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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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凝云-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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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凝眸冰封,素心寒峭,不语愁上眉,却恐被君知。
  
  毓琛宫。
  无论有几人信她,几人不信她,毓琛宫的人是决计不会对她有半点怀疑的。秋涵整日忧心忡忡,有时竟行踪无定,凝云知道,她是在时刻关注着纳兰婉依的情形。
  人人心中希望婉依道出的话,能打开毓琛宫诅咒一般的封印。
  但于凝云,婉依的话似乎已不重要了。
  犹记彼时宫变时,龙胤的信任,几乎是支撑她走过那一片劫难的唯一支柱。
  如今,他的信任,却只带来她愈发深重的自责与苦痛。
  于是,思念亦是苦,相见亦是苦,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下去,如何面对他的爱,甚至……如何面对可能的真相。
  魔由心生,当她闭上双眼,已不再是单纯的黑暗,疑念幻化成灾,几乎将她淹没。
  她几乎将自己与世隔绝起来,不见任何人,然达琳也罢,溥畅也罢。即使是和风细雨,她也怕会震落自己心头上最后一丝自尊。
  幸而是知心的挚友,因此无论是然达琳,还是溥畅,都深知这可解芳心之铃的人是谁。
  
  那是平叛后的第八日。
  凝云独倚小窗,暮秋最后一场雨,舒降黄昏人间,芭蕉哔哔,菊洒蕴芬。美人柔桡轻曼,弹罢一曲幽然锦瑟,长叹半晌,轻抚云髻,明眸冷然莞尔,娟眉痴怨微睇,已是她几日不散的容颜。
  秋涵虽知她此刻想要独处,却忍不住担忧,留在近旁瞧着。
  眼见这副万般美好的佳人秋夜抚琴图,她只觉一瞬梦回,似乎回到了五年前。彼时凝云初入宫,十四五的豆蔻年华,却既无其余女孩子的新鲜好奇,亦无娇羞胆怯,举手投足间贵气凛然,成熟脱尘。
  她初时被分来毓琛宫照顾,见了当时的路嫔第一面,便笑对其余宫人道:“这位小主第一眼瞧便不是个一般的,我倒直觉得自己比起她来,虚长了许多年的岁数呢!”
  第一夜侍寝前,本该是少女最紧张的时刻,然而她依依临窗坐下,一曲丝弦酹流光,沉静平和,仿佛纤指下的灵秀流淌便可排解心中所有忐忑。
  秋涵只道自己照顾了这女孩子六年,却从不真正知道她的心。
  哪里是不怕?哪里是不苦?
  只是她的苦,她的怕,全部陷在了那颗不嚬复不语的清高心中,只愿自己承担。
  秋涵抹了抹眼,回转身去,却险些撞上龙胤。
  也不知他在这里瞧了多久。
  “皇上……”
  龙胤举手止住她,目光一刻也不离开凝云的身影,眉间揉与浓重情意。但如同白璧之痕,美玉之瑕,如今熔融的一点杂质,实是谁也怪不得他。
  秋涵的声音许大了些,殿内似乎听到了,蜡烛立即被吹熄,再不发出一点声响。
  她忙噤声。龙胤朝她点点头,她便退下了,仍是一步几回头,生怕殿内出了什么事。
  龙胤推开房门,却见殿内空无一人。
  窗半启,琴空歇,绣屏幽兰几枝,院中雨声数点。她,片刻前仍在的,却瞬时不见了踪影。
  他轻声唤了几句云儿,心中也知若她有意躲避,是定然不会出来见的。
  他知道她在哪里。
  果然,没绕几番,他便找到了她,内殿屏风后,一弧纤弱侧影在目,娇首微倚素织。
  犹记苏州,他终是找到她时,心中那种忽然充实柔软了的感受。那是真真正正的寻遍万里山河,然而如今,仅仅几步之遥,只要找到了她,他心中仍是温暖的。
  “躲什么呢?云儿……朕会找到你的,终究会,每一次都会。”
  凝云浅笑。“并非如此简单呢。纵然你每一次都会找到我,下一次,我还是会离开,或是远,或是近,或是主动,或是被动,或是人离开,或是心离开。纵然你会放下其他,一次次来找。那么……总有一次,你倦了,我也倦了。人的一辈子,帝王的一辈子,从不该只关于分分合合的儿女情长。”
  龙胤苦笑,隔着屏风,伸出手去轻抚她的细肩,被她躲开。
  肃然凝起他清俊眉间。“云儿……朕要告诉你一件事。身为帝王,早便不该有可称成痴的感情。从今日起,朕再不会纵容自己为了一个人,几次三番的恣肆自己的感情。”
  凝云咬了唇,不让他听到自己落泪的声音。
  “因此……朕要你恣肆的活着,朕要你实现我们或许再不能炽烈的情感,朕要你从此是这座皇宫中,最最幸福快乐的人。从此,你是朕的单纯,你是朕的欢乐,你是朕的任性……可以吗?”
  心底一句惊叹,升华成至暖的感动。
  寒靥破冰,心无声碎着。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娇柔玉体轻轻顺屏风滑下。龙胤瞧着她坐在地上,细臂拢膝,背脊挺直。
  于是他也坐下,有些希望她能依过来。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半晌沉默。
  “云儿……做朕的皇后吧。”
  凝云怔了一下,泪再次潸然。梦魇袭上心头,她一寸寸将思绪剖开,重回那夜的惊心动魄。
  “皇上何出此言呢……劫变当夜,贵嫔开宫门,婕妤护皇子,而臣妾尚是……待罪之身,怎有资格……”
  “连你也不相信你自己的父亲么?”
  凝云垂首不语。她相信,只是她相信,又有何用?
  龙胤缓缓站起身来。“路相的清白,朕始终信。若他是中毒而死,或遇刺身亡,那么玉牌便是叛党强抢,不应怪罪他。只待结果出来,就再不会有人说他是畏罪自杀。”
  凝云轻轻启唇。“那么……我呢?和田玉盏中的毒药……我难道无罪吗?”
  “朕自会让纳兰婉依开口的。”他坚定道。
  话凝唇畔,降下心头,她知道再不需她多言什么,然而,仍是情不能堪。
  “皇上去瞧瞧贵嫔妹妹罢。失子之痛……此刻她是最需要皇上安慰的。”
  他注视她许久,终是转身离去。
  凝云甚至未回头瞧他一眼,只仍坐着。良久,才觉地板的寒气漫漫渗入她体内,心中。纤纤响动,她知是秋涵进来了。
  “秋涵……你听到了么?他竟要我做他的皇后呢……在如此的时候。”
  秋涵轻轻将她扶起,温声道:“皇上他……终是觉出对主子的保护太少了罢。”
  凝云伸出一只纤手,轻搭在她臂上,只觉又是一阵绵软无力,心神交瘁。这皇后之位,任如何说,也不是保护吧。
  “我想出去走走。”
  
  信宜馆。
  芳贵嫔向来身体康健,怀孕后虽有胎气不稳的时候,也从未真正引起御医们的紧张。
  如今流产,人人只当她仍年轻,这一个没了以后还会再有。
  然而,诊察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骇了。
  那一夜的兵马刀剑,腥风血雨,竟从此剥夺了她做一个母亲的权利。
  林若熙再不能生育了。
  龙胤得知后也是震惊,责令御医们尽可能细心调理。
  若熙从不作苦于人前,只将心中唯一柔软的地方留给龙胤,其余时候便同往常一样,灼灼丹眸中不含一丝悲戚,铮然一身,仿佛发生的一切都是值得。溥畅与她从不亲厚,然而她失子后,却是溥畅来瞧的最多。
  暮秋浮霜渐洗了玉阶凉影,夕阳抹抹流澜,环绕楼台,端的欣然凝雅。在这深宫中,似乎无论如何的脱颖,到最后都是会融于片织金碧,再无本身张扬的。
  若熙与溥畅共倚栏畔,眺望黄昏的天边。若熙湘赤一身的曳然,举目送去白鹭一行,靥露华韵。溥畅默默观视着她,目光越发怜惜,然而此时此刻,哪怕流露一丝怜悯都会冲垮若熙的所有坚强。
  溥畅向来是不喜若熙为人的。
  然而叛变那夜,她竟冒着生命危险,冲破敌围,助解急困,不可不说是值得任何人珍惜的丹心一片。
  “婕妤妹妹何必一直陪着我呢?”若熙轻扬唇角,并不瞧溥畅一眼。
  “贵嫔姐姐不需要人陪么?”溥畅浅然静笑,话语越发温意盎然。
  “需要的人……怕不是你。”话落,若熙有些发窘。她不知这何溥畅哪来的神力,在她面前,竟连她林若熙这样不认输的人都会不经意地吐露些个真心话。
  溥畅秋波微转,便知她说的是何人了。
  若熙冷笑一声,并不给她回答的机会。“妹妹真真是忠心呢!知道皇上此刻……顾不到我,所以干脆替他来顾,让他安心待在毓琛宫,是么?”
  溥畅秀眉一蹙,随即便舒展了。
  “姐姐不说,我还不觉得。这么一说,倒真是有几分意思的。”她心里终究可怜凝云多些。
  若熙见她不否认,又是诧异。
  信宜馆内监的声音适时响起,尖尖细细。“皇上驾到!”
  两人一惊,提裙下楼。若熙的身子还不好,然而步伐极快。
  龙胤背手立在正殿,俊面如寒冰一般冻着。
  若熙和溥畅相对一觑,各自懂了,然而心情各异。若熙咬了娇唇,丹眸登时含怒,水袖一甩,屈膝见礼,便倔强地立在了不远处。
  溥畅颦起一双浮翠眉,十根纤指攥在胸前,急急上前问道:“皇上……贤妃姐姐她好些了吗?”
  龙胤冷叹一声,并不理睬。
  溥畅心急,也不知他是气还是痛,又不敢再问,只得道:“那……皇上容臣妾告退。”
  龙胤点点头,知她是要去毓琛宫。
  若熙眯眼斜睨着溥畅离去的身影,半晌,才忍不住偷看了龙胤一眼。
  怎么,在她那里碰了钉子,受了气,才来看我么?
  瞧着他又叹了口气,眉宇间略有舒缓,转头走近她几步,关切问道:“身体好些了吗?朕瞧着气色还是有些苍白,要多休息才是。”
  虽是关心,却显寻常客套。
  她知道,在毓琛宫中,他定不是这样说话的。
  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她正思量,却见小长子来报了。
  “启禀皇上……”小长子似有些犹豫,瞟瞟若熙,不知该不该开口。
  若熙倒也识相,微微低头道:“皇上恕罪,臣妾有些乏了,可否……”
  “去吧。”龙胤简短答道。
  若熙一怔,抬头去看他。
  他明显知道小长子要说什么的,怎么脸色变的这样快?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情,竟不待他回圣泽宫,直接报到信宜馆来了?
  见他已铁青冷冽的脸色,她又是一股无名的狐疑涌起。
  似乎……不妙呢。
  待若熙的身影幽幽消失在飞花屏风后了,龙胤才叫小长子接上上面的话。
  “请皇上回锦阳殿罢。陈大人正在候着呢……路丞相的死因,已有结果了。”小长子是自小跟着龙胤的人,自知龙胤此刻是等不得到锦阳殿才有结果的,因此只哭丧了脸,戚然道:“奴才也是没想到……怕是谁也想不到……路相……竟真是自杀的。”
  寒秋冷风扫堂而过,碎成冰棱,竟像粒粒带尖,刺的人生疼。
  
  上林苑。
  头顶的天空三度碎裂,雨将倾,风已稠,娇花飘摇,池影散乱。
  凝云身着一袭水蓝珠翠云纹鱼尾曲裾,绣的幽兰出雪。她夹紧披肩,只道前几日还是轻寒的可人天,如今冬季脚步愈近,天气也愈发寒的彻骨了。
  轻轻在福香亭内坐下,坐看风雨起,卷了残阳最后一抹温光。她笑叹,如此的景象也不知看了多少,再如何的波澜,她也该宠辱不惊了吧。
  要是此时……有人能陪便好了……
  耳畔的明月铛叮咚响动,竟也是狂风奏出的嘉华乐章。
  双眼渐渐朦胧了,她忽然那么想念路府,想念爹,想念先生,想念年幼时的点点滴滴。
  低头拭泪,再次抬头,却见一个颀长的身影隐约印入目中。她轻轻坐直,细肘抵在了冰冷的石桌上,纤手托腮,一双静眸默然注视。
  纷乱雨幕中,她纵是看不清他,也看的清他手中的水晶凤池。
  水织成的珠帘遮挡了一切外物。亭中,终有了另一个人的呼吸……却不是她想要的那个人。
  “你……怎么会在宫中?”她诧异道。以龙晟如今的身份,怎么能如此自由的出入宫中?
  “放心,不会出什么事的。不记得了么……你还欠我一盘棋未下完呢。”龙晟笑道。
  “那是个笑话。”她冷然道。提起三番棋,便不能不想到任芙。想到任芙,又是在她心中划了狠狠一道。
  原来让她引狼入室的人,不只婉依一个。
  她惨然一笑。“任芙,是我的错,婉依,是我的错,玉牌,也是我的错。你瞧我竟犯下多少错?”
  “不要责怪自己了。我的错……大于你的。”
  凝云瞧瞧他。叛变那夜,他亲手杀了自己昔日的好兄弟,她对此事亦有知闻。瞧他平素的毅目现在揉了些青晕憔悴,便也知他心中的苦了。
  她隐隐不忍,劝道:“恩怨多是天意,但善恶自在人心。五年前的事……当时也只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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