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丽江山(全四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秀丽江山(全四卷)- 第124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仓庚于飞,熠耀其羽。之子于归,皇驳其马。亲结其缡,九十其仪。其新孔嘉,其旧如之何?
  这是我第一次听刘秀唱歌,没想到他的歌声如此优柔。我不由自主地闭上眼,沉浸在抑扬顿挫的歌声中。
  刘秀像平时哄刘衡睡觉时一样,伸手轻拍着我的背,一遍遍地低声唱着。我昏昏欲睡,却又舍不得这梦幻般的声音,内心挣扎着不肯就此睡去,嘴里含糊嘟囔,“好听……只是,歌词听不太懂呢……”
  歌声一顿,戛然而止,我猛地睁开眼来,迷迷糊糊地问:“怎么了?”
  他连忙笑了起来,继续哄我入睡,轻轻打起了拍子,“没什么。快闭上眼,乖乖睡觉。”
  优越低沉的歌声继续响了起来,萦绕在我耳边,我的眼皮耷拉下来,终于全身放松地沉沉睡去。
  振臂放飞鹞子,翅尖呼啸着划破长空,一飞冲天。我一边轻夹马腹,一边小声叮嘱,“你别使力,一切有我!”
  脑后嗤笑,刘秀揽臂搂住我的腰,下巴搁在我的肩上,懒洋洋地说:“这样子,朕像不像是个昏君?”
  狩猎带着姬妾,且二人同骑,当着皇子以及仆从们的面,卿卿我我地贴在一起,虽然面子上的确昏庸了点,但总好过他体力不支从马背上摔下来。
  “狩猎本就是件玩乐奢靡之事,不值得提倡。”我不敢将马催得太快。不远处,皇子们正骑马带着仆从、猎犬、鹰鹞分散开去,身影迅速没入苑囿的丛林中。
  为谨慎起见,我在刘阳和刘苍身边分别安置了十名突骑士兵,加以暗中保护,而刘秀身边更是明里暗里塞了五六十名卫队。
  “既然出来了,装也得装得像样是吧?”我拨弄着手中的弓弩,吩咐代带上十来个人到林中驱赶猎物,“若是空手而归,岂不被人笑话?”
  既然没办法当真策马猎杀猛兽,那就设法让那些猎物“主动”撞到箭弩上吧。虽然,这种投机取巧的手段并不怎么光彩。
  我将箭装进了弩括中,刚刚拉起弩弦,对着空旷之处试着瞄了一下,忽然一阵狂风大作,紧接着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从林中传了过来。胯下坐骑受惊,咴的一声,撒开蹄子没头没脑地夺路乱窜,险些将我们二人甩下马背。幸而纱南反应快,一把抓住辔头,拼尽全力勒住马缰。
  “怎么回事?”我面色大变,怒道,“让他们赶些獐鹿狐兔过来,怎么反倒招来了老虎?”
  代也是面色惊惶不定,好在他常年服侍在帝侧,在宫里也算是久经历练的老人了,这种时候勉强还能保持镇定,大声吆喝着打发那些小黄门去瞧瞧怎么回事。
  这边话还没讲完,那边虎啸声排山倒海地一阵接一阵,越靠越近。呼啦一声,丛林灌木分开,一头吊睛猛虎从林中呼啸着扑了出来,四肢腾飞,虎虎生气。
  猛虎显然是受人驱赶,不但受了惊还受了伤,背上兀自插着一支箭羽,随着奔跑的动作不停地颤动。
  马匹再度受惊,这一次,刘秀从身后一把勒住马缰,双腿紧紧夹住马腹。骏马嘶嘶鸣叫,总算没有慌乱失措。大批的突骑军闻声围拢过来,猛虎离我们还有一定的距离,随着它从丛林中扑出,身后追逐的猎人也跟着冒了出来。

6飞羽(2)
一共十七八人,我眯眼一看,已瞧清为首之人正是皇太子刘。马蹄声再度纷乱地响起,刘阳带着手下也从林中追了出来。
  苑囿空旷,猛虎被这两队人马逼得无处可藏,只得咆哮着不断绕场奔跑。恰在这时,刘辅、刘英等人也带着手下一并赶到。
  突骑军见状,略略散开,刘秀笑道:“让孩子们玩吧,不必去抢他们的功。”
  我嗤笑道:“怎见得我就想去猎虎了?”
  刘秀勒马绕开猎虎场地,欲往别处另觅狩猎战场。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总觉得不是很安心,不自觉地回头看了又看。那头虎已是强弩之末,犹作困兽之斗,但观此情形,想必也撑不了多久了。
  “别瞧了,若心痒,改日朕陪你去长安上林苑玩个尽兴。”
  我嘿嘿偷笑,刘秀真是了解我的心思。笑声未歇,一道灵光在脑中迅速闪过,我猛地一僵,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紧张地扭头,“章陵……何来虎?”
  为了这次的巡狩作秀活动,我事先早将苑囿方圆百里都作了周密的筛查,绝不可能放入这等巨型的猛兽在此间任意出没。
  一句话将刘秀的笑容完全击溃,我二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刘秀勒缰,策马转首。
  我的心禁不住战栗,如果这场狩猎背后暗藏有不可细说的阴谋,那么……这将意味着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虎啸,马嘶,人呼,一切都在瞬间。我眼睁睁地看着有人从马上滚落,然后围猎的人群像是陡然炸开的马蜂窝,围拢,散开,飞羽流矢宛若飞蝗。
  猛虎顷刻间被射死,无奈我眼力甚好,早已看到那个从马背上滚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刘阳。我肝胆欲裂,急欲催马上前查看,才跑了几步,忽听迎面破空声起,一支飞羽如流星赶月般袭来。
  “小心!”刘秀的大手摁住我的头,压着我使劲伏低了身。
  箭矢擦身而过,我毫发无损地跳了起来,厉声尖叫,“秀儿!”
  “我没事!”他稳稳地握住我滚烫的手心,“别慌。”
  那支箭没有射中我们二人,却余力未歇地射到我们身后的侍从群中,一时间也搞不清到底谁中了箭,只是闹腾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下意识地根据箭羽的轨道目测追踪源头,却发现来处正是围猎猛虎的狩猎队伍,根本无法获知到底是谁射的箭脱靶飞到了这边,是有意还是无意……
  我从马背上跳了下来,随后代与我一起将刘秀扶下马。纱南办事效率极高,不等我吩咐,已转了一圈回来,向我报告最新情况。
  “东海公无碍,堕马之时,陈敏那小女子拼死垫在了他身下。”
  陈敏护主之诚,让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少时,刘秀也得了回报,说是围猎时,东海公的马匹受惊尥蹶,东海公及时弃马,身边的侍从英勇护主,被马蹄踏伤了胳膊。
  刘秀嘉许了几句。这件事无从查起,只能当成普通的小意外含混了结。我正要叫代收拾残局,准备撤离时,纱南忽然挤到我身边,一脸肃穆地说:“程老先生受伤了!”
  “什么?”我大吃一惊。
  “他被乱箭射中,这会儿已说不出话来了,人一直昏迷着。他年纪大了,伤了血脉,只怕……”
  我顿时乱了阵脚,只觉得脑袋一个比两个大,恨不能自己有三头六臂,能够顾及每一个人。好容易护着刘秀离开苑囿,来不及去找刘阳细问缘由,便急匆匆地跑去探望受伤的程驭。
  果然如纱南描述的一样,那支没射中我和刘秀的乱箭居然不偏不倚地射中了当时随扈的程驭。这个年过古稀的老人,空有一身精湛的医术,却真是应了那句话:医者不自医。
  “这样昏了有多久了?血止住没?”我怒气冲冲地质问太医。
  太医慌道:“箭插在心脉旁侧,臣不敢擅自拔箭。”
  对于太医而言,医得好是应该的,医不好却是要杀头的,所以在谨慎再谨慎之余,往往瞻前顾后,延误治疗的最佳时机。
  眼见程驭躺在床上,出气多过进气,我又惊又怒,眼泪潸然而下。
  “你不敢拔箭,我不怪你。你想法子把程先生弄醒,保住一口气,听先生如何说。”为今之计,我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太医哆哆嗦嗦地下去熬了碗汤药,黑黢黢的药汁能清晰地倒映出我的脸。好在程驭虽然陷入昏迷,还勉强能够吞咽,一碗药好歹灌下去了大半碗。我静静地守在他的床边,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只觉得比那汤药更苦,透着无助的凄凉。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程驭才呻吟着悠悠醒转,眼睛总算是睁开了,可他仍是说不出话来。我只得捧了他的头,将他略略抬高,示意他看自己胸前的伤口。没想到他却无力地摆手,喉咙里沙哑地发出不连贯的音节。
  我听不懂他要说什么,心里一急,眼泪反而落得更快。他哆嗦着抓住我的手,在我手心里写了个字。
  等我意会到他反反复复写的正是一个“庄”字时,他却骤然撒手。枯槁的手从我手心中滑落,我愣愣地望着自己的掌心,只觉得这个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
  

7东山(1)
狩猎归来,皇帝陛下病愈的消息很快传遍天下。同一时间,刘秀做出封赏,封郭皇后所出的嫡公主刘礼刘为阳公主。
  另一方面,建武汉帝下诏召见庄光。找到庄光的踪迹时,他正在富春山耕田。由于去请的人带去了程驭的死讯,所以这一次庄光没有任何推辞,很快便随车赶到了章陵。
  程驭的死讯处理得很低调,按庄光的意思,是要将他的遗体带回河北再办丧事。自建武七年一别,迄今已是十年光景,岁月在我和刘秀身上同时刻下了不浅的痕迹,唯独对庄光,上天似乎格外垂青。他除了所蓄胡须长长了些外,竟然看不出有太大的变化。
  刘秀想请庄光留下,随我们回雒阳,入仕为官,却再次遭到拒绝。他一心要走,我们拿他也无可奈何。刘秀身体尚未痊愈,所以设宴款待的重任便压在了我的肩上。几次话到嘴边,可看着庄光一副洞察的神情,却又终于咽了下去。
  “我以为,你早该坐上那个位子了。没想到,蹉跎了十年,你居然还留在原地,甚至把自己搞得如此狼狈。”
  毒舌果然是毒舌,刘秀在时他还稍许有些收敛,刘秀才一退席,他便原形毕露了。
  我没好气地自斟自饮。他不客气地将手中的空酒锺递到我面前,示意我舀酒。我长长地叹了口气,手刚刚触到酒樽内的木勺,却突然被他冒出的一句话震得顿住。
  “你可有什么心愿尚需完成?”
  漫不经心的口吻,似乎说的只是无关轻重的话语。
  我慢慢地抬头,诧异地看向他。
  “我想……”
  他略一摆手,咧开嘴,露出白灿灿的牙齿,“得是你的心愿,不是陛下的。”
  “我……”一时语塞,我最想要庄光做的自然是求他留在刘秀身边,以他精绝的智谋,辅佐治理天下。我低下头,将木勺内的酒水小心翼翼地舀入他的酒锺,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内心无法平静的我终于将酒水洒在了他的身上。
  我不言不语,咬着唇瓣默默地低头,盯着自己的膝盖,直到眼眶又酸又痛,心里的惆怅与抑郁扩大到无法再承受的程度,眼泪即将坠落。我在席上骤然起身,向他郑重地稽首叩拜,“望子陵不吝赐教!”
  低微的啜酒声静静地在这间昏暗的斗室中回响,庄光的声音清冷,掷地有声,“《孙子兵法》始计第一,作战第二,谋攻第三,军形第四,兵势第五,虚实第六,军争第七,九变第八,行军第九,地形第十,九地第十一,火攻第十二,用间第十三……”他侧过头来,平静地看着我,一字一顿地道,“孙子曰:‘投之亡地然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夫众陷于害,然后能为胜败。’你既已被人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不妨死地重生吧!”
  我似懂非懂,但他说的那些话却深深地震撼了我,使我那颗飘荡恍惚的心不由自主地安定下来。
  “明天你召一百名心腹给我,我给你耍个好戏法。” 他一口饮尽锺中酒,故作神秘地轻笑。我虽不是很明白他的用意,不过凡是他的请求,对我而言却是无有不允的。
  这之后,他便沉默下来,只顾低头一锺接一锺地饮酒。室内的气氛一度低落,不多时,屋顶上忽然有窸窸窣窣的声响,竟是下起雨来。
  庄光停杯望向窗外,忽而一笑,神情竟似有了几分醉意。席侧安放了一具筑,本是刘秀想乘兴击筑与之为乐的,无奈体力不支,不曾用上。这时庄光将筑拖到跟前,搁于腿上,左手按弦,右手执竹尺击弦。
  咿嗡一声,丝弦作响,他抿唇一笑,趁着酒兴放声唱道: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凄凄,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庄光的声音苍劲有力,与刘秀的歌声大相径庭,一首《蒹葭》唱到缠绵处却又有说不尽的悱恻动人。我对这首《蒹葭》却是熟悉的,听他娓娓唱来,竟似透着无限柔情,宛若正对他在水一方的情人喁喁细语,不免感到有些尴尬。
  等他唱完,我便连忙鼓掌喝彩,借此避开难堪。
  庄光盯着我,笑问:“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