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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斋月- 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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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哥,我是不懂生产上的事。可是,把他们得罪了,你一个人下井挖去?

  混帐话。三条腿的蛤蟆没处找,两条腿的人到处是,只要我一撒口,要多少有多少。

  四哥,你是低着头走路,从来不看方向。我刚刚得到的信息,这煤又涨价了。用不了多少日子,价钱就会翻着个地往上蹿。大大小小的煤矿肯定又要争抢劳力。咱得趁机稳住每个班的班长。如果你弄些生手,这一生一熟你得少赚多少?听到这里,丁思勇眼睛一亮,语气也软了下来。

  噢,谁说又涨?

  我又不是大哥,能骗你?丁思武说着拿过杯子喝了一口水神秘地说:镇长亲自透露给我的。

  老五,你小子就是鬼点子多,怪不得老爸在时常这么说,看你把那些个当官的给糊弄得孙子似的。

  这不是吹的,你说咱结交的这些人物吧,有几个不按咱的意思办事的?还是俗话说的好哇,好马出在腿上,好汉出在嘴上,三脚踹不出个屁来,你给人家提鞋,人家都嫌你手指头粗。

  好好干,有你这张嘴,外场上的事,哥就全仗你了。

  丁思武又端起了杯子说,吃了饭还没顾上喝口热茶呢,我就往这里跑。你说我还不是为了咱这个家?只要眼抹儿(钱)到了,那里都能滑溜溜地转。他打了个呵欠。真是累了,我得先睡了,明儿一早还得去叫天堂门。

  丁思武转业回来就进了镇委。去年已升为镇工业工司主任,掌管全镇的工矿企业,今年又兼上了“安检办”的主任。他平时很少在矿上过夜,新近由于父亲去世,母亲再三叮嘱他要和几个哥哥抱成团,管好矿上的事。前阵子井下伤了人,乱子刚刚平息。哥几个一商量,矿上的事,一定要管理好,父亲刚无常了,别叫霉头星压运。再说,没出七日没拆灵棚,家里乱哄哄的,睡不安稳。以后的四十天里,在每天太阳还没升起之前,儿孙辈要到清真寺为父亲哭着去叫天堂门。所以,他干脆就住到了矿上,反正这里吃的住的应有尽有。

  来到里间卧室,丁思武对他四哥说,前几天井下那事,怕是要出漏子,明天我得带点钱去打点打点。

  要多少?

  先点上五万吧,不够再说。

  听了这话,丁思勇瞪着眼,张着嘴,瓷在了那里,简直傻了一样,愣怔了半天,才喃喃地说,都是些败家子啊,以为钱是外面飘着的雪花呢……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一节
第一节

  这几年,张牧的怨气快要撑破了肚皮。他不知道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怨自何来,更不知道这怨气该如何排解。一堆的大问号在他脑袋瓜里勾着,令人不痛都不行。为什么,别人都比咱强?为什么别人都有个好家庭?没个好出身,你要有钱;没钱你要有个好靠山;没个靠山,你最低该有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二楞子身板吧?数划一圈儿,还是四六不靠的真真正正的无产阶级。可最气人的是连这无产阶级也要把你给揣出去。你一个地主羔子,臭美吧,做你的梦。看看儿时的几个玩伴,马六亭不光出身好,还有个在大队里当干部的爸爸。丁思武兄弟们呢,虽然他老子不是官,但天老大,地老二他是老三的派头,当官的都怕他三分。人家这些优势,他一点也沾不上,不光家庭出身不行,摊上的这个父亲吧,又臭又酸又迂腐。虽然这几年摘了帽,但还是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这一切就像一块巨石,整天压在他的心头。还有马六亭,这也是他最大的苦恼。从小就喜欢跟她在一起,跟她在一起能让他忘掉一切的苦恼与烦闷,剩下的当然就只有愉快与幸福了。虽然年龄的增长,这种美好的感受,却有增无减。他怕与她分开,只要分开,他这种幸福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又是无尽的烦。论实力,自己远远不是丁思武的对手,他非常明白,这小子对马六亭的爱,一点也不会次于他,还有最要命的一点,那条横亘着的民族鸿沟,他不知道如何才能跨越。丁思武与马六亭订了婚,他虽然死了这份心思,但在感情上,他对马六亭的暗恋一点也没有减少。尽管他明白这是瞎子点灯白费蜡,但无论如何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雪花漫天飘舞着扑向了大地,大半天的功夫,山上的松柏枝枝叉叉都绽开了朵朵的白花,田野里的麦苗被雪花簇拥着,洁白的雪,翠绿的苗,世界被点缀成了一副水墨画。

  傍晚,雪依然在飘,张文门也没敲便闯进了马卫国的屋里,他浑身颤抖,嘴也哆嗦得不成样子,马主任……马主任……这是不是真的,你快说啊,这一切是不是都是真的?

  马卫国全家围坐在收音机旁,竖着耳朵听小说联播《岳飞传》,张文的突然闯入,把全家人吓了一跳。

  张文像是失常了,没有了那条整天不离脖子的围巾,没有了一字一板的慢条斯理,更没有了往日的斯文。露着个长脖子,扎煞着冻得像紫萝卜一样的双手,一副疯疯颠颠的神态。

  老张,你,你这是怎么了?马卫国第一次见张文这样子,心里也慌了。

  马主任,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快告诉我啊。

  莫名其妙,什么真的假的?

  真事吗?摘帽啊,是不是给我摘帽了?

  嗨,我当什么事,看慌得你。哈哈,这是文件,上边刚下来文件,天底下的地富反坏右都摘帽了。祝贺你啊,老伙计!

  张文点起了头,点了一会,他又摇起了头。哈!这么说就是真的了,哈哈,哈哈哈……

  我说老张,我看你是快疯了。这么些年了,谁也没拿你当坏人嘛。

  是是是,马大哥,知道、我知道。现在就是高兴我。高兴,从懂事起,我就是个地主羔子,这帽子猛的摘掉,这头上、身上、都觉得轻飘飘的,你就别提有多么舒坦啦。不会是,不会是梦吧?我怕早晨一睁眼,我还是个四类分子啊。

  这怎么能怀疑?这是党的政策。放心吧,这玩笑谁敢开?这都得感谢共产党,感谢三中全会,感谢*他老人家。

  是啊。感谢,感谢。我百分之二百的感谢。张文眼圈红了。生我者父母,再造我者邓大人啊。我要回家,我要告诉老婆,她不再是地主婆了,我要告诉张牧、我要告诉张凤,他俩不再是地主羔子了,也能像六儿一样带上红领巾了。他边说边往后退,到了门槛,一个趔趄差点栽倒,直把六儿姊妹几个笑得前仰后合。

  第二天一早,队长说下雪天队里没啥要紧的活,全体社员休息。张文便冒雪去了镇上,直到快吃晚饭时,他才像个雪人似的跑回了家。

  老婆抱怨说,出去一天,连个人影也见不着。天越来越冷,大人孩子都穿着去年的旧棉衣,棉花桃子还没择出来,不知啥时候才能穿上个暖和衣裳。灯光下,娘儿仨正围坐在盛满棉花桃子的大簸箩前择棉花。老婆两眼眯成了一条线,一点点的择拣棉花朵上沾着的草叶儿。生怕择丢了一丁点儿棉丝。女儿张凤拿着棉花朵儿,相面一样,半天也摘不下一片来。儿子张牧撅着嘴,出气似的拿着棉花朵儿乱揪乱拽。

  都别干了,来来,今天咱庆祝啊。张文乐哈哈地嚷着,我今天专门去了镇上,贴在镇委墙上的公告我看了一遍又一遍,哈哈,我全都记住啦。知道吧,背过了。背过啦!哈哈,马卫国说得对。从现在起,咱就是公社社员了,不再是四类分子,不再矮人一截,咱也能挺直腰杆啦。哈哈,你们说这是不是天大的喜事啊!天大的喜事,哈哈哈……

  快去弄几个菜,咱庆祝咱庆祝。把那瓶“五洋大曲”也拿出来。

  疯啦,疯啦。他老婆咋呼着,这酒可是花了五块两毛钱才买来的,咱那宅基地还全指望它呢。你说你,一天才挣八个工,一个工也就分儿八厘儿的,这瓶酒你得多少天才挣回来?

  张文平日里酒不沾,烟不抽。不是怕伤身体,也不是不喜好,而是怕花钱。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四口人挤在两间小屋里,桌椅家具粮食加上那些破破烂烂就占去了一大半。来一个人串门,老婆孩子坐到床上,来两个,就得有一个站着。

  从牙缝里抠摸了多少日子才攒下了这点钱,买瓶酒打算求领导给划块宅基地。眼看着邻居们左一块右一块的,可就是没有他这四类的份。酒都买了好长时间了,可是,他一直没有勇气走进支书的家门。

  老婆催促了无数次。那天定更后,他提着这瓶五洋大曲,还有二斤长寿糕,在支书家门前徘徊了半天,最后,还是咋去的咋回。

  咋回事?老婆接过他手里的东西不解地问。

  做贼似的:心砰砰直跳,腿也哆嗦。提着东西站在暗地里,先是看看四周有没有人,再听听动静,最后才蹑手蹑脚地来到了那大门口。竖着耳朵,隔着门板,听听他家有没有别人。还别说,真有外人说话,等了不知多长时间,好不容易等那人走了,刚要敲门,听到远处有脚步声,吓得我赶紧溜到了暗处。原来,这人也是上支书家串门的。唉,我就又等,左等右等,好歹等到人家走了,一看天上的星星,都快半夜了,我还能去?我再不识相也不能半夜三更去敲人家的门吧。只是见鬼一样啊。

  喝,你就滋润着慢慢消受吧你就。老婆端上了菜,尽管不舍得,但还是咬着牙拿出了那瓶酒。

  张文又从内衣兜里掏出了一盘磁带,对儿子说,张牧你也别应付公事了,去,放音乐,咱今晚上过年。

  爸爸,这就到点了,我要听《岳飞传》。

  爸爸,我要听《岳飞传》。女儿也说。

  去,放音乐,咱过年。张文的口气不容分说。

  录音机是卖了张牧兄妹俩喂的三只山羊才买回来的。对于这新鲜玩艺儿,他还不如儿子地道。

  “我陪阿诗玛回家乡……”录音机里传出一首情歌,张文望着天井里飘落的雪花,随着欢快的旋律,他也摇头晃脑地跟着哼了起来。

  啊,多好的词,多好的曲,多好的雪。冻死苍蝇,冻死蚊子,冻死害虫,带给咱庄户人家的又是一个丰收年啊。有一首诗最能表达我此时的心情。在嘴边上,就是想不起来,是什么来着?

  别穷酸了,老婆一撇嘴嘻嘻哈哈地说:就这点本事,窝囊不窝囊,熊不熊?连礼都送不出去,还作诗,还听阿诗玛?你有人家那情哥哥的本事?劈山开路,恶霸地主都被他吓破了胆。你啊,你连块地基都弄不来。俺真不明白,就这样的稀汤货,祖上咋当上的地主?那一排排的青砖大瓦房,成百上千亩的地,轮到你这辈倒好,全家人挤在一座破草房里。村东被人砍死了个会计,你倒有了事干,大队里忙的时候就提溜你去,当啥义务屁会计,账算完了就一脚把你给踹回来,屁光也沾不上。

  哈哈,不错不错,今天你这菜炒得特别香,你这酒温得也到火候。他又呷了一口,这五洋大曲是不错,这从镇上买来的就是比供销社拿地瓜干换的好喝,好喝。

  你是越来越聪明了,这帽子才摘了一天的功夫,你就变了模样?

  老婆连讽带刺的话,张文听起来却像吃着醋溜白菜,丝丝的甜中而带点酸头儿,美味啊,好,好。我来告诉你,等明年一开春,咱就干,我让你娘儿几个吃香的喝辣的,让你看看我张文是个啥样子的人。听说,土地以后要承包,保不准市场也要放开。到时候,咱可以自己种地了,想种啥就种啥,想干啥就干啥。

  真要那样,到时候咱还要养上一些猪,不,是一群。老婆兴奋地说。

  告诉你,现在养羊最划算,没见村西那帮子,这些年暗地里宰羊的还少吗?他们可没少挣。咱成群的养起来,牵到村西就是现成的钱。吃羊肉的人可是越来越多了。

  咱养猪也不少挣。

  咋还不开窍?你没听那句顺口溜嘛,说猪吃屎,屎长肉,脏猪肥肉屎腥子味。

  我看你像西大街的回回了。咱这粮食也是上了人粪尿长成的,你咋不说是个屎腥子味呢?

  张文端起酒杯一扬脖子喝了个透,夹了口菜说,老一辈人哪个不是一言堂,还有女人说话的地方?真是的。

  不过,今天是特殊,高兴,哈哈,今天高兴,你说啥我听着也高兴。哈哈哈。是这样啊,我琢磨着这家和才能有好日子过,夫唱妇随嘛。

  老婆瞅了他一眼嘟嚷了一句说是今天算是开眼了,原来傻乐呵是这个样子哟。

  哈哈,高兴,今天高兴,咱这不是过年吗?就是过年,咱也没这么乐呵过啊。听我说,等这地承包下来,咱就干,咱不光种粮食,咱还要种菜,一亩田,三亩园,收了菜拿到集市上卖,咱再养上一些牛,地里的秸秆喂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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