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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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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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淡淡看他白皙的脸上五个指印慢慢浮现了出来,一字一顿道,“你别忘了,你的四嫂和玉姐姐也是科尔沁人。”
  “说得好,”他终于伸手抚过脸颊,眼神黯然,又重复了一遍,“说得好。”
  我这才开始觉得他不对头,恐怕不是一点点,这种状态对话是明显没有法子继续下去了,便用力挣开他的手,转身要走。谁知他却忽然上前一步,捉住我手臂猛扯了一下,“不要走!”
  几乎同一时间,我皱眉怒道,“你放手!”话音未落便觉膝盖撞上一硬物,不及细看倾身扑出去,他其实并未挽实,待我摔落至地,才惊呼着跃过来,将我半抱起,结结巴巴道,“我不是有意要放手的……雅儿,你摔着哪里了?痛不痛?”
  我惊喘不定,就着他的肩撑起来一看,始作俑者却是一只梅凳,心里暗骂一句该死,遂感到由腰至膝均又痛又麻,借力微动一动,便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雅儿,你别吓我!”多铎慌得没了神,伸手放到我腰上轻揉了两下才道,“我,我去叫太医。”
  “不用,我没有事。”他离我近得彼此呼吸可闻,一抬头就几乎直对上他眼睛,他眉心拧在一块,还未消气,犹自看着我,眼中却早已满是担心和惊惶,仿佛忘记了适才的所有,“我真的没事,你放心吧。”
  按住他的手,省得越揉越痛。过去种种瞬时涌入脑海,在茫茫草原上,在阿巴亥灵前,在荧荧灯会中,在这个深冷的宫里……留下过的回忆无一是假。
  我曾觉得命运讽刺,让我莫名其妙地回到了一个三百年前,绝对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别无选择地接受一场毫无尊严的政治联姻,却得到另一段没有结局的感情;被迫置身于动辄得咎的勾心斗角之中,费尽心思找一条生路。
  只是不知何时起,慢慢习惯他的撒娇耍赖,习惯等他推门而入,眉梢唇边都含着笑,习惯身边有一个人,全心全意对待自己,我从他这里得到的,开始能够填补这个陌生世界带来的不安、愤懑、寂寥、害怕,终究还是亏欠了他。鼻尖酸涩,眼前微微模糊,伸手小心去摸他左边脸颊道道指痕,“对不起。”
  腰上骤然收紧,已被他紧紧圈住。疼,他抱得很紧,仿佛一松手我就会离开他一般。泪水贴着面流下来,我伸手用力拥住他削瘦的肩,“我会试着努力的。”
  起码让你不再那么辛苦,我会忘掉他……
  一只手轻轻掩住我的嘴,多铎摇摇了头,抬手轻拭我脸上泪痕,哑声道,“我说得都是什么混账话?雅儿,你别哭。”
  我频频点头,不过眼泪却没那么好控制,正想掏出帕子来擦,他忽然低头凑过来,握住我手腕按下去的同时,毫不犹豫地吻在我眼角上。
  我想向后闪躲,却被他牢牢扣在怀里,“你什么都不用做,雅儿,你只要一直看着我便够了,”他轻吮我颊上的泪水,低低道,“我会对你好,一辈子,比他更好。”
  比他好,这个标准倒不高,看来男人也是喜欢比较的生物。他蹭得我面上痒痒的,便伸手去推他的脸道,“我自个儿擦。”
  “哇,好痛!”多铎闪开我的手,偏过头总算是放过了我。
  “真的很痛?”顿了顿,略含愧疚地看着他的脸,现在哪边被我痛下过毒手已经十分显眼,不只是指痕问题,而且红肿起来,真的很像猴子屁股,“对不起。”低头,继续认错。
  脑门上一凉,被他轻弹了一下,“傻瓜,哪有那么严重?我逗你呢。”
  我看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半天问,“真的?”
  多铎撑不住“扑哧”笑出来,捉过我的手往自己脸上一按,“现在知道我没事儿了不?”
  “知道,你皮厚。”
  话音才落,立马挨了他一个极轻的爆栗。
  院子里没有人来看西洋镜,得益于我良好的教导,起了身看袍子上裤子上一块块泥渍,微有不爽,“我去换衣裳。”
  “雅儿……”
  “嗯,又怎么?”
  “是我气昏了头,尽说些不该说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他在我身后道,“有一件事儿我一直想问你,想听你真话,你会留在下来是不是因为这个?”
  他温热的手指摸到我颈后,轻轻一挑,已抽出了那根细细的银链,“记得当初我结了这个死扣,让扳指再也取不下来时,你说过,若是你命中注定属于我,那么别人想抢也抢不走,若是不属于我,就是再系千千结,也留不住你。到了今个儿是不是我用这对扳指,留下了不属于我的东西?”
  我转身,扳开他的手指,抽起链子连扳指放回衣裳里,“我不喜欢别人在背后说想听我真话。”
  “雅儿,”他迟疑着将手搭到我肩上,憋得连耳根都红了,“那现在能说了么?”
  “可以”,我掳下他的手握在手中,微微仰头看着他的眼睛,“不是。”
  他似是不敢相信,微微发颤着问,“真的?”
  我感到他手心里全是汗,本是我握着他手,现在却又被他紧紧反握住,“过去是,现在不是,我希望以后也不是,你呢?”
  “我……”多铎一怔,我的手从他手里滑落,“我从来都不是,一生都不是。”
  我把伊娜沁的信就着蜡烛,缓缓烧成了灰,多铎站在一旁一声不响地看我,一手拿着冷手巾捂脸消肿,一会儿道,“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生气,还有别的缘由?”
  我摇头,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也都做了,他还提?
  “雅儿,你真不该在这个时候出宫。”
  “什么叫这个时候?”我不解。
  “玉姐姐,就要嫁给大汗了。”
  “你,你说什么?!”我忽的转过身,几乎吓了他一大跳,“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多铎也是一脸吃惊,并不亚于我,“你,真不知道?”
  我死命地摇头,跌坐在椅子上,半晌问,“哪里来的消息?谁告诉你的?”
  “我自然是从哥那里知道的,就在今个儿中午,消息是宫里的线人给递出来的,说是从你们科尔沁来的。”
  等一等,宫里出去那么大的消息,我怎么可能没听说?莫不是那封信,我让先送到大玉儿那儿去了?难怪多铎刚才说的是“你们科尔沁的女人”……站起来便要去找大玉儿,却被他一把拖住,“她不在,苏茉儿说午膳后四嫂便让人来叫了。”
  不错,以多铎的脾气,不见我人绝不致善罢甘休,必定早去替多尔衮兴师问罪过了,只可惜我们这里两处都是空城计。
  “那,那你哥呢?”若不说大玉儿,多尔衮必是现在最痛苦的人,事态似乎不太妙。
  多铎轻叹,“我拦不住他,他也去了清宁宫。”
  我简直不信这话是他说的,闷了会儿才道,“你居然没把他打晕?”
  
30、难报琼玖

  终于能够躺倒在床上,我已连动一动手指的欲望也没有了,望着帐顶发了好一阵愣。没有料到当时一句的气话,一年后多铎还依然记得。
  都说真正的爱情,不会计较双方付出的多少,而现实证明最能长久的感情是双方付出的基本平等,一语以蔽之就是彼此爱对方程度一样深,当然还例证男女收入比例3:1是完美的家庭……
  年龄上的问题没有法子很快就解决,他还是像我的弟弟,那算是家庭成员,于是一定程度上想顺着他宠着他,比如能看他无忧无虑,笑起来没心没肺,并不是不开心的事。但是我从不知他执着到了这个地步,成为他的女人,把他看成男人,还得很多年吧,起码现在不行。
  翻个身,责备自己居然还有心情考虑这个?不如先想想大玉儿那头怎么办。
  今儿等到宫门快下钥,也没见大玉儿和多尔衮的人影,派人去清宁宫探探风,也没得出什么来。一切平静得可以称之为诡异,确实想不通,明明该去的都去了……这种表面的平静比之风雨大作只会更叫人不安。
  劝了多铎先走,又等到晚上快九点,实在累得不行,直用手柱着头,一下下犯困。睡眼朦胧中等来了忧心忡忡的苏茉儿,说是大福晋留大玉儿陪着过夜,想我一定还在等,特意让她来知会我一声,还捎来了两个字,“勿忧”。
  勿忧?大玉儿她不是我,知道历史的走向,怎样才能不忧?是不是还抱着侥幸的念头,以为事情还有环转的余地?那封信里到底说了什么?多尔衮又怎么样了?清宁宫是帝后的寝宫,哲哲从没留人在那里过过夜,今天又是什么意思……我在一团乱麻般的杂念里睡过去。
  心烦意乱地醒来,这一夜睡得不甚安稳,想到大玉儿的事总归心里惴惴,勉强挨到五更,天色微亮了,索性起床更衣。可是一坐起我便猛觉得身下异样,掀了被子一看床单,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做小孩子久了怎么就忘了,还有这么桩生理上的问题,以齐尔雅真的年龄来看这应该是天葵初至。
  等我痛得抱个枕头窝在床上时,才猛然想起:我为什么要遭这份罪?胡思乱想之间,被玉林扶起来不由分说灌了一碗滋阴宁血的药,实在恶心,于是倒头又想睡,睡过去两日便会好受些。
  “雅儿?”抬头,眨眼,门口站着的人淡笑,漏进了一室阳光,“玉姐姐?”
  “我回来了。”她答我,我以为是自己错觉,竟见到她露出淡然恬雅的笑。待她款款走到床前,我这才看清楚她脂粉不施的脸上白得一无血色,嘴角不住地微微抽动,正徒劳地努力想勾勒出笑来,眼眶里早已含满了泪水,却不肯轻易落下。
  心里暗自难受,觉得事情多半不好。忙叫玉林离开,眼看着门慢慢合得不留一丝缝儿,伸手去拉大玉儿,她就势顺从地坐到我床沿,“玉姐姐……你哭吧,这里不是清宁宫,没有外人。”
  “雅儿……”大玉儿朱唇微启,喃喃唤了我声,笑容终于垮下来,两行泪水瞬时濡湿了面颊。她扑进我的怀里,呜呜地大哭出声来,两只手紧紧圈住我的脖子,不住发颤。我吸吸酸涩的鼻子,逼回涌上来的泪水,一手揽住她,一手轻抚她一头长至腰际的青丝。
  这一天终于来了,她的尽人事,听天命。
  而这天命,早已注定。
  昨晚想必哲哲劝了她一夜,上至家国之情,下至孝悌之义,能搬出来的一样估计都不会少,最后可能就是那句必备的,我也是为了你好。
  “雅儿……”
  “什么事?”我听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忙轻拍她的背替她顺气。
  大玉儿慢慢开始转为小声抽泣,亦从我怀里脱身坐起,只是无论她如何去擦,泪水仍不断地顺着她脸颊连绵而下,如汩汩小溪,透露着从未见过的伤心绝望,“玛父病了,情势有些不大好。”
  “阿玛?他素来身体朗健,怎么会突然病了?”我没料想她第一句却说科尔沁的事,愣了愣,转念倒想起那封信来,忙问,“是不是信里说的?那,还说了什么?”
  大玉儿点头,“玛父很记挂我们,信是你额娘写的,她说,玛父自从病重便常与她唠嗑你我的终身大事,特别是我……妹妹你与多铎是太祖爷亲赐的姻缘,而我却……并非如此……”
  “什么叫并非如此?姐姐你和多尔衮的事是个人,长双眼睛的都知道,依我看,就是大汗知道也没什么稀罕。问题是,他们为什么突然要你嫁给大汗?”开什么玩笑?额娘怎么能说得和阿玛的遗言一样,这个问题在我心里盘桓至今,终于能问出口。
  “雅儿你不知,”大玉儿轻轻握住我的手,神色凄楚地摇头,“……其实就是在咱们科尔沁,又有几个人知道呢。我的婚事早已是板上钉钉,所差的无非是谁罢了。只是那个时候,我从没想过它会成真。”
  什么意思?她目光里的了然,是那种对一件事知根知底的了然,我亦不知该答什么,莫非事情并不如我所预计?错愕地看着大玉儿,她淡淡说,“我指给的不是皇太极,是大汗。”
  “大汗?大汗不就是皇太极?”这样很正规中矩的答案,我震惊的是她居然直呼皇太极名讳,然后可怕的念头才一闪而过,发现自己明白了她话中含意,“难道说,只有多尔衮登上,登上汗位……才能娶你?”
  话说得不流利,很不像我,可她平静地颔首,泪痕姗姗犹在,却已回复成平时那个冷静理智的布木布泰。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觉得小腹越发地痛……一个人要多少时间才能像说故事一般,如此平静地讲出残忍的事实?从皇太极登基的那一刻起,这个噩梦她已做了多久?
  忍不住反抓住她的手道,“为什么?这是哪个混蛋指的婚?你要嫁的是人!不是那个俗气到金光灿烂的宝座!这到底是谁指的婚?”
  “是你的阿玛,我的玛法与太祖爷订下的婚约。”
  我松手,如坠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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