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全四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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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丽江山(全四卷)- 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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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二,銮驾夜宿偃师。
  馆舍庑廊上的灯在夜风中变得晦暗不明,树枝的阴影投射在紧闭的门扉上,摇曳着张牙舞爪的狰狞,压抑得人透不过气来。
  我命人打开门上的锁,推门进去,但见室内萧索,只简单地搁了一张床、一张案、几张蔺席。案几直接搁在床上,一位长须老者佝偻着背脊,正趴在案上吃力地眯眼写字。他写得极慢,落笔迟疑,且频频出错,不时用小刀将写错的字刮掉重写。
  门打开时,他只是凑着烛光向门口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却并没有在意我的出现,仍转过头继续冥思该如何落笔。
  时隔十六年,我本没料到他还活在世上。看到他的一瞬间,似乎许多尘封的往事不由自主地被重新翻启。那一刻,我站在门口,竟有了种怯意,不敢再近前干扰。
  纱南从我身边走上前欲先招呼,被我一把拽住胳膊。终于,我深深吸了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上前,走到床前,扑通跪下。
  “哦?”床上的老者倾身相顾,“这是谁啊?何故行此大礼?老夫受不起……”
  “妾身阴丽华,恳求程老先生宽恕怠慢无礼之罪!”
  床上的老者没有立即表态。我跪在地上,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感觉心里的伤痛也一点点在反复翻搅。
  “原来是……贵人请起吧,莫要折杀老夫了。”他行动迟缓地从床上下来,我随即捧起身侧的草鞋,恭恭敬敬地套在他的脚上。
  他慌忙缩脚,惊呼道:“你这是做什么呢?”
  我不容他退缩,固执地替他穿上鞋,口中只道:“旁的且不说,先生乃我故交,是为长辈,理当如此。”
  他脚踩实地,跺了跺脚,连声叹气,“没想到十余年不见,你高居尊位,居然还能记得我等故人。也罢,也罢……你且请起。”
  我不肯起,仍是跪地求道:“求程先生救我夫君一命!妾身愿以身代命!”
  程驭颤巍巍地扶我起来,我执意不肯。他年老体迈,根本拗不过我,只得喘吁吁地道:“老夫年岁大了,只怕心有余而力不足。”
  我心里一酸,烛光下这位年过古稀的老者,满面褶皱,两眼混浊,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显然底气不足。我心里刚刚升起的那点希望,咔的一声碎裂开,只得含泪颤声道:“先生神技,但求一试。”
  事到如今,死马当活马医吧!如果刘秀有什么不测,我也万万不可能独活。
  “唉。”他长长地吁气,“果然被子陵言中。这家伙溜得快啊,撇下老夫……唉,也罢,既来之,则安之。老夫姑且一试,姑且一试……”
  我重重地磕了头,这才含泪起身。他笑眯眯地望着我,脸色变得和蔼起来。
  我知道强行掳他来偃师,此等做法毕竟有失妥当,不觉羞愧地红了脸。他细细地看了我两眼,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没想到……唉,不说了,不说了,这就请贵人带老夫去觐见陛下吧。”
  我忙扶着他的胳膊,搀他出去。眼见程驭从床上摸出一根木拐,拄着颤巍巍地走三步歇一步,我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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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黎阳(1)
刘秀显然没能认出眼前替他医治的老头便是当年在河北下博指路的“仙人”。时隔太久,一面之缘的记忆早已模糊,更何况程驭比起当年仙风道骨的风姿,现在的样貌更似垂垂老朽。
  岁月在我们每一个人身上刻画下深刻的痕迹,每一笔都是如此的清晰和残酷,丝毫没有因为各人身份的不同而稍加留情。
  程驭年纪虽老,医术却要比我想象的精湛。想来这十六年在江边垂钓,隐世不出的同时,他对医术的钻研也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更胜往昔。经过程驭的施针用药,刘秀的情况一天天地好转,病情已相对稳定。他的言语已如常人,只是行动上仍有不便,中风造成的手脚麻痹,使得他左半身一度瘫痪,如今在程驭的悉心治疗下,也正在慢慢恢复知觉。
  我已忘了自己暗自流了多少眼泪。程驭仍如当年一般,用药急且猛,刘秀虽然康复有望,但这其中所受苦痛,却比死还难受百倍。病痛折磨得他夜不能寐,夜里我爬起来替他翻身,总能见他痛得满头大汗,却咬牙不吭半句。
  当我哭着问他,既然痛,为什么不喊出来?他却说怕吵醒我。自那以后每天夜里起来,我再没见他醒着,总是安详地闭着眼沉沉入睡,低鼾起伏,状若酣然。然而熟悉如我,又怎会觉察不到,他痛得微微打颤却极力克制的细微表情。
  我懂他的良苦用心,所以在替他翻身、揉捏腿脚的时候便假装不知情。眼泪在我的眼眶中打转,却得强忍着不让它落下。这种滋味,只有他和我才能体会到其中包含了多少心酸。
  这一日天气晴朗,我用轮椅推他到庭院中赏花。他精神极好,指着荆棘杂草中的一株不知名的兰草与我讲解。可我的心思并不在这上头,他讲了好一会儿,我真正听进去的却没几句。
  终于,我的愣怔换来他一声低叹,“如果真要出事,也不是在这里长吁短叹便能解决问题的。”
  我一凛,回过神来。刘秀坐在轮椅上,难掩憔悴的面容,带着宽仁的微笑,只是眼神十分睿智明利。这让我想起那个临朝的建武汉帝,而非一个病痛缠身的中风患者。
  我跪在他面前,头枕在他的腿上,低声呢喃,“如果我说一点儿都不担心,那是骗你,也是骗我自己。”
  他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低沉地笑,“太子留在京里,朕也甚是想念。皇儿们皆有争当孝廉之心,也应为天下表楷。这样吧,传诏他们从驾南巡……”
  我倏地抬起头,愣愣地瞅着他。
  刘秀看着我,含笑点了点头,目光清澈。
  他果然不愧为一朝天子,虽然病了,对于政治的敏锐却一点儿都没有降低。皇帝病重,独留皇后与太子在京中坐大,独揽朝政,总有一日会惹出大麻烦。
  虽说京都有吴汉坐镇,却终不是长久之计。如果雒阳当真发生异变,只怕面临这场惊天动地的变乱,我们也唯有眼睁睁地看着,鞭长莫及。到那时,也许恢复健康的刘秀有朝一日还能有翻云覆雨的手段将这场###重新拨乱反正,但是当异变发生之时,我儿刘阳只怕已难逃一劫。
  “皇子从驾不是不可,只是……”只是皇太子若从驾,以我们现在的精力,谁又能镇得住刘他们?郭氏外戚的人脉与势力如今即使称不上权倾朝野,也难保不会渗透到皇帝身边。
  刘秀淡淡一笑,手掌一翻,掌心露出一块金铜饰物,形同虎状,虎身用金丝刻有铭文。他将这半枚虎符放到我手里,轻轻说了三个字,“黎阳营。”
  我心头剧震。建武六年合并郡国时,朝廷曾改革地方兵制,裁减并改善了郡兵的征调制度。全国一统后,撤销郡常备军,将原来地方上的一些营改编为长期驻守军。这其中为保雒阳、长安两京安全,分别在黎阳、雍县东西两地设置军营——黎阳营位属冀州魏郡,集幽州、冀州、并州三州精兵组建,驻屯黎阳,警戒黄河以北动向;雍营则是原先扶风都尉统辖的部队,驻守雍县,负责三辅地区,作为长安西部的军事屏障。
  这两支军队都由中央直接指挥,算是天子部署的嫡系精锐兵力。
  如果说我对雍营的军备实力还不是太了解,那对于那支驻扎在黎阳,专门针对河北势力而组建的黎阳营,却不可谓不熟知。因为当年地方武装力量裁员时,阴家安置在河北的突骑军无处可去,考虑到作为外戚,蓄养如此一支精锐部队委实太过扎眼,于是在我接受影士组织后,便将这支由我提议,阴家花了无数心血培养出来的骑兵,以地方零散兵的名义,拆整化零地慢慢融入朝廷设置的黎阳营中。

5黎阳(2)
到如今,这种渗透已近十年,黎阳营中的一些将领、得力干将背后却仍隐藏着另一种身份。
  我手中紧紧握着那半枚虎符,心里悬着的一块大石终于稳稳落下。其实如果没有刘秀这番提议,少不得我也决定要破釜沉舟,动用黎阳营中的旧部,渡过眼下这个难关。
  “你派个得力的人送虎符去黎阳,征调一千骑兵速至章陵。”刘秀压低声音,附耳叮嘱,“这事须做得谨慎,事先不能露了风声。”
  我明白其中利害,于是点了点头,起身,“调兵的事你且放宽心,保管万无一失。”
  他笑道:“这点能耐用在你身上,实在大材小用。”
  我心中一动,听他这口气,竟像是知道些什么似的。只是他这话说得模棱两可,似有意又似无意,一时间倒叫我摸不准他的心思。
  刘秀病体稍和,一边下诏召皇子随扈,一边勒令继续往南行。待到进入南阳叶县的时候,他已可以下地行走,身体复原之快,令程驭这样的医者也瞠目结舌,嘘叹不已。
  銮驾在叶县停留之时,皇太子刘、右翊公刘辅、楚公许英、东海公刘阳、济南公刘康、东平公刘苍,六人一起抵达南阳郡。因诏书所写为南巡狩猎,所以这份诏书送抵京都时,想必引起了不少人好奇,同时也按捺下无数蠢蠢欲动的野心。
  这六位皇子在叶县见到的父皇是非常健康的,至少面上如此。他如常人般跪坐在席上,侃侃而谈,除了面色稍许有些苍白,人瘦了一大圈外,一点儿都看不出这曾经是个中风的病患。为了这一场别开生面的会晤,事后,我和刘秀忙得整宿都没合眼。当晚,在程驭的叱令下,我使尽浑身解数,一遍又一遍地给刘秀反复活血按摩。
  四月下旬,随着天气越来越热,我们这行人总算拖拖拉拉地赶到了南阳郡章陵——刘秀的故乡。在此之前,黎阳营的一千余铁骑兵已在章陵等候多日。
  从外观上看,刘秀康复得已同正常人一般无二。皇子们也很服帖听话,没有搞出任何出格的乱子。但恰恰是这种时候,一位身体康健的皇帝需要靠武力来镇压他的儿子们,这事本身的逻辑就已经非常耐人寻思。
  千万别总以为自己是圣人,而别人都是傻瓜,连我们自己都觉得心虚的事,外人不可能看不出一丝端倪。
  于是,又一个大胆的计划从刘秀口中吐露——他要将这场南巡狩猎变成名副其实。
  这个提议令我们每一个知晓内情的人心惊肉跳。程驭竭力制止,代甚至誓死相劝,却始终没法动摇他的决心。
  “他这是去送死!送死!知道么?就是去送死……”程驭恼怒地回屋收拾包袱,我默默地跟随在他身后。他仍不尽兴,一边理东西一边骂道:“老夫救活他容易么?早知如此,当初何必救他?”
  “先生息怒。”我克制地低下头,“陛下也是万不得已。”
  “万不得已,糟蹋自己的身体也是万不得已?”
  我面色平静地轻叹,“是啊,谁让他是人主呢。”
  我慢慢展开笑容,程驭不可思议地拿眼瞪视我。我知道他心里气恼,他也是为刘秀的身体考虑,纯粹出于一片好意。
  “求先生留下吧,陛下未曾痊愈,委实离不开先生……”
  程驭背转身不理我,可手中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会儿,他闷声道:“如此作践,真不知是福是祸。”
  我淡淡一笑,“福也好,祸也罢,我们夫妻患难同当,至死不离。”
  

6飞羽(1)
定了狩猎的日期,苑囿的安全问题以及诸多细节也被一并关照下去。等什么事都筹备妥当,已是戌时末,为了明天能有体力,今晚的睡眠质量也是至关重要的,然而心里毕竟装着事,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
  刘秀受我所累,自然也没法合眼休息。
  “秀儿,讲个故事吧。”
  “讲故事?”他侧过身,面对着我。黑暗中无法看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到那灼热的目光正牢牢地投射在我脸上,“真像是衡儿,睡不着吗?”
  “嗯。”
  “想听什么?”温柔的声音,怎么听都觉得十分窝心。
  我一把抱住他,“讲什么都好,听着你的声音,会让我心里觉得很踏实……”
  于是,那个低沉的声音顿了顿,忽然在我耳边吟唱起来,舒缓,动听,宛若一首安眠曲: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我东曰归,我心西悲。制彼裳衣,勿士行枚。蜎蜎者蠋,烝在桑野,敦彼独宿,亦在车下。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果臝之实,亦施于宇。伊威在室,希僭诨Аn堵钩。谝小2豢晌芬玻量苫骋病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烝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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