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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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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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丁思武这会子也见不到个人影了。我、我的个乖儿哟……

  西大街的最北头,远远的就能看见两座东西对峙的双子楼——丁家,丁老四刚无常了没几天,扮玩的人马出于礼节不想到他家门口凑热闹。正想绕过去,却见一队人马怒气冲冲地直奔他家而来……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节
第一节

  出来,把大门插上,人呢?又钻到哪里去了?张文走到大门口回头朝院里正喊。

  啊,来了、来了。他老婆端着一簸箕草料往后院牲口棚里走,家里养了多年的一头老驴还等着她开饭呢。听到喊声,她忙不叠地应声放下了手里的东西,条件反射似的顺着声音往这儿跑,只是脚下的雪,让她的跑显得既滑稽又笨拙。

  麻利的,看你,绒线球似的到处骨碌,就是骨碌不到正点子上。

  哟,现在嫌俺难看了?不是死皮懒脸地冲着人家唱什么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时候了?还有那个怎么说来着,啧啧,老熊,我一想就牙酸。

  懂什么?那叫诗。现在该我牙酸了,看到你这模样就反胃。

  老婆拍打了拍打粘在手上的草料,把冻得失去了知觉的双手放到嘴边哈了哈气,又赶紧抄到了袖筒里,一路小跑着,地上的雪被踩得咯吱咯吱乱响。眨眼的工夫,这个绒线球般的活物就滚到了张文的跟前。

  你刚才叨叨的啥?啊——呵欠。一个喷嚏,唾沫星子溅到了男人脸上。

  不长记性。张文往后趔趄了趔趄,伸手抹了把脸说,你看你,浑身是雪,咋不围上围巾?感冒了带离的一家老小都不安生。我到老马家去一趟,商量商量那事。

  天都黑了,又下着雪,上头给你多少好处,这么听人家使唤?老婆看看天,又赶紧缩回了脖子。

  村里的事,那是你一个妇道人家瞎掺和的?

  那你先把张牧给我拽回来吧。

  老母鸡似的。男孩子是要闯天下的,围着你转有啥出息?看好你那宝贝闺女,别让她一天到晚的出去疯就比什么都好。

  拿上手电?她心里早已埋怨上了,孩子有了错就是我一个人的。老熊,长了出息就是你的功劳。

  那边都在挂灯,用不着。语气虽然有点不耐烦,但心里还是挺感激老婆的心细。

  噢——怨不得,村西要过回回年了,你还去?

  好了,好了,插门吧,插门。

  张文顿了顿神,他不想再听老婆的唠叨了,把平时搭在脖子上的长长的围巾围在头上,护好了耳朵,按了按上衣兜里的钢笔,把鼻子尖上那一小滴早已结成冰珠子的清鼻涕顺手一甩,又从袖筒里掏出四季都不离身的手绢,擦了擦,然后叠了叠,重新塞回到袖筒里。双手往背后一抄,挺了挺腰板,这才不紧不慢地朝村西走去。

  雪映得四周白茫茫的。脚下的路影影绰绰,白的是雪、黑的是水、亮的是冰。他顺着路边的白处走。路是开春时新修的水泥路。虽说镇上三令五申地强调村村通工程,如果不是丁老四,村里就是剥层皮,也不一定修得这么快。西北风卷着雪花直往脖子里灌,他缩了缩脖子,头歪向一侧,加快了脚步。脚踩在积雪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引起了狗的警惕,旺、旺旺……起先是一只,接下去是三只、五只,转眼的工夫,就听着村东的狗在叫,村西的狗也在叫,整个村庄的狗都叫了起来。狗的狂吠又引来了骡、马、驴的嘶鸣,此起彼伏的声音,把个乡村的夜晚变成了摇滚的乐场。张文闹不明白,儿子最近怎么突然喜欢上了摇滚乐?砸破锣似的,叫人一听心里就毛躁。这小子,不定哪根筋搭错了。

  生产队里的饲养处早就撤消了,可他家里还养着大牲口,就为了种地。现如今,虽说收啊种的用机器,可山坡上那一块块巴掌大的地,大家伙儿根本派不上用场。怪不怪,家里的老叫驴,如今也和他张文一样,只要一听儿子的那盘磁带,不是呱嗒嘴,就是尥蹶子。这小子,整天跟丁家的几个小爹胡搅和,老婆还说跟我一个熊样。老天,丁老四好歹总算死了!要不然,我不光赔上儿子,连闺女也囫囵不了。就冲这,他丁老四的经钱,说啥我也得多传上几个。

  西大街掩映在一片若明若暗的神密的夜色之中。各家各户的大门前都挂着一盏灯。年年岁岁,从张文记事起,西大街每年都有一个月的时间,当夕阳西下,牛羊声里弥漫起了归栏反刍的青草味时,家家门前便不约而同地亮起了一盏灯。那一闪一闪的灯影里,可否有着不再飘荡的魂魄?那门前的老黑槐剥落枯叶的声里,是否叹息着一世的悲欢?土坯墙上那一道道的裂纹,是否嵌留过老祖母那瘦弱的身影——逝去的祖先,下临清河的乐园里可否牵念着万般难舍的情?情?情到何时才能了?一个小小的物件,一个小小的举动包含了太多的牵念与寄托,它代代延续着,延续着这不了的情,不是吗?那门前的这盏灯,它蕴涵了太多的情牵。挂灯,每年斋月里灯。只看这灯,小时候见到的是煤油灯,后来是蜡烛、电石灯,再后来是电灯。无论风雪雨霜,这一个月里从不间断。直到斋满月足时,便是一年一度的开斋节。这天,油香弥漫了整个村西,村东的空气中也有阵阵的香气飘过。西大街的人,穿戴整齐沐浴一新,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起涌向清真寺。村东人只知道村西人正在过他们的年,却闹不明白这“年”,怎么像黄河的流水一样,只是哗啦哗啦的向前流,永远也没有一个固定的日程。

  村东村西只隔一条宽阔的大街。六千口子的大村,回民约占五百来人。他们全部住在西大街附近。村子的东北面有座龙王庙,时常有村东的老太太去烧香。遥遥相望的西南有座清真寺,每逢主麻日(礼拜五)少不了的是西大街的人去礼拜。

  听老人们说,南青山,北沙石,中间定有黑金子。这黑金子是个宝。村里的人一代代地找,一代代地挖。有人得到了这个宝,但生活并没有因此而变得好起来。他们付出的汗足够把这些宝洗白,他们付出的血足够把这些宝染红,但是他们依旧在找、在挖,就像灯蛾扑火,就像精卫填海。没有人知道这黑金子挖了多少年,也许是上百年、也许是上千年、也许还要久远。虽然,张文算盘打得好,但他算不出这一代代的人到底挖了多少,到底挖了多少宝?过去的也就过去了,勿需再去算,就连最近几年的折腾也让精明的他算不清。

  马卫国家的院门大敝着。门前亮着一盏一百瓦的灯泡,很是刺眼。张文眯缝着眼睛,拍打了拍打身上,跺了跺靴子上的雪,径直推门来到了堂屋。房间里暖烘烘的,一股烧烤面食的香气扑鼻而来。马卫国坐在炉口旁,用一只筷子叉着个烧饼,正上上下下地翻烤着。

  哟,他张叔,连英忙说,这边坐、这边坐。她起身把炉子旁边的椅子让给了张文。

  赶早不如赶巧,老张,你这人真是好口福。看,刚烤热乎来一个?说着,马卫国就把烤好的烧饼递了过来。

  我吃过了。这么晚了,咋才吃?说到这里,他猛地拍了下头,噢,你看我,对了,还在闭斋啊。唉,不容易啊。

  他张叔,可别这么说,大斋月里,回回家哪有不把斋的?别说这个季节,精短短的个天,就是三伏的大热天,推车子锄地,咱还不是照样把斋?你也别客气,尝尝味道咋样?

  嫂子说得是。就冲这夹着香喷喷的牛肉脆烧饼,嫂子,我要早知道就不在家吃了。

  哈哈,老张,这美食,你错过了可别后悔啊。哈哈哈。马卫国边说边咬了一口。

  后悔也不行啊,东西是你的,肚子可是我的。再说了,常来常往的我还能做假?

  他张叔也不是外人,你们兄弟几个天天在一块磨叽,不吃,咱就喝茶。你大侄女年前从省城捎来的明前龙井。闭了一天的斋,我也想喝口。说着,顺手提起铁火棍捅了下炉子,又放上铝壶。随着直冲房梁的一团烟尘,铝壶也吱吱呀呀地响了起来。连英用手在脸前忽扇了两下,就要出门涮茶壶。

  毛病。只要来人,就捅炉子,弄得满屋子呛。马卫国被呛的连连咳嗽着说。

  这话说的多促邪?大兄弟你听听,倒像是我要赶你走似的。连英前脚刚迈出去一步,只这一句比捅炉子的勾子还长,立马就把她给勾转回身:你满村子里看一看,谁家还用秦始皇他奶奶那时节的这炉子,谁家不是土暖气?你嫌呛,我还嫌窝囊呢。指望你?哼,那得练三辈子的耐心。我只求为主的慈悯,孩子们都好好的一个“罗结”就用不了啦。也不用你嫌弃了,赶明儿我就跟大妮子进城。这斋也别开了,我连六儿也带上,你就闹你的元宵去吧你。

  嫂子真会说笑话。张文乐呵呵地说:如果把六侄女带走了,真就拆了台。马大哥,我就是专为这事来的。

  连英看来像是生了气,她不再搭这茬儿,伸手拿过遥控器,上下左右地调起了电视。马卫国也不管她冲没冲茶,好像习以为常似的,吃着他的烧饼对张文说着。

  老张,说说看,哪里转不动了?边说边捡起了一块掉在地上的烧饼渣,吹了一口就放进了嘴里。

  “好大哥,你呀,等呀一等哟……”

  电视里突然冒出不上不下的这么一句。

  是,是这样,哦……张文唬的像是刚从梦只醒来似的,忙掩饰说:是这样,都预备的差不离了,跟去年差不多,高跷队是咱这边的,村东那边是信子、旱船,龙灯是两边青一色的棒小伙。这几天多亏了六侄女带着人马在村委大院排练,只是还差几个行头。

  啥行头?

  扭秧歌的大头坏了仨,那个花狮子也烂得不像样了。

  啥意思?

  支书说该买的就买。具体事宜还是找你来商定。

  “老顽固……”

  那还等啥?去趟省城不就完了。

  那行。你看这事派谁去好?

  “八年了,你为何一点儿也不停……”

  干脆你去,再给你找个帮手。嗯,这样吧,叫二虎子开着村委的专车去。资金你先垫上,回来后照实报销。

  噢?也行啊,明儿一早,我就去省城,到纬四路看看。

  你翻的是那年的老黄历?你直接去经七路就行,那儿最繁华。二虎子对那儿最熟。

  好,就按你说的,我去办。我吧,头一遭领了这么个差使,如果不是你和支书都忙,我可不敢掺和这事。

  “老狗拿命来,你这个叛徒……”

  哎,你就不能小点声?马卫国简直忍受不下去了,这破电视成了噪音器。

  连英白了他一眼,但还是把声音拧小了。

  张文摇了摇头又敢紧点了点头说:唉,看把人给忙的,吃个饭也吃不消停。也怪我添乱。

  哎,这是说的哪里话?村里的事,咱是应该的嘛。

  是啊,只要村里的事,不管什么时候来麻烦,你都不会怪的。要不我怎么专门来跟你商量呢。还得你拿主意,我跑腿就是。

  村里的事,无所谓谁拿主意谁跑腿,还是那句话,咱是应该的。咱是人民公仆,为人民服务是革命的光荣传统。多少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就是这么过来的。

  对,你说得很对。要不怎么说,人民公仆为人民呢。说到这里,张文咳嗽了一声,顿了顿说:另外,丁老四出殡的事,不知村委安排了没有?“传经”的时候,我说啥也得去表示表示啊。

  老张,你这人总是这么地道,怪不得有人私下里叫你二回回。哈哈,马卫国说着忍不住笑了。

  马主任,我是敬重你,敬重咱这些回回弟兄们。咱两教是不假,可向来是隔教不隔礼,祖辈多少代了,虽说是村东村西,可大事面前还不都是一家人?

  不错,咱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村委已经研究决定送个花圈,再给他来点实惠的,矿上的承包费暂时缓一缓吧。

  我就说嘛,只要你镇着,哪有不服的?

  哎,你还不明白?丫头子拿钥匙——我啊,当家不主事。哈哈。

  唉,就支书那套懒汉和稀泥的作派?有人早就往我耳朵里灌了,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明白事理的人谁不清楚?该收的收不上来,该发的发不下去,光是瞎糊弄。唉!丁老四是块料吧,可惜谁也使唤不了他,那个二虎子也是……

  老张,马卫国打断张文的话说,村委现在是存在不少问题,不过你放心,会解决的,这点小事用不着愁。共产党都能把天下打下来,咱还能治理不好这点小事?就像你说的,咱村是有人才,有能人。你放心,早晚,早早晚晚,咱都会让他为国家发光发热。共产党最大的本事就是改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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