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凤磐凰千叶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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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凤磐凰千叶莲-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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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什么立场去怨;去悔?毕竟;一切皆是她心甘情愿;没有人逼她呵。
  不,她不能怨,不能悔,绝对,绝对,不怨不悔!
  凤羽绯知她已经有了主意,不免气息凝滞,嘴唇犹自发颤,张合着,慢慢地才发出声音,神情镇定:“那么,今日,我仍将这句话赠与你,希望你日后也不会悔,不会怨。”
  那话语中的“怨”与“悔”咬得如此重,听起来,更像是告诫,更像是规劝。
  素衣不是没有听懂,却是刻意忽略,只是径自转了话题:“姑姑,我可以问你一些私事么?”
  “谁的私事?”
  “姑姑的。”
  凤羽绯有些愕然,似乎是没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一问,连表情也有些怔仲了,那薄博的一层血又迅速的敛去。“你问吧。”好半晌,她幽幽地长吁一口气:“我虽不愿提起,却也不能就这样便拒绝你的好奇心,姑且听听你想知道什么,再斟酌要不要答复罢。”
  “当年,在烟萝谷里,我曾问姑姑为何一复一日地抄撰佛经,姑姑说是为了还债,却不知——”素衣拉长了尾音,却没了下文。默不作声了半晌,才继续开口“姑姑欠下的到底是什么债?”
  凤羽绯不觉恍惚了起来,脸上的表情满是纠痛,右手突然紧握,手指不觉越攥越紧,紧到了手都开始微微颤抖,终于,小指上那玉一般的指甲因吃不住力,一下子被折断,发出极其细微的声音。也就是那么一点声音,将她从回忆中拉了出来,像雷声轰鸣在她的耳内,震得她一时胸口发疼。那种疼痛很是奇怪,如沉疴纠结,飘忽不可捉摸,时时隐隐的,绵绵的,似乎没有尽头地疼着。
  不过浅浅地疼痛,竟然似是撩动了她心底最细的那根弦,险些将那干涸已久的眼窝催逼出泪意来。
  她凝着声,并不见得多么哀恸,眸子里琢磨不透的颜复杂地沉淀,须臾之后,才默默挤出两个似有千钧重的字——
  “情债。”
  “那么,姑姑可曾为欠下这债而悔过怨过么?”素衣自然是看不见她的表情有何变化,可却能从她紊乱的呼吸声里听出些什么来。
  这的确是个伤人的疑问,毕竟,没有人愿意无聊到去揭他人的旧疮疤,还不厚道地在那久未痊愈的伤口上撒一把细盐。
  “欠了,便就还,没什么可怨可悔的。”良久,凤羽绯的声音幽幽地传入耳中,连呼吸吐纳中似乎都溢满苦涩的味道,哽住了喉咙,从中强挤出的每字每句,已然嘶哑,酸涩,冰凉,狠狠振颤着她的心。
  “只是,要欠,也只能欠那可欠之人,否则,心不甘,情不愿,又怎肯生生世世地偿还?”
  




镜台妆思

  何人才能称之为是“可欠之人”?
  若是此生能够谁也不欠,到了油尽灯枯的那一日,即便是死也死得干干净净,无牵无挂,这不是很好么?为何偏偏要留下羁绊?为何偏偏要把欠的债分作数次去偿还,让这牵绊犹如纠结的麻线,越缠绕越复杂?人的一世要欠下他人多少债?还得清的,还不清的,堆积起来,变成宿命的藤蔓,缠绕着一生又一生。
  “姑姑,我不懂……”素衣微垂下细密的睫毛,唇线轻轻抿起,双手像是有些无措,紧紧扣着面前的“长相思”。
  “这两年我四处游历,倒是听说了一个很有趣的故事。”凤羽绯并不急着给她释疑,眉下眼角勾画着冷清的线条,却是自顾自地讲起了那个自己听来的故事。
  “有一个儒生,与邻家的温婉女子自幼青梅竹马,便生出了一段情,本约定要一生一世相守,可最终,那女子却是嫁给了别人,儒生至此之后郁郁寡欢,书也不念了,科举也不想考了,镇日悻悻叹息,长久终日如斯。有个游历得道的高僧经过时了解了此事,怀着佛渡有缘之人的心情,找到了并打算开解他。高僧拿出一面镜子给书生看,镜中,一个女子裸身而亡,被贼人丢弃于河中,河水将其尸身从河里冲到了岸上。第一个路人经过,只是看了看,很快便离去了,第二个路人在尸旁停下,将自己身上的外衣脱下,替那女子盖上,而后也离去了。第三个路人则是用河边芦苇简单将女子包裹,将女子安葬了。高僧告诉儒生,那女尸便是你所痴恋女子的前世,你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的这段情,只为还你以衣蔽体的好意。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 是那个把她掩埋的人,也就是她现在的丈夫。所谓夫妻是缘,不论是善缘恶缘,却是无缘不来。”
  素衣听得有些骇然,总觉得凤羽绯所讲的这个故事似乎有着诡异的预示性,不知为什么,竟生生地像是在说她的经历一般。
  上辈子埋葬了自己的人,这一世便会与自己携手,将用一生一世的挚爱去报答其埋葬之恩么?人与人,生生世世竟然也挣不脱一份债,实在令人不由唏嘘。这算是残忍?还是仁慈?倘若她便是那个裸身死于河边的女子,究竟是谁最终埋葬了她,要她这一世以身相许,以情报恩?
  缘么?
  她一直只是标榜与七哥的相遇相知乃至相许是缘,只因,那是她所期冀的,所以,便不断地以缘分作光华去美化这段情,却从不曾想过,她与朱祁钰之间的种种是否也是缘分的安排?
  素衣紧紧抓住“长相思”,指甲几乎要抠进背板的髹漆梓木中,有那么一瞬,她的气息近乎凝滞,好半晌,才由仅剩的几分漠然开口,眼睛虽然看不见,眼神却是清清亮亮的:“姑姑的意思是——”
  “我可没那么多深刻的意思,信则有,不信则无,这不过是个劝人看开的无稽故事罢了。” 凤羽绯的脸上浮起了酸涩讥诮的冷笑,一丝似有似无的矜傲从高挑的眉角处扬起来,带着点不屑,那笑意之下却又似乎暗藏着落寞。好一会儿,她才复又开口,似是有感而发,笑意加深,讥诮却已尽数收敛:“素衣,路要怎么选,一切只在你,毕竟要走下去的人是你。不过,你也该要记住,人生世事,无论是从开始到结束,抑或是从有到无,都必然是一个痛苦的轮回。”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一语点醒梦中人”,素衣顿时茅塞顿开,未曾着妆的净素容颜隐隐透着青灰色。
  那一刻,她突然能够明白姑姑所说的话——为何要欠也只能欠那可欠之人。
  只因是不想与那个人断了关联,刻意要与其生生世世牵绊。两个人的情缘皆是因那欠下的债。宿命犹如一把锋利的尖刀,在三生河畔的旧精石上篆刻下彼此的姓名,安排了来生的次次重逢,每一世轮回,都可以再遇见那个熟悉的背影,不一定在同一个地点,不一定有相同的容貌,但,却总会有一些熟悉的感觉提醒着——
  正当那令人窒息的沉默即将席卷整个空间时,悠悠地,寒意十足的夜风送来了洞箫婉转的声音。
  一阵清扬、悱恻,丝丝入扣,直划人的心扉。箫声总是含带着哀伤与忧怨的,呜咽的音调往往能让人心境深沉,可今日这箫声却似乎稍有不同,尽管有着几乎被风声割碎的征兆,确毫不掩饰其间蕴含的缠绵与倾诉,似是辗转难安,似是满怀热情,声声皆是缱绻与旖旎,叫人听了无端脸红,莫名有了怀春少女般雀跃的心情。
  那,正是一曲《凤求凰》。
  当日,司马相如一曲《凤求凰》;书写了文君当庐沽酒的千古佳话。
  相遇是缘,相思渐缠,相见却难。山高路远,惟有千里共婵娟。
  素衣自然认得出这箫声是风湛雨的,本该欣喜的面上突然变得神情复杂起来,她只觉得心中怦得一跳,并没有立刻弹琴与那箫声相和,双手依旧紧紧扣着“长相思”,掌心隐约冒出冷汗来,神色中有着犹豫,有着渴望,有着期冀,也有着隐匿。
  “箫韶九成,凤凰来仪,这箫声实在俊雅!”冷不防,殷心离开时掩上的门被人推开了。一身素色碧纱的高三端了香茶点心进来,明明寒风习习,她衣衫单薄却似乎是一点也不觉冷,无论说话做事都透着一丝爽利,若非言语妩媚,根本就不似个青楼女子。“高三久居秦楼楚馆,还是第一次听见这么传神的箫音!着实难得!”
  “连高三也赞赏的箫声,倒也算是精致了。”凤羽绯不置可否,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句,抓过素衣稍显冰凉的手,将盛满香茶的杯子塞了过去。“也不知,难得的是这吹箫人,还是那曲《凤求凰》? ”接触到那满是冷汗的手,她便明了了七八分,却并不在意,径自与高三开着玩笑。
  “纵使遗留《凤求凰》的佳话,可文君最终还不是被抛弃了?痴情女子负心汉,男人的良心也不过如此。”高三有些鄙夷地撇撇嘴,身在青楼之中,她自认什么样的男人都见识过,哪一个不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以司马相如作比倒显得有些流俗了,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我倒宁肯相信这吹箫的公子就是传说中的韩湘子,有着‘箫曲一阕牡丹开,花呈字迹诗一联’的本事!”
  “连你那远在宣府的情郎也如是这般的没良心?看你那一脸不屑的样子,莫非,如今是不眷杨将军,只恋韩湘子了?”凤羽绯懒懒一笑,凝着精光的眼瞬息转动:“什么痴情女子负心汉?我看,你倒更像个负心女子,日日穷折腾那痴心汉!”
  高三瞪了凤羽绯一眼,微微弯身,拿了块点心轻咬了一口,似乎是品着那味道想起了什么人,不觉“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就快别提那个木讷男人了,说到打仗便津津有味,没趣死了!一年里头,总有那么四五次,我得要送他出征,还得要躲躲藏藏,不能教他那有门户之见老爹给瞧见。以前总担心他有个什么三场两短,而今倒好,恨不得他死在外头,别回来折腾我……”听似薄情的絮絮叨叨,可其中却有着旁人听不懂的甜蜜。尤记得杨俊有一次得胜凯旋,只因一路马不停蹄地赶回来,没先一步差人给她报平安,被脾气一时上来的她给挡在“晴眉馆”门口,手足无措,在来往嫖客的惊诧之下面红耳赤。最后,大冷天里,在战场上令瓦剌人闻风丧胆的小将军杨俊,硬是不顾父亲的勃然大怒,冒着大风大雪敲开了“蜜味斋”的门,买了她最喜欢的丁香李雪花应子赔罪,才算是哄得佳人破涕为笑。
  可惜,她终归是个青楼女子,即便与杨俊相好之前是个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却也仍旧改变不了自个儿出身卑贱的事实。即使是一般的正经人家,也是断然不肯让个烟花女子进门的,更何况是堂堂昌平侯,怎么可能应允儿子娶个烟花女子回府做正室?!
  不求他恋她一生一世,只要他心中有她的一席之地,也就罢了。
  叨念了须臾,高三压下心中的苦楚,倒似乎是生出了些顽皮的表情,急急地奔到琴台边,修长的手指抚过自个儿案上的焦尾古琴,划出清越的一阵琴声。“让我来试试,看看这吹箫的到底是风流的司马相如,还是谪仙的韩湘子!”她与凤羽绯交换了一个眼色,也不理会素衣,随即垂下螓首,十指纤纤,按动琴弦,轻拢慢捻,随着十指的滑动,弦上发出悦耳动听的乐音。由此可见,高三的琴技倒也算得上是精湛。
  随着琴声,箫声似乎转而缓将了下来,如流水淙淙,挥刀难断。琴声清越激荡之时,箫声却是低沉缓慢,琴声低缓之时,箫声又刻意拔高而尖亢,相和了好一会儿,仍旧是一片萧瑟。琴声起,箫声落,一曲凤求凰奏得零零碎碎,听不出有半分凤凰和鸣的悦耳,似乎怎么也没法统一出个默契似的。
  最终,高三停下抚琴的手,如花般的容颜覆满了不甘,嘴角抽动了一下,傲然起身,不再力求与那琴声相和。“明明是韩湘子,却为何要吹《凤求凰》?还拒绝与我的琴音相和,真是无趣!”她不满地哼了一声,似乎被那吹箫之人的执拗给无端地惹出了些挫败感来。
  琴声隐了,那箫声还在继续,已然恢复了方才的不紧不慢,依旧是旁人听不懂得深情款款。
  那箫声采入素衣的耳际,莫名有了几分悲凉幽咽,如曲折泉流,如冰滩阻塞,断断续续,隐显如泣。素衣放下手中不曾喝过一口的茶水,嘴角不由泛起自嘲的笑,涩涩苦苦地。
  看来,七哥应该是专程来找她的,想以这《凤求凰》求得她的琴音相和。
  “吹箫的那人便是风湛雨么?”凤羽绯将素衣的表情看在眼里,也看穿了一些她心底无意泄露的挣扎。
  “嗯。”
  “看一个人,不一定要看表面,更重要的是看人心。”凤羽绯莲步轻移,倚着窗远远地看着那个手执洞箫的男子。他正悠悠咽咽的专注吹箫,并不四处张望,似乎是在等着什么。虽隔得有些远,他有戴着面具;可她却能眼尖地看见那一双冷冷的眸子,目光凌厉而深邃,混着初冬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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