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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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 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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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置怡阁砖中套玉的试图融合两相径庭的不同物,砖中套瓷更显设计者心中对自然的追求。
  再细细看去,凝云又发现了一处亮点。
  便是这砖中瓷的纹理。置怡阁处处对称,寸寸如一,祥云碧波,不啻整齐之美;而这众生殿,每块砖中瓷上都着不同花色,翠竹白梅,山高月小,龙纹凤纹,焰舞水波,无一不现。似乎随意为之,然细细看去便可知,雕工已是细致非常,无论什么图案都惟妙惟肖,每一片花纹都是精细到了极点,并无刻意排列,只显自然天成。
  凝云感叹了。
  原来先生是要她看这座奇迹般的众生殿。
  沈凡看穿她心思般地笑道:“先别急着叹服,好看的还在后面呢。”片刻又取笑似的补了一句:“见了这众生殿的少主,更有你叹的。”
  进了众生殿内,凝云才恍然发现其与置怡阁另一个不同之处。
  置怡阁是天朝的圣所,自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而众生殿的首层却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一块六芒星形,尺余高的歌台占了约四成的面积,红毯是上好的苏纺,价值不菲,六角处流苏垂下。红木座椅由六角向外发散状摆放,每五步一茶几,每十步一茶台。凝云略略一算,竟可坐千人以上。
  这底层内很是光明。凝云抬头去望,竟望不到顶。
  露天的不成?
  沈凡拉她在歌台边的椅上坐下,立刻有人过来招呼了。
  这人自然不似一般的店小二,穿着打扮是个大户的家丁模样,似乎认识沈凡,熟稔地点头哈腰道:“沈夫人许久不来,未曾远迎,失礼了。”
  沈凡微微点头,并不答话。
  家丁立刻会意地退下,留她们二人谈话了。
  待凝云又四处瞧了一会儿,她才又含笑问道:“如何?”
  “竟会有人在这江南之地建出一所与置怡阁如此相像的殿堂来。”凝云叹道。
  “仅仅是这样吗?”
  凝云莞尔,知道先生是要她说出两者的不同之处,于是将方才心中所讲细细道来。沈凡一面听着,一面点头,待她讲完了,才继续道:“这众生殿的奥妙还远远不止于此。众生殿,楼蕴其中,自下而上共四层,曰众生,曰浮莘,曰流息,曰溯机。我们身处的便是‘众生’。”
  凝云蹙眉思忖片刻,心道,却不知这‘众生’是犬芸芸众生’之意还是‘众物生焉’之意。浮莘、流息、溯机倒也是不凡,只是太过清高了些。
  半晌,她问道:“这众生殿究竟是何人所建?”
  沈凡答道:“就是方才所说的少主,名为成旭渊。”
  “成旭渊?”
  “不错。是个真人不露相之人,谁也猜不透他的来头。足不出众生殿,便知天下事。要我说……”沈凡笑道,“见过一面,也瞧的出,是个文武双全,力能任、智能谋的人物。年纪轻轻的,便有沧海桑田的成熟和睥睨天下的霸气。虽摸不清来头,然而他身上的贵气是掩不住的,不会是个普通人,不然不会有这等才力、物力和魄力建众生殿。他身边时刻有人毕恭毕敬地叫着‘少主’,手下的家丁侠客高手如云,苏州城内乃至周边,即是丢了一根针,他也能在三日之内原物找回。”
  凝云听着这夸张至极的描述,不以为然地笑道:“先生必是夸大了,如此的人,云儿生平只见过一个,那就是……”
  她怔了一下,生生地将到了嘴边的名字吞了下去。
  原来,想到他还是这么容易。
  原来,想到他仍是心悸又心痛的。
  
  不一会儿,众生殿中已坐满了人,似都在期待着什么。
  凝云见沈凡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心道,原来先生要我来瞧的,不只是这奇迹一般的众生殿呢,不知后面有什么,能比它还精彩。
  这时,四周暗了下来。
  凝云一惊,抬头看去,才发现,众生殿的底层与次层之间竟有两片可动的滑盖。周围一阵拉绳的声音,正是众生殿的家丁在将原本直立的滑盖盖起,遮了顶上的日光,才使室内暗了下来。
  “这是什么?”
  “舞。”沈凡只答了这一个字。
  凝云暗暗奇怪,若是舞,这么黑如何看的清?
  室内完全暗了下来,伸手不见五指。像是随了夜的氛围,周围的人也俱是安静的,完全没有看客的喧嚣。没有人能看到任何人,没有人能听到任何人。
  好像每个人都单独地坐在一起。
  既是“单独”,又是“一起”。
  光与影之间,即完成对现实的扭曲,何其奇妙?
  凝云此刻倒有些悟出这“众生”的确切含义了。
  刚要与先生说,歌台上忽传来的一阵鼓点停住了她。仍是看不见任何影像的,但这鼓点却足以摄人心扉。
  响处如大海上的雷雨欲来,劈空巨响,惊涛排空,飓风起兮;然而这又并非一般的鼓点,槌槌俱落在实处,力道均匀,底气长鸣。这声响,是有轻有重的,正如画笔下的点染泼墨,虚实相生,详略舒然,又如一支敦煌的古韵,锦瑟无端五十弦,便是上接天,下凭地,无所不及。
  凝云感到自己呼吸急促了。
  心跳亦随着这似乎有生命的交响运行。
  天地的运行也不过在这抑扬顿挫之外。
  究竟物在人外,抑或物我本一?
  那歌台上的舞,竟是鼓之舞么?有何等魔力,让人不自觉地与之共鸣?
  此时,鼓点渐渐转慢了,哒哒声之间开始留有意味深长的停息。
  渐长,渐长——
  空气中似也出了唰的摩擦声,一道光柱出现在歌台的正中央,这才看清了歌台之上的舞。
  凝云再次瞠目结舌了。
  并未有鼓,甚至没有任何乐器。
  那歌台中间,站着一个绝色的美人,顾盼生辉,撩人心怀。她身着绛紫色衣裳,下裙长度仅及膝,露出两条白皙纤细的小腿。一双脚上着的鞋子甚是奇怪,黑漆皮所制,微微有根,似坚硬非常,却轻盈无比。
  两□立,姿态优雅。
  原来方才并不是鼓声。
  所有的声响,那排山倒海之势、力拔山河之神、回声绕梁之韵的声响,全是这女子以鞋跟击歌台所出的声音。
  不以比目为美,却如此动人心弦的舞,她生平第一次见到。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又是六道光柱划过殿空,分别射在六芒星歌台的六角,想那滑盖还藏着其他的玄机,因此才可将光影玩弄到如此精彩绝伦,变幻无穷。
  六角各自现出了一名乐女,俱是穿的素色镂空银纺纱袍,为的是不抢舞者的风头。她们中,三名手持琵琶,一名执二胡,一名奏古筝,一名吹羌笛。
  乐声起。
  舞声亦起。
  众响和鸣,琵琶跌宕,二胡激越,古筝华丽,羌笛高昂,舞声如幻。
  如魔力的再一次闪现,凝云陶醉在这昂扬无际的回响中了。此时,滑盖已是缓缓拉开,日光再一次倾泻在“众生”之上。舞者两条腿仍上下翻飞着,打出韵律的节拍,两条长长的手臂逐渐伸了上来,似要去拥抱万丈的光芒。
  凝云这才看清舞者的面容。
  紫瞳,褐发,睫毛修长卷曲,一双水眸妩媚如丝,秋波流转,鼻梁高挺,肌肤似雪。然而,这舞着的佳人神情却是极端痛苦的,似乎那灼灼日光对她来说,不过是煎熬的地狱之火。
  凝云诧异了。
  如此激情的生命之舞,为何舞者却是痛苦的?
  再去看那六名乐女。
  俱是紫瞳、褐发,凝云这才有些明白了——巫女。
  舞已结束了。
  舞者行了个礼。
  全场雷动一般,欢呼喝彩之声,啧啧赞叹之声满盈于耳。舞者的舞是有魔力的,那纤柔的肢体之间居然可爆发出如此强大的力量,让人的脉动与之同步,视线不能移开,仿佛万物已全都消失,空余这排山倒海的气势。
  舞者款款起身,一双紫晶般的星眸扫过众生殿,透出的俱是苦闷。人们的欢呼声越强烈,那紫眸中的屈辱就越是摄人。
  可她的眼神不禁停在了离歌台不远那两个沉默的女子身上。满座的人,就只有这二人似乎读得懂她的痛。
  凝云见她紫罗兰一般神秘深邃的目光停留在了自己身上,稍稍吃了惊,仍然沉默着,微微颔首。
  我懂你的。
  两个女子就这样对视了片刻,恍然隔世。
  舞者终于翩然退去,凝云仍在沉心她那幽怨的眼神,沉吟片刻,问沈凡道:“先生,这些‘巫女’的生活,便是这样的么?不愿在外被人迫害,就要屈从于这‘众生殿’,违心地做自己不愿做的事?”
  沈凡见凝云明白了,叹道:“老天给了这些异族女子高绝的才艺,脱俗的容貌,却不曾给她们可自主的命运,可怜,可怜。”
  “众生殿此举未免乘人之危,不是正人君子。”凝云气道。“先生就是带我来看这个的么?”
  沈凡仍是平静道:“别着急,后面还有呢。”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有人离场了,饱餐一顿舞乐盛宴后,心满意足的紧,全未在乎舞者和乐女的痛,凝云暗暗不屑,心中更对这大名鼎鼎的少主成旭渊多了几分鄙夷。
  俄而,滑盖也再次关闭,黑暗又将至了。
  这次满座不像舞前那样静默了,而是充满了兴致的低声细语。凝云四下看看,观舞时,四周本大多是些当地的市井百姓。此刻,却瞧的出来,百姓已走了大半,留下的多是些可矜身份,甚至气度不凡的人。年轻的轻摇着羽扇,年长些的捋着胡须,亦是满目的期待。
  接下来是什么节目呢?
  凝云瞧瞧沈凡,她微微点头,意思是要凝云等着。
  一阵骨碌碌的轴承声,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翻转过来。光束重现,这次是长方形的,一块棋盘出现在殿东墙。影像经过几次的折射,被放大了数倍。
  棋战?
  凝云忽然兴奋了。
  她还小时,便喜爱棋道,不可不说是受了先生的影响。名门之后,大家闺秀,路凝云从出生便注定应熟知的琴棋书画,诗词歌赋,甚至作舞,她自是样样学着。然而,与一般女孩儿好琴或尚舞不同,凝云最爱的是风云变幻的棋战,与沈凡一样。
  先生常道,
  知琴者得一时之情,
  知画者得通世之意,
  知书者得一人之归,
  而知棋者——得众生之属。
  凝云一凛。
  众生殿之名,莫非也与棋道有关?
  
  她还在思忖中,忽觉先生捅了她一下,她这才抬头。只见棋战已然开始了,七八手已过,她这才认真地观起战来。
  执黑的一方落在了星位上,常见套路,并无甚奇。
  对方立刻应了二连星,小飞挂角。
  黑棋不应,只回以小飞,仍是挂角。
  局面看上去平实无比,双方都是谨慎的套路,明暗的试探,并无飞刀似的快手或实打实的叫战。
  凝云自幼学棋,又因路家之显赫,随父拜观了众多名家名局,如王积薪、顾师言、王叔文、滑能祖师,俱是路府的座上客。闻棋语,背棋诀,品棋阵,是凝云在父亲膝头就启了蒙的功课。
  路府中,便与父亲,与先生对弈。
  入宫后,便是与龙胤对弈了。
  龙胤亦是尚棋之人。
  王积薪、顾师言、王叔文、滑能祖师四人便是龙胤钦点的翰林院四大“棋待诏”。所谓“棋待诏”,始于唐朝,官列九品,与“书待诏”,“画待诏”并举,即待皇帝召来品习、切磋之人。
  偏巧不巧,此四大高手凝云不是有所耳闻,便是观过其战。论起来,王积薪可称第一,布局厚实,手法高妙,龙胤的高超棋艺便出自其□;余下三人,各具其风,难分高下,顾师言飘逸,王叔文凶猛,滑能刁钻。
  凝云的棋风重的是高山流水般的轻灵,空谷泉鸣般的隐约,出手有时被龙胤戏称为“神出鬼没”,就难免在布局上不够厚实。
  龙胤却是稳重的很,稳扎稳打的布局,大气磅礴的出手,面上看去是不动声色,真正懂棋的人才能瞧出,他将以不变应万变之法用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寥寥数手之间便是人所不能察的风云变幻,不起波澜之处实则暗流涌动,下一手而知百手后的走势。
  无数个午后,凝云瞠目结舌地瞧着他以一子之妙破了她百般修正、自以为滴水不漏的阵法。
  凝云棋艺本就高于常人甚远,因此并不习惯输,尤其不喜欢输给他。
  怎么偏他就聪明若此?不过二十出头的少年,天下治的好,诗书读的多,武功练的高,博弈也这样厉害。
  于是便赌气起来不理他。
  
  见美人蹙眉,娇唇紧抿,一双水瞳似乎冻结成了两潭冰晶,他便忍俊不禁,一面偷笑一面温柔地来哄。哄来哄去,好话说尽仍是不行,他便也皱眉,一个挺拔的“川”当即出现在他俊朗英气的眉间。
  “罢了,罢了。下次朕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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