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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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沉-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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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的伙计送来一封信给父亲。父亲还真没料到会有人给他写信,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会是谁。他看了信,原来是买泥人的时候遇到的姐妹中的妹妹。她说她很佩服父亲抵挡住了她表姐的诱惑,她想见见父亲。母亲见了,顿时吃醋了。她知道那个女孩温文尔雅,长得很好。她怕父亲见异思迁。                    

  “你不会真的去吧?”母亲问。“我要是去了,你会怎么想?”“你的事,随你的便了,我能怎么想?”“生气啦?不会吧!我们离开这个地方吧!好吗?”“嗯!我们要找个没人打扰的地方。现在,我不是你妹妹了,我是你妻子!请铭记!”                             

  叶悲死后,叶望病了好一阵子。经常他病得迷迷糊糊,在梦中责怪没有照看好自己的兄弟。病好后,他一切如常了,他晓得,生活还得继续。       

  日子明显好过多了,至少不致饿死,也应该不会重蹈被饿死的覆辙。                                      

  城里的学生们罢课了,把他们的老师、校长抓来批斗。让老师、校长跪在地上,学生们就骂他们,甚至鞭打。老师、校长都不敢还手。叶望听了,不知这是为何?学生们翻天了不成,老师们傻了不成?他已经很久不看报纸了,似乎没有心情看,所以对此不知所以。从别人那儿听到,原来这是毛老头发起的,他批准了的,谁不服批斗,谁就是反革命。没人愿意把这帽子叩在自己头上,所以都不敢反抗。实在忍受不了的,向政府、警局求援,可政府、警局不敢管,说毛主席下过命令的。由于没有任何阻碍,形势越来越坏。甚至乡里的学校也闹起什么*来了,很多学生自称红卫兵。                                           

  叶望一声喟叹:“毛老头啊!你上次一闹就死了那么多人,你没闹够,还闹。你晓不晓得,这次一闹,又会死多少人。你这个大骗子!”叶望明显感觉到自己老了,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了。说的话也不管用了,他喝止自己的三儿子参加红卫兵,可没用,三儿子不听。他去阻止乡里的学生批斗老师,“你们堂内供着的天地君亲师位中,就有师啊!老师传授你们知识,你们应当敬重。没有老师,你们不能识字不能懂理。所以,别再批斗老师了,他们没有错!谁都没错,好么?”可学生们不听,认为他是封建遗老,竟敢提天地君亲师位那种愚昧的东西,就开始批斗他,把他关进了牛棚。                                

  三儿子领着一对红卫兵把自己家操了,并声言与叶望断绝父子关系。然后叶望的三儿子为了表明决心,把自家的祖坟挖了,也就是叶毓给自己和妻子修的衣冠冢。挖开后,他们同时把两口棺材都打开了,一口棺材里有一柄全身雕刻着龙的短刀,另一口里有一根雕刻着凤的簪子。红卫兵都在惊讶这两件物品的精致的时候,刀幻化成了龙,簪幻化为了凤,双双飞走了。这是后来的传闻。   

  叶望在牛棚中听说他的三儿子叶黄带人挖了祖坟,他发怒了。他砸开牛棚,找到叶黄,把他打了个半死。叶望因打人被抓进了牢房,关了半年。叶黄好了后,又带着人去操他四叔的家。他说:“毛主席说要打倒牛鬼蛇神,我四叔,我和我父亲已经断绝关系了,所以叶叹也就不再是我四叔了。他是算命的,不仅是封建遗老,还是牛鬼蛇神在人间的代表。所以,我们要打倒他。打倒他就是打倒牛鬼蛇神!”他向他的同伙宣扬。                                   

  “你们来了。我等你们好久了!”叶叹坐在藤椅上。“你晓得我们要来?”叶黄惊诧地问。“我算的。又准了!”叶叹依旧沉稳。“别装了,世上没鬼神!”“我有说过世上有鬼神么?我只算命。”“算命还不是装神弄鬼?”“算命不需要装扮成神仙,也不需要玩弄鬼魂。你们错了!”“别跟他说废话了,操家!”一个红卫兵说。                

  家里值钱的东西被红卫兵揣进了怀里,不值价的大多被砸了。叶黄把叶叹从椅子上拽了下来,叶叹踢到门槛,扑倒在地。“你还是人吗?他可是你四叔!就算他不是你四叔,你也不应该这样对待,他好歹也是人!”叶叹的妻子对叶黄吼道。“你这是啥话?我们都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怎么不是人。我们坚信毛主席的话,我们要革命!”“连你四叔的命也要革么?为啥子人没犯错也要革人的命,这是哪门子道理?”“革命革命,就是打倒一切旧的东西,创造一个崭新的世界。并不是要谁的命!”“你出生都这么多年了,不再是新生儿了,你自己也旧了,那你咋不把你自己也打倒呢?”这一句话把叶黄他们问得哑口无言。“别和这妇人废话,我们把叶叹关进牛棚吧!”其中有一个人说。                                        

  叶黄又带领着红卫兵们开始四处抓右派。乡里又掀起了告密的风潮,这个告密说那个是右派,那个又告另一个。其实被打成右派的人大都没犯过错,不过是把毛主席的画像弄脏了,或者骂过姓毛的一句,再者完全莫名其妙地就被打成右派了。右派们平时都被关着,不被关着的时候就是去干一些粗重的活,或者去爬街。几十里的路,必须手脚并用地爬,爬不动者会被人用粗大的棍打。                             

  叶望的妻子去监牢看望叶望时,告诉叶望,叶叹死了,在牛棚里自杀了。叶望又一次瘫坐在地上。“毛老头,我和你合谋杀了我的四弟!没有你的命令,没有我生的不孝子,四弟就不会死!该死的毛老头,该死的我自己!”叶望老泪纵横。                            

  叶叹是上吊死的,村民们都怕他死后成为吊死鬼来索命。夜晚都很少有人出行。红卫兵们却不以为意,他们说他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毛主席是天上的太阳,能够驱除鬼怪。有人问,要是下雨天,天上没太阳了,咋办?红卫兵慌了,但他们还是很理智地给那个提问的人以对毛主席不敬的名义,扣了一顶右派的帽子。                   

  叶叹死前非常镇定。他扯下自己的裤腰带,费了很大的劲,在土墙上摸索着找到可以拴带子的地方,拴上并把头伸入其中。在他以行动证明决心之前,他回想到了母亲的那张脸。母亲的脸越来越清晰地出现在他面前。自己分明已经瞎了,为啥还能看见母亲的脸,他不明白。想起过去种种,觉得生与死其实就是那么一瞬间的事,何必惧生怕死?可生已无所恋,还会予人以负担,死倒实在痛快多了!他这么想。       

  他屈膝,直到脖颈子能明显感觉到裤腰带的挤压。然后腿打直,这时候,除了脚跟点地,其余的都悬在半空中了。他想:“我算得真的很准。我算准了自己会这样死,于是我找了一根结实的裤腰带。算命算命,我竟然算准了自己的命。”                                                

  母亲的脸消失成一个光亮的小圆点,极像棋子。母亲,棋子。他猛然打开了他最深处的记忆。母亲在和他下五子棋。每走一步,他都要思虑半天,而母亲则不然,看一眼就下,似乎没思考过,但她总赢。他求母亲告诉他怎样才能赢,他非常想赢一局。母亲告诉他,不能急,慢慢来,尽量用最短的时间预料出自己什么样的动作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然后取对自己最有利的行为,是计算,也是算计,做到了,赢也就不远了!                      

  他照做了,然后和兄弟们下,没人是他的对手。又与母亲下,母亲也输了。最后他挑战父亲,在激战了一个时辰后,以父亲败北告终。父亲母亲都没有像兄弟们那么输了就有点生气,而是非常喜悦,说他简直是下棋的天才。然后父亲让母亲教他下围棋。                 

  母亲告诫他不要用脑过度,而且要得饶人处且饶人,一般情况下不能赶尽杀绝,让人难堪。他谨记。                   

  一局完后,母亲问他休息一会再下,好吗?他点点头。母亲问他想不想听故事。他点点头。母亲说那时候她和父亲已经到了锦城。锦城确实是个好地方,母亲说。可父亲说越好的地方越会引起人们的注意,也就越暗流涌动。母亲问父亲:“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就在这儿定居下来,好吗?”父亲同意了,“只要足够低调,应该没事!”                             

  父亲母亲到客栈吃饭,径直走到窗边的一张桌子旁坐下。不远有一个人独自一人在喝酒,看见父亲母亲进了店并坐在窗子旁,提了壶酒走到了父母所在的那张桌子旁,“兄弟,小妹,能不能给个面子让我尽地主之谊,请你们吃顿饭喝点小酒?”父亲料到此人心怀鬼胎,不安好心,“不敢劳驾大哥,我们还有事儿,随便吃点就要去办事了!”“不会耽误你们时间!老板,给我上三个最好的菜,再拿三个酒盅来!”“大哥,真的不必啦!”“兄弟,别见外,四海之内皆兄弟嘛!在这儿遇到,说明我们有缘份。自我介绍一下,我字子惠,粗人一个。不过立有大志,定要报效祖国。”不一会儿,菜就上桌了。父亲觉得此人应该是一个有来头的人,不敢轻易和他发生矛盾,况且是在陌生的地头。那人给父亲母亲斟满酒,父亲说:“贱内不饮酒。多谢大哥好意。”“喝一杯嘛,给我个面子。”“多说无益!还是让我陪大哥喝吧!大哥,来,多谢你的款待,多谢了,干杯!”父亲飞快地顺手出去,杯子与那人一碰,碎了,父亲杯子里的酒大多泼到了那人脸上。“真是不好意思。”“没事没事,这杯子太不经用了,竟然一碰就碎了!老板,你这是啥杯子?啊?信不信我让你关门大吉。”那人凶相毕露,“马上给我换!”父亲已经敢确定这酒没毒,也就放心喝了,但不敢多喝。那人喝了口酒,开始大口大口地吃菜,父亲母亲也开始吃。那人问父亲:“你们哪儿的人?听口音不像本地人,应该是外省的吧!”“大哥厉害,我们是来这儿探亲的。”“那家是你们亲戚,说来听听,也许我认识。”“小老百姓,大哥这么高身份的人,怎么可能认识?”“说的也是!”                         

  吃了一会儿,父亲借口有事带着母亲离开了。父亲隐隐感觉,后面有人跟着。在饭桌上,父亲就已经察觉到那人觊觎母亲。难道他不死心,派了人暗地里跟踪,父亲想。那么凡事都要小心一点了!                 

  父亲在城中心找了一家客栈住,这里人口密集,应该没人敢在众目睽睽下干坏事吧!父母让客栈送饭菜到房间里,但怕那人勾结客栈老板,在饭菜里下毒,就没吃。  父亲和母亲躲了起来,如果真的有毒的话,晚上会有人进来。如果真有人进来,那么到时候,父亲决定放火,趁火逃跑。“趁火打劫这话是很有道理的。”父亲对母亲说。“莫非我们多虑了?”母亲见没人进来,问父亲。“希望如此!饿了吧!幸好午饭后我又买了几个烧饼。现在吃吧!保证你感觉好吃得不得了!”                 

  看来真是父亲多虑了,一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第二天,父母出去逛,发现还是有人在跟踪他们。“我们去昨天吃午饭哪儿,问掌柜昨天请我们吃饭的那是什么人。我不相信世上有免费的午餐,虽说我相信天上会掉馅饼。因为外国已经有人造出飞机了,据说能像鸟一样飞,虽说我没见过更没坐过。”                         

  掌柜告诉他们,昨天请他们吃饭那人是一个军官,手下有很多兵,很霸道的,千万别惹他。说完后,父母准备吃顿饭然后就离开这儿,锦城虽云乐,不如早离开。                         

  那个叫子惠的军官又出现了,又跑来请父母吃饭。父亲说:“劳烦了你一次,怎么能一而再,再而三呢?还是我情吧,来而不往非礼也!”“兄弟,读书人吧!不过,还是我请!”他确实非常霸道。“吃完饭到寒舍一歇,咋样?”“不了,我们拜访过亲戚,现在急着回去。”“那你就先回去吧!弟妹可没说啥,那就弟妹到寒舍看看吧!”说完拉着母亲的手就往外走。母亲当然不干,“请放手,我不会去!”母亲冷冷地说。“走吧!”他还往外拖母亲。父亲一个箭步,用手抓住那人拽母亲的手,一捏,那人痛得放了手。“大哥,我们还有急事,就此一别!”说完,父亲拉着母亲提着箱子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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