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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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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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
序曲

  一弯冷月挂在遥远的天边,不知多少万年了,它就一直这样旁若无人、一直这样高高在上。冷月笼罩下,主的使者——穆罕默德,在茫茫的沙漠里,不知做何感想?千年后的今天,在东方的这片热土上,他的忠诚的信徒们,头顶这弯冷月,正生生不息地演绎着一出出人间悲喜剧。

  咚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停,老少爷儿们,停!我说一句,是时候了。忙活了这些日子,咱是该抖搂抖搂、显摆显摆啦!把绝活都给咱亮出来。爷儿们、娘儿们、兄弟姐妹们,我给大伙磕头啦,我给大伙又拜年啦。他双手抱着拳,边晃当边高声嚷着:咱元宵节好好地闹他一闹,今天,先在老少爷们面前露露脸,明天这个点儿,咱不光是到镇上大演一场的问题,咱还要把那头等的大奖给抱回来,大伙说咋样?

  把里攥着的事儿,还能有问题?人群中立即有人回应,也有人大声嚷嚷,哈哈,尽管把心放到你那狗肚子里,咱不拿第一,咱就不是凤凰村的种!

  好!有种。爷儿们嘛,玩的就是个痛快。来,都往这边靠靠,按顺序,龙灯队打头、信子旱船紧跟上、高跷队在中间、扭秧歌的押后阵。

  随着他舞扎的大手,叽叽喳喳麻雀似的人群,眨眼的工夫排成了一溜长蛇阵。你——站这里,你——靠那边,还有你,在这里先别动。哎,说你呢,耳朵长到驴腚上了咋的?快点、快点。他三划拉两拨拉,这群乌合之众,就变成了一支雄赳赳气昂昂的战斗整体。

  哎——我说敲锣的,憋足了劲给咱往猛里敲,重点是八面大鼓。老沙头,你个老梆子,踩准踩不准点儿,可就全仗你那两下子啦。

  啥叫全仗俺?嘿,兔崽子,你才是咱正儿八经的大拿呢。鼓点再怎么敲,还不得看你的指挥棒,大伙评评,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沙头两手拿着鼓槌看了看左右,乐哈哈地应和着。几个老伙计随声附和着:这还用说,雁阵没头雁,羊群没头羊,还不全乱了套,哈哈哈……

  真叫马主任说对了,二虎子,这指挥非你莫属,嗨,干事还是年轻人啊。

  得了吧,张秀才,别操弄人啦,临阵换帅,咱这不是屎壳郎支桌子——硬撑嘛,啊哈哈……

  要不说啊,当过兵的人,搁到哪里都不熊。要我说啊,这换也有换的好处,等汇演爆出冷门,你可是大功一件啊。

  管他功不功的,咱可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这咱懂。你乃不为名利所动的真君子,真君子也!唉,你是不知道,自从马六亭那孩子病了以后,我都急坏了。

  哎,张秀才,你把人的牙都给酸掉啦,说你胖,你还真喘上啦!

  二虎子,这话可不是闹着玩的。头一遭,我是头一遭从支书那里领了这么个大差使。啥事都是说着容易做起来难啊。你想想,扮玩这么多年了,年年咱都是镇上的状元。掂量来掂量去,我最担心的就是怕头名砸在我手里。

  要不怎么说你是秀才呢,拿着鸡毛当令箭。有支书主任的在那儿镇着,还轮得到你急?孩子哭了抱给他娘呗。

  对、对,可也是,人还真不能太把自己当回事儿。

  张文今天有点激动,眼看着自己多日来的辛苦总算没白费,面对这个吊而郎当啥事都不在乎的二虎子,他的心里还是轻松不起来。

  一阵微风吹过,枝头树梢上堆积的雪花轻盈盈地飞扬着,落在人们的头上,阳光下和着一张张的笑脸一闪一闪的,村委会大院前高高挂着的几盏大红灯笼摇晃着,远远的召唤着村民们。鞭炮声、锣鼓声一阵紧似一阵。是好奇?是兴奋?元宵年年过,年年过元宵。今年怎么总也想去凑份热闹?人还是那些人,物还是那些物,为什么像有根无形的线总也拽着你?走出家门,涌向人群,脚下像是生了风,踩着鼓点,逗着乐子,笑着,乐着,怪声怪气的来上一嗓子,就算是掀起一阵浪潮,臊得一脸通红,心里那个痛快劲,真像逮住那个千万年前的大年啊,年啊年,不闹你元宵,就不叫过年啦,不闹你元宵,新的一年就憋屈啦。

  咣、咣、咣……喧天的锣鼓一阵猛敲,全村的老老少少,男男女女,潮水似的往这边涌。天公也被感染了,连日来的风雪停了,太阳从云朵里绽露出的光芒与地上的白雪交相辉映,房上金光闪,地上溢银光,就连人们的身上脸上也都金色灿烂。瞧这扮玩的人群,一身彩绸缎,一脸重油彩,个个身上流光溢彩,直把个冰天雪地映衬得热火朝天。

  大街有多长,这五彩的“长龙”就有多长,长龙在中间飞舞,两边是挤得东倒西歪的街坊邻居众乡亲。嗖——咚——咚——随着几声脆响,几个两响的“二踢脚”直冲云天,瞬间将人们的目光拽向了高空。

  紧锣密鼓,欢快的长龙上下翻腾,乐器可着劲地吹打,歌曲震天价的山响。人山人海的观众,簇拥着浩浩荡荡的队伍蜿蜒前行,来到村东——支书的家门前,只见手持龙珠的后生张牧,一个鱼跃蹿上了雄狮背。这可是彩排时从来没有过的节目,龙珠怎么能跑到雄狮背上?难道让二龙滚绣球?还是让狮子戏龙珠?张文在一边急得直嚷,你小子,想坏老子的大事咋的?可是人太多,他无法挤过去,儿子当然也听不到。二虎子两眼直瞪着张牧,气呼呼地挥舞着手中的指挥大棒,可张牧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依然在雄狮背上翻跟头,手中的龙珠舞得呼拉拉乱响。大鼓手老沙头,一看这阵式,打了个愣怔,坏小子,你扎翅想往那里飞,老汉俺必须紧跟上,可不能让你搅了局。眼看着龙珠上下翻飞,他手中的鼓槌先是稍微擦了两下鼓边,接着猛击一槌,其余的老伙计个个心领神会,刚才的曲子接着变成了另外一个曲调,铿锵的锣鼓重又把大队人马聚集在同一个旋律之中。两条长龙又在人群里穿云吐雾,上飞下翻起来。龙身下的小伙子,几乎一般高矮,个个头缠金丝带,身着水红色镶金边的衣裤。天寒地冻,精神却是更加抖擞,仿佛一个个活灵活现的龙子龙孙。只见六只雄狮或前或后或左或右,尽情地摇头摆尾翻腾跳跃,有的灵巧地滚动着脚下的绣球,有的随着舞狮人辗转腾挪,更有那眼尖的专挑被这阵式给弄的五迷六道的人身上蹭,往围观的人前扑。小孩子吓得尖声大叫,女人们则兴奋得躲闪着笑骂。秧歌队里的队员,舞在前面的大多是小媳妇和一些半老徐娘,她们掩饰不住满脸的喜庆。紧随其后的是那些戴着大头娃娃的男爷们。如果说女人们还有点矜持,有点放不开的话,那么这些男爷儿们由于戴着面具,就舞得更欢更胆大了。他们踩着鼓点,跳着十字舞,手中的红飘带,仿佛要把周围的空气点燃。高跷队里,是一排排古色古香的长袍马褂,两米多长的高跷简直就是一个个巨人。而一出张生戏莺莺又把人们带进了那个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里。后边又来了两台大信子。两个大汉一台。在一根缠满红绸的长竹竿上,立着一根高高的钢筋,鲜花一样招展的小姑娘,年龄四五岁的样子,站在那根细细的钢筋上,随着竹竿的颤悠,她手持花篮,颤颤巍巍地起伏波动。像是下凡的*要把鲜花吉祥洒向脚下的众生。

  引人发笑的还有那帮跑旱船的。一个个丑态百出滑稽幽默。身着新娘装,头戴一顶大绿帽,哈哈,这绿帽子是谁呀?哎,大宝子?我说,改名吧,叫绿帽宝贝吧。嘿嘿……有人竟给他插上了一朵塑料大红花,他悠荡着脑后那个夸张的大纂,胸前不知道用什么塞得鼓鼓囊囊,手里拿着根长烟袋,“骑着”头“小黑驴”,前扬后合地摇摆着还拿捏着嗓子唱,童儿童儿牵好驴,陪伴奴家把街逛……唱着,唱着,他猛得从人群里拽过一汉子:嗳哟,我的个郎啊,找的奴家好心酸,好事做了一夜半,你咋狠心撇下俺……噢——好!哈哈……引来一阵阵的怪笑声。旁边几个老太太撇嘴骂上了,娘哎,这是哪个下流坯啊,连她祖宗八辈的脸也丢尽了。有人上前往他胸上摸了一把,乒乓,两只塑料碗骨碌碌滚了出来。哈哈哈……人们的笑声虽着“两馍头”滚到了地上,又从地上飞上了云天。

  扮玩的人马,花样百出,看热闹的人群乐不可支,二虎子手中的大指挥棒高举着,一顿一顿的上下撺动,俨然成了一位镇定自若的指挥官。

  手持龙珠的张牧,这时好像钻进了戏里、溶进了戏里。看他上的什么妆吧,那么英俊的一张脸,竟然被画成了个大花瓢,如果不仔细看,还真就认不出他来。龙珠被舞得呼呼生风,心到眼到,眼到手到,珠随手转,手随心动。双龙围绕着他上下左右翻飞,群狮前后蹿来蹿去地争相献宠。他人呢,只是在那里尽情地舞、尽情地跳,似乎完全溶进了龙珠之中,似乎龙珠就是他,他就是龙珠,什么爱情、事业、什么医院,什么马六亭……统统都去他的吧。

  支书家门前早已围了个水泄不通,不知什么时候,支书的老婆站到了门前的大石狮子上,她冲着扮玩的人群粗门大嗓地喊道:大伙辛苦了,支书有重大事情出差了,我给大伙道谢了。来,都吃糖啊。说着,像往鸡群里撒米一样,冲着人群一扬手,满天里撒开了花花绿绿的糖果。人们才不去注意她说的什么重大,什么事情,尤其是现在这样热闹的场面,俺小百姓只要抢到天上掉下来的糖,就是眼前最重大的事情喽。

  轰……很多人弓腰撅腚地抢了起来。有的捡到了并没有吃,尤其是西大街的人,他们大多是回民穆斯林,现在是斋月,多数人正在闭斋,所以转手又抛向了远处,或恶作剧地扔到了人的后脑勺上、脸上,被砸的嘻嘻哈哈的叫着骂着又咂向了别人。往日里的恩,往日里的怨,往日里必须要带的面具,被这热闹的场面一扫而空,今天,不管你是穷,不管你是富,不管你是高官还是抗镢头的老汉,全成了清一色的玩童,目的只是乐,目的只是笑,甚至单纯的连目的也没有,苍天造众生,众生连众生,苦也罢,忧也罢,何不还我本性,嘻嘻哈哈唱和谐,学个漫天飘舞的雪花好自在。 

  队伍继续向前走。走过张三门口,张三是一串答谢的鞭炮;走过李四家,李四又是一通鞭炮答谢。不知不觉,“长龙”来到了村主任马卫国的家门前。马卫国住在村西的西大街。他站在门前的一块大石头上对着人群大声说:同志们演得好,比去年有进步,我以村委的名义谢谢你们啦!同志们再加把劲,明天到镇上一定要出色地完成任务,不要辜负镇委领导对咱村的期望啊!他老婆连英提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连连请人们喝茶,老少爷们,来、来,润润嗓子、润润嗓子。

  乐队的锣鼓重又响起,她没听清人们叽里呱啦的答谢话,当然,她也没心听。看到手拿指挥棒的二虎子,那个威武,分明就是指挥着千军万马的大元帅,她一眼又瞅到了人群中二虎子他妈,这娘儿们,这会儿竟也来了神气。哼。她撇起了嘴,啧啧,从“号子”里出来才多大会儿,真是穷种乍富忳腰凹肚呢!这本该是俺六儿露脸的事。她拽下站在石头上望着远去的人群出神的丈夫说,你发言没过瘾是咋的?人都走远了,咱六儿还在医院里呢。

  马卫国一边甩着她的手,一边仍然望着远去的人马。

  还看!我说的就是耳旁风,你压根儿就不当回事儿。

  能有什么事?天还没亮,就拽着我上医院跑,结果咋样?嗯,人家医生说是隔离观察。你就是不信,去了不还是白去?

  不严重能隔离?

  医生说没啥要紧的,只是以防万一隔离为好,过两天就能出院。

  不行,别唬弄我了,说啥我也得去。

  你要去,你就去,去了也见不着。再说了,还有大妮子陪着她。唉,事儿都赶成堆儿了。两口子说着已来到了客厅,马卫国翻着一摞报纸继续着他的大理论:这眼看就开斋了,寺管会的事还没弄利索,村委还有一大摊子事撂着,支书又不在,我能不盯紧点?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做为一名老共产党员,我不能在关键时刻公私不分。你要真想闺女,跑也跑去了,不就七八里路吗,还非得坐自行车?

  哎哟,主啊,真够了。连英拿出了所有老婆都百用百灵的那三招中的头一招,哭,不过她的哭绝非是掩丈夫的耳目,而是真真切切一个做母亲的心的流血与无助。都说老夫老妻如左右手,这声音不知马卫国听了后是左手疼呢还是右手疼?

  那个丁思武这会子也见不到个人影了。我、我的个乖儿哟……

  西大街的最北头,远远的就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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