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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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看-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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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肃一带,离海遥远,东面祁连山是云横山岭,交通阻隔,除了陇
南每年有少许雨量之外,其他地区,有时终年不下雨,整天刮风沙,就
是耐旱的草木,也没法儿生长。老君庙的甘肃油矿区,虽然想尽了各
种方法,打算把矿区绿化,种了一些耐寒抗旱的树木,雇了若干专人,
经常施肥灌溉,过了重阳还要拿马粪麦子秆,将树枝树干,一齐包扎起
来,那种勤慎呵护,真是视若上苑的琼枝玉树。等到春风解冻,节近清
明,才敢脱衣卸甲,让那些柔枝弱草,承受点朝阳夜露,就这样嘘寒问
暖,仍旧枝叶稀稀落落,像一把用旧了的鸡毛掸子,可怜兮兮地随风摆
摇。矿上机电工程卿最早是靳锡庚先生,有一天他半开玩笑地说,矿
里大量出油可能为期不远啦,可是要把矿区绿化美化,到2000年,还不
知能否达成这个目标呢。这虽然是句笑谈,但是也可以看出,在老君
庙一带栽植花木,是多么艰难。
    谈到西北人民的生活,由于自然环境条件太差,农产品稀少,物资
又特别缺乏,衣食住行,一切生活境况,不但比不上长江流域的人,就
是跟直鲁豫一带人民来比,也要差着一大截呢。男女老少每人一件白



碴子羊皮袄(没有上布面的皮桶子,可不像怪侠欧阳德反穿),白天当
衣服,夜晚就成了被窝啦,一年四季都是这件破羊皮袄。当初有位宦
游西北的官儿,怕内眷吃不了那么荒寒的苦头,所以久久没有接眷。
想不到这位太太把事想歪了,以为老爷在外秘密走私金屋藏娇,这位
官员倒也风趣,在无可奈何之下,写了几段似诗非诗,诉说塞外苦况叫
七笔勾的词寄给太太,其中说到穿衣服是:“没面羊裘,四季常穿不肯
丢,冬帽尖而瘦,棉裤大而厚,绸纱用不着,白布染黑油,黏膻又腥臭,
被袄何曾有,因此把绫罗绸缎一笔勾。”这位官眷看了这首词,再跟去
过西北的人一打听,果然不假,才打消了随任的念头。
    讲到吃喝,日常杂粮是主食,要是吃面条包饺子,那就是吃犒劳
啦。大葱大蒜辣椒,都是每餐的必需品,甭说鱼鳖虾蟹,离海太远简直
是少而又少,就是白菜冬瓜韭菜茄子一类普通菜蔬,也是视同珍馐。
在当地里脊肉氽黄瓜、肉丝炒韭黄,都能上酒席,可是来个烧烤黄羊
子、红焖驼峰,在内地酒席上列为名菜,这在老君庙,反而稀松平常了。
尤其驼峰简直是一兜儿肥油,令人没法下咽,可是当地卖力气的朋友,
都是整块肥油往嘴里塞。据说驼峰的油不但耐力,而且抗寒。有人形
容当地吃喝是“奶茶进一瓯,饼子葱椒酷,锅盔蒜下酒,牛蹄和羊蹄,让
你吃个够”。
    讲到住处,因为天气太冷,刮起黄沙来漫天蔽日,昼夜不停,所有
的房子,虽然都是砖石建造,可是屋顶,十有八九都是涂泥辗光压平,
家家屋顶全都打扫得千干净净,妇女们可以在屋顶上一边晒太阳一边
做活计,孩子们可以摆张桌儿做功课,也能弹球踢毽儿,蹦蹦跳跳地

玩。因为每家房子都是平顶,你到我家串门子,我到你家聊闲天,你来
我往大家都可以高来高去。刚一去到的人,总觉得自己的家,像不设
防的城,太不严紧,可是久而久之,也就惯了,这也是当地特殊的风光
之一。
    至于说到西北一带住窑洞,不但冬暖夏凉,有的窑洞内部轩敞清
幽,气势雄伟,布置纾回。有位豫籍宦游西北的金开宪老先生因爱住
西北的窑洞,致仕之后,就在老君庙附近住下来。他的窑洞,以松柏做
梁柱,以玻璃云母来透明,那真是楹槛甭丽,苍浑古拙,一入其中,尘虑
悉消,无怪此公长住窑洞,乐不思蜀。有的内地人挖苦西北住窑洞说
是:“未雨绸缪,窑洞低洼尽土修,夏日难晒透,阴雨偏偏漏,土块当砖
头,灯油墙上流,马粪牛溲,腌脱腥且臭。”未免说得刻薄过分。可能那
位先生,没到过敦煌莫高窟千佛洞口以及豪门巨室华丽的窑洞,才把
窑洞说得不堪。至于所说,腌臌腥且臭,因为西北人家都睡土炕,而薪
柴缺少,大家把牛马骆驼粪晒干了当燃料,那股子味道确实让人受不
了,那倒是一点都不假。
    谈到交通问题,地广人稀,辽阔无涯,沙漠戈壁浩瀚冥蜜,所以西
北在行的方面,似乎一直使用着原始交通工具。起旱(陆上旅行之谓)
多一半是骆驼,连骡子驴马都不多见。在沙漠里,骆驼食水都可以自
己储存,比骡马得用多啦。有的地方需要经过黄河的汊子,滩多水急,
没法行船,于是有一种用牛皮做的筏子。这种牛皮筏子,好像也是西
北一带所特有的,把整头牛切除牛头抽骨去肉,先是用风箱,后来用汽
筒灌足了空气,多少只牛皮用绳串在一块儿,上头铺上木板,就成了平



平坦坦的牛皮筏子啦。就是触礁刺破了一两只,也不会立刻发生沉没
的危险。抗战初期矿区的油,就用牛皮筏子装运,后来矿区有个矿工
叫贺维智的,他忽然灵机一动,既然是运油,皮筏子何必打气,干脆灌
油。这么一来每次运油量多了两三倍,油的成本也大大大降低。所可
惜的这种牛皮筏子,不能装置动力,只可一泻千里,不能逆流而航。到
了下游,还要拖出水面,放了气,把皮筏子折起来,再背到上流,做第二
趟买卖。
    过了嘉峪关,有一条青云公路,这条五六十公里长的公路,是专为
甘肃油矿而修的,离矿区还有几公里,就可以看见孤峰磔竖,巍峨插
云,四根硕大的水泥柱子,那就是老君庙矿区咽喉要道,同时也是象征
性的大门。任何进出矿区的行人车辆,一定要在检查站登记,虽然是
四面不靠孤零零的几根柱子,可是从来没听说有谁敢偷关越卡,不办
出入登记的。
    正对矿区大门是总办公厅,左边是来宾招待所、祁连别墅,来矿区
的宾客,都得住在那里,在当地来说,不但是设备完善,简直是富丽堂
皇啦。右边是单身宿舍,又叫光棍营,光棍营有一句俏皮话是,矿区住
三年,看见母骆驼也变成了长脸儿的美人啦。由此可想矿区的生活,
有多么枯燥。因为交通困难,环境特殊,生活枯燥,所以当局极力鼓励
员工携誊来住,一方面在员工和眷属,衣食住行教育福利事业,特别重
视,办理得也就尽美尽善。除了自办学校、医院、牧场、农场、碾米厂、
面粉厂、砖瓦窑、陶瓷窑以外,还有一个供应社,那真包罗万有,洋广杂
货,一应俱全,简直可以说是个大百货公司,并且还代办理邮电业务。

另外还有一个蔬菜部,比现在超级市场还要伟大,每天要从各区农场,
以及到八十多里外的酒泉,把矿区好几万人所需要的油盐菜蔬鸡鸭肉
类,都能按人口的多寡定量分配,像油米清水燃料油一类东西,还能补
给到家。
    凡是来到矿区工作的员工或是眷属,一经登记报到,就发给一本
居住证,将来享受一切福利,就凭这本居住证了。虽然矿里福利办得
那么周到,件件都能替同仁设想,可是生活在塞外荒凉,好像另外一个
世界,已婚的担心子女将来教育问题,未婚的一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
更是绕室彷徨,恨不得飞离矿区,另谋发展。总而言之,在矿区的员
工,尽管生活安定,可是那种枯寂无聊,孤陋寡闻的环境,住久了谁也
受不了的。
    抗战刚一胜利,矿上从上海来了一位新从海外学成归国的李工程
师,他是携眷而来,太太是玻璃皮包玻璃丝袜,先生是玻璃背带玻璃表
带,竟然闹得全矿区都轰动了。当时大家总想着玻璃那么脆,怎么能
做皮鞋背带。所以孩子们经过这个玻璃家庭的门口,总要往里张望张
望,就是大人经过时也少不得要多瞄两限想瞧瞧这一对摩登夫妇。
    老君庙到了冬天,只要冷着冷着一回暖,往天上看,只要西北角一
发黑,准会下一场大雪,大雪之后,矿区运输处可就忙啦,不但要扫除
积雪,清理道路,最头痛的一项工作,是雪霁天开,必定有若干人家迎
街大门,各屋的窗户不但被雪封死,而且结冰,交通隔绝,没法进出,只
有请求运输大队,派车支援了。被雪封冻的门窗,变得酥而且脆,用不
得蛮劲,只有用水罐装足了开水,挨家用热水去化雪。



    现在台湾的哥儿姐儿们,每到冬天一听说合欢山积雪盈尺,大家
欢喜若狂,呼朋唤友背着雪橇,扛着冰鞋,联袂到松雪楼溜冰赏雪,堆
雪人,打雪仗,那股子兴高采烈的劲儿,真是令人羡煞。可她们和他们
又焉能想到在我们中国内地,隆冬苦寒的西北,下起大雪来,是什么滋
味儿。
    老君庙一带地势,是在海拔三千米以上,每年仅仅是4月到8月屋
里可以不必升火,大家可以舒散舒散筋骨,穿穿夹衣服,其余的月份,
简直都是冰天雪地,过着缩手冻脚的生活。咱有位苏州朋友席先生,
平素就体弱怕冷,来到矿区工作,正好是已凉天气未寒时,他老人家脚
上没离开过毛袜子,手上永带着绒手套。那年又赶上特别冷,老君庙
最低气温到过摄氏零下二十三度,冷得那位席老兄,不顾一切写了一
份辞呈,没等批准,就禊被进关愣给冻得弃官而逃啦。
    矿区有一次举行同乐晚会,有一出戏是《打面缸》,戏里的王书吏
要用一把芭蕉扇,这一下可把剧务给难住了,找遍了全矿区,也没有芭
蕉扇,后来用马粪纸画了一把芭蕉扇给王书吏,才算交代过去。听说
有一次演话剧,需要一把破雨伞,整个矿区里都找不着。由此可见矿
区雨量稀少不说,简直没夏天,所以扇子也派不上用场啦。这个笑话,
是凡在矿区住过的人,都听说过。
    另外还有~件顶有趣的事,据说凡是在老君庙油矿工作的同仁,
如果在矿区病故,那时候还不时兴火葬,都是七尺桐棺,雄鸡领路,万
里关山,仍旧要把灵柩运回故里安葬。居然会有死者亡魂向活人托
梦,还有亡魂附体,又哭又闹,恳求矿务局发给护照,加盖正式关防,在

灵柩通过嘉峪关的时候当场将护照焚化,以便亡魂能够顺利过关。油
矿当局为了安慰人心,也只有照发不误。矿区有位文牍贺先生,平生
最喜欢搜集奇文,关于呈请发给运灵护照的签呈,他选择了几篇最精
彩的收入他的《奇文共赏集》。据他说集子里最精彩的一篇是太监身
故,请赐还遗体(太监净身后,切除物存宫为证)附葬的手折,典雅蟊
丽,令人毫不觉得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儿呢。民国三十六年这位贺先
生只身来到台湾,可惜他穷毕生精力搜集的奇文四百多篇,都来不及
携带来台。否则他那些奇文,出本专集,茶余酒后翻翻,准能让人消痰
化气呢。



民初在故都城南游乐
    凡是民国初年在北平住过的主儿,大概全都逛过城南游艺园。民
初有人在北平香厂万明路盖了一所六七层高的大楼,仿照上海的大世
界,开了一个综合游乐场,取名新世界。京班先后由金少梅、福芝芳挑
大梁,杂耍由白云鹏当老板。开张之初,车水马龙,盛极一时,但是过
了不到一年,因为白云鹏行为不检,勾引良家妇女,被判坐牢,以致生
意一蹶不振,换了几次经理人,始终开不起来,最后终于关门大吉。
    当时有粤商彭秀康认为城南一带,正在走向繁荣趋势,新世界之
所以赔本,第一是人谋之不臧,第二是北平人保守,坐电梯、上高楼听
玩意儿,心里总有点嘀咕。于是彭秀康在香厂万明路西南方买了几十
亩荒地,一部分盖剧场、杂耍园子,一部分挖地筑池,引水成湖,加盖竹
篱茅亭,野意盎然;另辟跑驴场、溜冰场,使得游客,无论男女老少,一

进园子,都能各得其乐。当时门票要卖两毛钱,小孩免费,逢年按节,
并可照票摸奖。大概过年时,头奖总是火狐皮筒子一件;中秋节是月
饼礼券一百元;端午节则头奖华生电风扇一台等等。日场十一点开
锣,五点散场,晚场六点半开始十二点散。如果看完白天,还想连看夜
场,只要不出园子,仍旧免费招待。
    园里吃中餐有小有天、宾宴春,西菜有冠英,一客西餐仅四角五
分,吃素菜有香积厨。不但物美价廉,而且各有各的拿手菜。小有天
除烧四宝、羊肚菌为拿手菜外,包子馄饨,亦为一绝。冠英之鸭肝饭,
是北里娇娃特嗜品,而京剧场门前五香带汤热豆腐干,文明戏场里小
贩所卖的去皮甜橄榄、香烂卤牛肉,都是别具一格,百吃不厌的小吃。
    谈到京剧场,楼上两厢是大包厢,可坐十人,每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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