住道:“传说蜀中之地确是有这么个傀儡庄,可它隐于深山之中,傀儡庄庄主龙雀精通各种机关以及奇门遁甲之术,那庄子竟似乎是个会移动,我曾几次三番叫人绘制地图,可每次修正地图人都信誓旦旦地表示没有问题,再去寻访,那神出鬼没地庄子却都不知所踪……”

    叶白衣道:“你废物。”

    ——狗嘴吐不出象牙来。

    周子舒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将拳头打开又攥紧,默不作声地打量起叶白衣脑袋来,越看越觉得,那脑袋形状十分适合被人捶。一边张成岭拉拉他衣角,张口想问什么,被周子舒狠狠地瞪了一眼,不耐烦地将自己衣摆拽回来,骂道:“十来岁大小伙子,有话你就好好说话,做什么畏首畏尾地跟个小媳妇似?”

    他这分明是迁怒,张成岭缩缩脖子,不敢言声了。

    周子舒又扫了他一眼,道:“你想说什么,快说!”

    “师、师父,咱们这是要一直往蜀中去么?”

    周子舒就一怔,心道是呢,挺长一段路呢。于是张成岭自作孽不可活,因多嘴问了这么一句,此后一路便被周子舒这恶师父百般折磨,时而叫他倒行真气,倒立过来走路,时而被他伸出一只手压住肩膀,叫那少年仿佛背负着一座大山似费劲全力地往前赶路……简直生不如死。

    温客行在一边没言声,依旧嘎嘣嘎嘣地捏着他核桃吃,一边恶心着周子舒,一边似乎若有所思地琢磨着什么事,见周子舒不再理会叶白衣这头老活驴,便难得地向叶白衣搭起话来,问道:“你和……容炫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知道三十年前事?”

    叶白衣看了他一眼,沉吟半晌,就在温客行以为他要说出什么来时候,只听他一张鸟嘴里说道:“你怎么跟个爱嚼舌根老娘们儿似,什么都打听?关你什么事?”

    温客行手指一用力,那核桃壳直接被他捏得四分五裂,迸出一丈多远去,还夹带着一股劲风,活像暗器似,张成岭立刻躲得远远,以免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温客行才想着张嘴再贱他几句,谁知眼前亮光一闪,他定睛看去,竟在叶白衣长发中发现了一根银丝,便奇道:“咦,姓叶,你有白头发了。”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那一瞬间,叶白衣那双木然眼珠似乎飞快地划过一抹光芒,快得让人分辨不出,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去摸一把自己头发,可手抬起一半,却又放回来,口中只是淡淡地说道:“你连白头发都没见过么?少见多怪。”

    温客行想了想,也是,这老怪物一把年纪了,要是换个人尸骨都该寒了,长根白毛算什么?

    然后他便再找不出话来了,叶白衣就是有本事叫人不去招惹他,从洞庭到蜀中,一路上像个会走路假人一般,只有吃饭时候那山呼海啸、横扫千军如卷席架势,能让别人知道他是个活物。

    周子舒和温客行百无聊赖,于是只能没事斗嘴互掐,聒噪个不停,一开始叶白衣还面无表情地淡定地听着,听到后来,实在觉得他们两个不像话,便道:“你们俩有本事滚到床上掐去,耍什么嘴皮子,两只大蛐蛐似,是下边站不起来还是大姑娘女扮男装,装什么矜持?肉麻当有趣,都闭嘴!”

    张成岭正在一边按着周子舒教方法倒立着走,逆行真气本就难过得很,一听这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半大孩子朦朦胧胧间明白了什么,脸上一红,内息便是一乱,一下横着摔了下来,捂着脖子红着脸“哎呦”“哎哟”地叫。

    若不是叶白衣自称能找到“傀儡庄”,周子舒和温客行简直想联手教训这死老头子一顿,两人十分有默契地对视一眼,可温客行不知怎么,瞥见那人俊秀且勉强压抑着怒气脸,目光便不受控制地往下走去,透过他衣襟仿佛能看见里面骨肉一般,自行想象了一下,喉头便上下移动了一下,忽然觉着叶白衣说也有点道理。

    两人最后娱乐项目没了,于是默契地合起伙来折腾张成岭。

    周子舒叫他“真气敛聚,行于四肢百骸,如将流入海,疏导经脉,顺来逆转,皆是自由”,温客行便偷偷告诉他“你内息不稳,功力太浅,内息宜散不宜聚,应该循序渐进,感受你身上真气,顺其自然”。

    两个人说得听起来都很有道理,可怜张成岭也不知该听谁,一个头变成两个大,真气在身体上一会聚一会散,一会正行一会逆行,时不常地还要接受周子舒那特殊训练方式——也不见他如何用力,那只压在他肩膀上手便如同重逾万钧似。

    张成岭心中忍不住泛起一点担心,心道自己长期被师父这样压着,长不高了可怎么办?他脑子里浮现出封晓峰那张牙舞爪模样,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周子舒不知他心中忧虑,就是觉得这孩子用功是用功,可就是不开窍,当初教梁九霄时候,就总是嫌他太笨,很多时候都是勉强耐着性子来,谁知跟张成岭比起来,梁九霄简直是个绝世聪明蛋。

    若不是这些年在朝中早把他性子磨了出来,周子舒觉得,他一掌拍死这倒霉孩子心都有。

    张成岭其实也委屈,温客行和周子舒功夫本就不是一个路数,如果是一个人教话,还能有些进境,偏这两个谁也不会教徒弟,你一言我一语,也不管别人听得懂听不懂,有时候说着说着,自己还会吵起来,吵到不可开交了就出去打一架回来,闹得气势汹汹,最后却总归是两两面红耳赤,还有个叶白衣在一边旁白似解释,说他们“这便是以切磋为名,行不轨之事”,只把张成岭说得一边浮想联翩尴尬不已,一边仍然什么都不明白。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觉着自己功力反而有不进反退意思,师父压在自己肩上那只手是一天重似一天,简直要压得他喘不过起来了。

    其实张成岭这学功夫方式十分凶险,若是换个人,没有周子舒一直压在他肩膀上那只手无形中替他调节内息,叫这两人这样折腾,早就走火入魔了。

    他们脚程极快,不多日,已经远离了洞庭那是非之地,到了蜀中。

    这日张成岭是真走不动了,他咬着牙,勉强着自己走出了十来里地,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动着,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心脏要跳出来了一般,每提起一步,都要用出全身力气。

    周子舒声音在耳畔冷冷响起来:“怎么,这就不行了?继续!”

    温客行偏头瞧了他一眼,挑挑眉,似乎也觉着张成岭可怜,便忍不住插嘴道:“阿絮啊……”

    “你闭嘴。”周子舒眉眼动也不动,简直一点人性都没有,命令道,“小鬼,我叫你接着走。”

    张成岭眼前已经开始发花发暗了,他想说话,可是说不出,一张嘴内息便要泄出来,到时候周子舒那只看起来骨瘦如柴手能把他像栽萝卜一样地给按进地里。

    蜀中山多,四处连绵起伏,像是无绝无尽一般,张成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子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完似绝望之意,他双腿颤抖得越发剧烈了,勉强抬头去看师父脸,那张俊秀侧脸依然冷冰冰,看也不看他,像是一尊无情无欲石像。

    “吞吐绵延,走任都,如百川入海,无踪无迹——”

    “内息有形,灵如游蛇,不绝不断,来往自由——”

    那一瞬间,面对着蜀中群山,张成岭被逼入绝境一般,脑子里电光石火间忽然有一句话飞快地划过——有形无际,散而不绝!

    他只觉胸口忽然充盈起来,视线越发模糊,却愈加能感受身体里变化,那些散在四肢百骸里内息其实一直都在,只是他调动不得法,这一想通,忽然便觉得一股大力涌出,竟将周子舒压在他肩上手掌生生震了开去。

    他最后看见是周子舒愕然表情,然后眼前一黑,一头栽倒。 






第四十五章 期冀


…………
    周子舒皱着眉看着自己被震开手掌,只见叶白衣回过头来,凉凉地说道:“不错,你可总算是把他给逼死了,满意了吧?”

    只有温客行还算有点良心,弯下腰把张成岭给“捡”了起来,手掌抵住他后心,一缕细细真气打进他身体里,半晌,才轻轻地“咦”了一声,说道:“这小子……经脉竟然天生就比一般人宽许多,难不成倒是个奇才?”

    周子舒道:“不错,那回他被魅音震伤,我帮他调息时候便发现了。”

    他从温客行手中将张成岭接了过来,少年脸色苍白,眉心还紧紧地皱着,裤脚吊在他脚踝以上,有些局促了,像是短短一月半月功夫,他就又长高了一些。张成岭生在张家,乃是张大侠独子,这么多年,本不该这样不济,周子舒那日帮他疗伤时候就发现,这孩子内功根基竟然打得十分牢固,只是他自己竟用不出。

    就好比是个拿了利器却手无缚鸡之力幼童。

    叶白衣见状也颇感兴趣,伸过一只手在张成岭身上上下捏了捏,奇道:“世界上竟有这样人,脑子奇笨,筋骨却生得极好,老天爷这是要让他好呢,还是让他不好呢?”

    随后他看了周子舒一眼,说道:“他经脉宽顺,本是极好材料,悟性却太差,反而比旁人更难以摸到门路……嗯,你可以再逼他一点,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

    万幸,张成岭是晕过去了。

    因为张成岭,其他三人当天便决定找地方住下,等这小鬼一宿再进山。周子舒半夜里照例准时被他身上钉子折腾醒,他蜷起来成一团,手指压在胸口上,并没有调内力去压制,只是睁着眼躺在床上,目光望向那窗□进来月华,看着像是发呆——用心感受着身上那些钉子。

    和以前相比,现在七窍三秋钉发作起来,已经不单单是疼了,原来那种如同有人拿着小刀子在他胸口搅动感觉好像减轻了些,也或许是他已经对此麻木了,而渐渐,生出一种仿佛有东西压在他胸口上一样感觉,吐息间气息变得不再顺畅,而这几日以来,仿佛越来越明显了些。

    周子舒知道这是一种征兆——三年时间,已经走了一小半了。

    很久以前,他一直以为这多出来三年是一种恩典,可现在才知道,原来这是另一种酷刑。

    死并不可怕——这二十多年来,他能活到现在并不容易,他逼着张成岭学功夫所有手段,都是他小时候经受过,甚至更严酷,甚至他还没有那孩子那样天分,能够毫发无损地承受那些严酷。他(炫)经(书)历(网)过足够多事,多到让他能够不惧怕这世上任何人、任何事,他活着尚且不怕,死又有什么可怕呢?

    然而让他难受,却是这三年需要数着天等死日子。

    他熬过了那么多,心志坚定,从未有过死志,却要在这最自由、最了无牵挂,最快活肆意日子里等死,不是很讽刺么?

    周子舒发现,这大概是他干得又一件蠢事。

    这时他门被从外面轻轻敲响了,周子舒愣了一下——温客行和叶白衣那两个货都是从不会敲门。他便从床上爬起来,胸口一阵钝痛,险些又让他躺回去,周子舒一只手无意识地攥紧了床单,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勉强调动真气将那窒息一样感觉压了回去,这才阴沉着脸去开门。

    张成岭站在外面,还犹犹豫豫地举着一只手,好像还要再敲,门开了,他一见周子舒脸色不好,立刻像是自己做了什么天大错事一样,又内疚又痛苦地低下头,嘴里蚊子似嗡嗡道:“师父。”

    周子舒皱眉,问道:“你做什么?”

    张成岭嘴角往下撇了撇,露出一个要哭不哭表情,说道:“师父,我刚醒过来……就睡不着了。”

    周子舒双手抱在胸前,靠在门框上,冷笑道:“于是……你意思是,让我唱摇篮曲儿哄你睡觉?”

    张成岭头埋得更低了,周子舒简直担心他脖子要断了。此时已是深冬,就算是蜀中,半夜也是相当凉,周子舒身上内伤发作,有些不耐寒,只觉得小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冷,便从拿起酒壶灌了一大口,同时不耐烦地看着张成岭,问道:“你能不能痛快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成岭小声道:“师父,我又梦见我爹他们啦,都这么长时间了,你说我怎么还没忘了呢?我是不是特别没出息?”

    周子舒一怔,半晌,张成岭以为他不想理自己了,偷偷抬起头去看他,心里十分后悔自己就这么贸然跑过来,却发现周子舒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对他轻轻地点了一下头,示意他进屋。

    张成岭便如蒙大赦似,屁颠屁颠地跟了进去。

    周子舒点了灯,屋里也没水,他便拿起个杯子,解下酒壶倒了半杯酒,递给张成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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