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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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绿-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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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瞬时的失重,我看到青苍如旧的老松树,看到铅云密布的天空,看到一片靡丽,一片绯华,一片遥不可及……
  “安布……安布,四哥哥……”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额上,死不了么?我睁开眼,身下是寒冰般的冻土,叶布舒在我右手边一动不动,而马喀塔倒在更远的地方,视线所及能动的人只有跪在我身边,眼睛彻底变成桃子的舒伦,我竭尽全力摸到她的手,“去,叫你额娘来……不要惊动别人……尤其是,是你父汗……”
  她怔怔望着我还没有回答,黑暗却无边无际蔓延上来,我微微捏紧了她的手,手心与指缝间湿滑粘腻,大概都是血了……
  微微的,听得到有人说话,开始时远得听不真切,逐渐却絮絮如就在耳边,夹杂着女人的饮泣声,真的很吵,吵得我头痛,挣扎着从梦中睁开眼来。
  然后一个高大的黑影俯下身来,伸出手来轻轻抚去我面颊上的湿意,“你醒了?”
  我真的头痛得厉害,只是寞然注视着他,眼前的景象终于变清晰,他正爱怜地回望我,那目光曾投射在大玉儿的背影上,如今却如探照灯般直射在我脸上,让人无从躲避。
  而我,连转动脖子都觉得是一件艰巨的工程,索性睁着眼睛装死。
  “别怕,已经没事了。”他说,我麻木不仁地点了点头,问,“大汗,四阿哥怎么样?”声音出奇地平静。
  “老四很好,只是晕过去罢了。”他柔声答我。
  “雅儿……”哲哲已站到了皇太极身后,十指攥紧了帕子泫然欲泣,“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皇太极起身,长臂舒展,体贴地拥住她发颤的身子,故作嗔怪状,“醒了是好事,怎么又红眼眶的?”
  “是,大汗说的是,瞧我这不是高兴得糊涂了么?”哲哲似乎在他怀中打了个颤,却努力抿了抿嘴,转身对站在远处颜扎氏招手,“过来吧。”
  颜扎氏还未走到我床前,只看我一眼便“扑通”跪在了地上,面西磕头如捣蒜,“谢天谢地!谢谢列祖列宗保佑!”
  我欲下床扶她,无奈寸寸虚软,微一挣动便头晕目眩,竟连起身都不能够。好在梅勒氏懂我的意思,抢上前去跪劝道,“福晋您千万莫再跪了,您这样怎能让我们家格格安心?”说罢,即半扶半抱将她弄到我床沿。
  大滴大滴的泪从这个美丽却脆弱的女人眸中滚落到我被褥之上,她微颤颤伸手替我掖被子,“格格,您的恩情我和叶布舒一辈子都记得!”
  “不止你,我和大福晋也一辈子都记得!”
  她仓促地站起来,让出路来,“原该是让你好好歇着,但你救的是我的孩子,齐尔雅真,你说吧想要什么?但凡可以做到的,我都依你!”皇太极复坐到我床边。
  他这样说,我便都懂了。
  心里仿佛有一方空洞,除去揪心的痛,所有的感觉都从中一些而空了。人的祈愿无非是一瞬而过的流星,消失在天际犹未满足,还固执地要在天空中留下痕迹,就算刻意忽略满地灰烬残碎,一抬头仍然可见它是如何燃烧殆尽。
  视若无睹哲哲的忧心忡忡与颜扎氏的愧疚难安,只是,不想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落下泪来。竭力想思索出一个敷衍的答案,他已笑道,“你不用说我也知道。”
  他知道个鬼,我自己还不知道呢?“天高海阔,你想要出宫,”皇太极轻执起我手放在掌中,“这回我不仅带你去看红衣大炮,还带你一块儿出征,如何?”
  这是什么意思,随口一句玩笑话如今要当真么?似有什么在脑中纠结,手心上传来轻微的触感却分散了我的注意,“多余的都不要想,把身子养好了才能出去,”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我的手,起身道,“哲哲,我看你就先留在这儿吧,余下的人我都带走,免得扰了安宁。”
  数十号人潮水般走了个一干二净,屋内霎那便静默无声,我不敢置信地看着空空的手心,他方才写下的确是“十五”无错。
  那书里辛蒂对家明说,我不认为我做的是错事,在每个人的眼里,如今都是错,但是我也换得我的快乐。
  一直记得这一句。只是如今都是错,快乐,真真该从何处寻起?
  哲哲坐在我床前,泪流得又凶又急,我抬手拭她的眼角。
  她哀伤地转过头去,半晌都说不出话来,看来还是得我来说:
  “姐姐,我瞒着您,对不起。”
  “姐姐,他们都平安着是好事,您别自责。”
  “姐姐,孩子……没有了,您看看我吧,看着我不要哭,事情过去了已经……”
  我们最终紧紧抱着对方,她的泪水湿透了我的后背,凉得透骨。我却一直望着那遥远的虚空,慢慢感受着脱下伪装后,瞬时便翻箱倒柜的痛苦,甚至不敢伸手去触碰,不敢相信那个还未让我感受到悸动的孩子已经不存在了。
  都结束了,原来这就是缘尽于此的感觉。
  后来,我听到了很多据说。
  据说,那时我把叶布舒紧抱在怀里,像护着自己的小孩。马喀塔冲上来想接住我们,撞断了左手腕骨。
  据说,是皇太极第一个找到我,谁都没见过他们高高在上的大汗,有过如此焦急失态的神情。
  据说,从清宁宫到小山居一路都是斑驳血迹,直到太医来时我的血已染红了他半幅袍子,淌了一地。
  据说……
  我笑着阻止玉林,“这‘据说’的话匣子一开就没完没了的,我看我改明儿送你上街说书去。”
  梅勒氏闻言过来道,“格格,您歇着,老奴找事给这小蹄子做。”
  “说事儿这儿就有一桩,玉林,你把我那白玉岁寒三友的笔筒找个盒子装了,送到二格格那儿吧。”
  玉林就轻笑着走开去,“哎,二格格那样儿可斗不了蛐蛐了,”
  “嬷嬷,你去替我找本书来,再躺下去这帐顶都要被我看穿了。”叹一口气,怎么这样,过了一天浑身依旧和散架似的,那老太医一天来看三回,每回都不忘说我命大福大,两米高的地方跌落下来,除了右手手肘被地上的石头划了道老长的口子,竟然没见着伤筋断骨,言下倒像有些遗憾。
  可是任谁都心知肚明,祸从口出,不该说的最好只字不提,所以说来说去只有命大福大。
  大概三四点的样子,天色又暗下去,我右手不敢吃力,左手拿着书,斜倚着软垫每一刻钟左右就滑下去一次,梅勒氏擦亮了灯摆在我床头,轻声劝道,“格格,坐小月的最忌劳累,您看了一下午的书歇会儿吧,若闷了老奴陪您说说话儿。”
  她的眼睛是真挚的,我说好,把书递给她显示我听话的决心,然后凑巧得很,外屋就“砰”的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嬷嬷去瞧瞧吧,玉林昨晚守了我一夜,真摔了什么值钱的也别苛责她。”
  “格格放心,老奴有分寸,”梅勒氏点头出去,我仍把那卷书摸回来凑在灯下看,不知过了多久,竟一直无人入来,我多少有些诧异,放下书头一抬,烛光映着一道倏长的人影近在咫尺,蓦然转首,骤见多铎站在两三步开外,手一松书扑通掉到床下。
  “我就是过来看看你好不好,不用这样紧张,”他走到我床前,把书拾起来放在一旁的矮桌上,灯火给他的侧脸渡上一层蜜金的颜色,叫人目眩神迷。我微微喘息,忍不住去拉他的手,有些话一定要说,可真是麻烦,一见他的面就想到孩子的模样,胸口像堵着什么。
  “怎么了?”他反握我的手,温暖而且用力。
  “多谢,”我笑,闭了闭眼让自己镇定下来,“我这样,没法招待你。”
  他的目光静静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我右手包扎过的地方,“太医怎么说?”
  “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就是日后去疤麻烦些,”左手加了些力道,他既然支使开了下人,想必有不少话要问个明白,“坐,有话就问吧。”
  他的手却微微地松开了,“不,既然你没事,我也不便多留。”
  我没事?是,外头不知是怎样传的,又或许多尔衮已透露给他过,褪去朦胧的光影,他的神色其实是冷然的,我看得一清二楚,不假思索便道,“对不起,孩子的事。”
  终究还是说出了口,痛得彻彻底底罢了,不指望他怎样,至多添几句责备,我不是受不起。
  “何必道歉?”他满不在乎地挑了挑眉,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细颈圆肚的小瓶子放在床沿,“虽然这东西你用不着了,我想还是物归原主来得妥当些,毕竟……宫里这个可不多见。”
  “什么?”他的轻描淡写让我吃惊,而更叫我难以相信双眼所见的是,这瓶子里的东西。拔开瓶塞,麝香气子扑面而来,馥郁至极,“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嘴角微微带着笑,面色却阴沉得可怖,“齐尔雅真,你一向聪明。”
  “你从何得来?”
  “结果不都是一样,你何需知道哪儿来的?”
  心里的恐惧与愤火并起,一时转过千念万想,他如此笃定我要堕胎药,必是从与我亲厚的人手中所得……小山居里……冷汗慢慢顺着脊梁流下来,“是谁?玉林?梅勒嬷嬷……不可能……李海……对不对?对不对?”瞬时升起不祥的预感,我急问,“他人呢?”
  “死了。”他寥薄的嘴唇轻吐出两个字,不带丝毫的犹豫。
  “谁动的手?”我盯着他,他的眼睛中有肃杀的冷漠,“他不该撞在我手里,更不该说一些话。”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几欲发颤,一字一字地问,“他说了什么?”
  “你想知道?”他原本已往外走,此时转回来,猛然抓住我的手,攥得极紧,死死瞪着我道,“告诉你也无妨!你现在嫁我,全不是因了这句‘君命难违’么?你满意了?”
  脑中电光火石般滑过那“十五”二字,原来这般,泪水簌簌而下,却忍不住冷笑道,“君命难违?我怀的是你的孩子,一心要嫁的人是你,试问有何难违?”
  他面色益发青白,额上青筋毕露,一把就将我扯得跪坐起来,“你说什么,孩子是,是……”
  “是你的!”我以手掩着小腹,冷笑着看他惊怒交加的表情,“你以为呢?你以为我齐尔雅真是什么样的人!”
  他艰难地喘息着,依旧不敢置信,瞳眸中黯然而迷惑,忽然重重将我推至床角,“你要我如何信你?”
  喜欢一个人到底太吃力,亦容易吃力还不讨好,我们的孩子,居然要这样来得到一个承认,瞬间涌上来太多的过往的画面,我愤怒至极,一甩手,将那支玉瓶狠狠掷出去,“信与不信,我随便你!”
  这样的情分到底还是不堪一击,他的犹豫与迟疑让我嘲笑自己的蠢笨,不仅穿圈入套毫无知觉,而且还期望着一片海市蜃楼。
  他的脸在视线里慢慢模糊,我们终究还是不能够了,我真的乏力从头解释,厌倦继续拉扯,毫不留神就彼此伤害,这一刻,我已几乎能看到随之而来的婚姻,将是一生的相互折磨。
  皇太极,到底都如了你的意。
  李海,那个聪明稳重的小太监,从头至死都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一颗棋。出征,若我还有身孕,如何能随军同行。指婚,不早不晚,来得恰到好处。你早已算好,按耐不发,为的只不过是等一个时机。唯一无法料想的是,在李海下手之前我已流产,救的又恰是你的儿子,可惜补救还来得及,一瓶麝香丸,一句“君命难违”,一个死无对证,你一样有办法让这天下人都认为,我所怀的是天子血脉,奈何身份不正,唯有狠心舍之。
  一辈子都记得?不错,你一辈子都记得是绵长不尽的仇恨,而非这微不足道的恩情。
  
52、塞静歌彻

  军旅生活除了清苦些没有什么不好的,粗豪大气又不拘细节。唯一不能忍受的如魔影穿脑般的号角声,给我留下印象之深刻,班师后很久还偶尔会“梦回吹角连营”。
  兵驻大凌河已两日,皇太极复不曾露面,到是太医日日报到,请脉送药殷勤之至。也不知开的是什么方子,汤汁色棕发苦,不大好闻,大玉儿照服后却似是好得多了,面上不再是血色全无,那姓卢的奉命太医见着我俩也就抖得没当初厉害了。
  我们虽离御帐最近,实则却比一般将士对战事更一无所知,闲暇时只能在营地附近走动,听闻皇太极下令八旗四面八隅围城,掘壕筑墙,将大凌河困了个严严实实,看来是准备比谁耗得久了。总觉得只要不是血肉横飞地开战,就相对安全,遥遥能看得到大凌河城池似灰色的铅铜扑在黄土地上,四处时不时有旌旗翻卷,却不能靠近,实在考验人耐心。又憋了两日,我一边无聊地在纸上作泼墨,一边对大玉儿道,“玉姐姐,咱们有没有什么法子去前头瞧瞧?”
  她笑答,“我也想去呢,可惜没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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