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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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阳光-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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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都哪去了?!”副连长又问。

  “下、下地了。”

  “你是干什么的?”

  “我喂牲口,现在也给他们做饭。”

  “——你给做饭?”副连长听不明白他的话,圆起眼睛问。

  “是。哦——也不是,原来有两个做饭的,因为你们要来他们都走了,现在留下的人也不多了,所以就叫我兼给做饭,可他们都自己做着吃,所以——所以——”

  “你叫什么名子?”

  “丁二贵。”

  “你们这里有负责人吗?谁负责?!”

  “昨前晌里场部来过人,叫巴库伦领着给你们腾了房子,说你们马上就来,等你们来了就没他的事了。”

  “这会他在哪?”

  “嗯,嗯——”

  “他在哪?去找他来!”

  “他,他去鸡脖滩了,离这三十多里呢。”

  “你们现在还剩多少人?”

  “二十来号。”

  “去,你先去给我们找些吃的东西!”

  婆婆老儿没有领着大家去伙房,而是朝着你们的来路奔了北,在光溜溜的打麦场北边,有一排独立的平房。显然是分场的库房或马厩,因为房前的空地上停着三套大车。

  婆婆老儿拉开了最南头的一间屋门,里面一盘土灶,一只水缸,一块碎砖头支起的脏案板上扔着些七零八碎的炊具。只一眼,几个人就看出这顿饭没戏。在婆婆老儿转东摸西的找家伙的时候,你们转身出来,想看看其它的房间。紧挨着的是一间大屋,双开的木头门敞着,嗡嗡的苍蝇自由自在的飞进飞出;这一只那一只的脸盆,地雷似的摆在地上,有的里面还盛着脏水,搞得满地湿湿和和;破鞋烂袜饭盒碗筷,锄头铁锹镰刀镐把,等等乱七八糟的物件东丢西放;各式各样的床铺横七竖八,有带前后帮的小木床,也有两条长凳支起的铺板,还有的干脆是用砖头垛起的,上面的被褥油腻乎乎肮脏不堪。有一点到是大体一致,即那肮脏不堪的铺盖都是团成卷儿的,于其说是为了防尘,到不如说是懒惰。像是还嫌这屋不够乱,各个床上面吊起的蚊帐以及或挂或搭的背心裤头等衣物,就如仓房里的蛛网般腌(月赞)。

  “猪窝!——”

  副连长骂一句退出来。再往北,还有一间屋,可门上着锁。这屋的北面是用荆芭接出去的马棚,敞口的一面拦了一溜食槽,却没有牲口,只有满地的牛屎马粪和嗡嗡的苍蝇。转一圈回来,婆婆老儿已拖出半口袋棒子面,往一个虽用水涮过可还是渍不豁豁的盆子里倒出了半下子。副连长冲你摆了一下手,你忙过去拦住了婆婆老儿。接过了面口袋问:“做什么?连点菜都没有吗?”

  “有是有哩,可那咱是不敢动的。”婆婆老儿离了面袋站起身来回道。

  “什么?有什么不敢动?”旁边的副连长追问。

  婆婆老儿摊着两只手说:“这里现在已经散摊子哩,自打听说兵团要来,大部分人都走哩,剩下的都是些没家没业的,一天价没事就是鼓捣着吃,好东西他们都占去哩。”

  除了副连长几个人都纳闷,这是个什么破农场啊?

  一行人没敢让这位腌脏的婆婆老伺候,自己动手煮了一锅糊糊粥。正吃着,一匹枣红马驮着一个人哒哒一溜小跑的打南面过来。婆婆老嘟囔一声“巴库伦回来哩”,就溜进了屋子。骑马人到了近前一勒缰绳,高声大嗓地冲着正蹲在房前吃粥的几个人道:“可是兵团的同志们?”说着下了马。又唤:“倚了!倚子!你他妈的死哪去啦,咋不照应兵团的同志们吃饭!”副连长站起身说:“我们是来打前站的,我是副连长葛存田,你是……?”

  “巴库伦。三分场赶大车的巴库伦。”

  他说话像打雷,轰轰的。又用手里的马鞭点着几个人端着的碗,冲蔫溜溜从屋里踱出来脸上堆着僵笑的婆婆老儿说:“你娘个忪,就给兵团的同志们吃这!去,把马鞍卸了。”说着把缰绳和马鞭甩给了婆婆老儿,转身从马背上摘下一个马褡子,对副连长说:“走,走,我去给你们弄些吃的。”

  这气势压人的巴库伦,给人的第一印象是典型的蒙族人。虽然从年龄上看,同丁二贵差不多、都是四十多岁,可同那猥猥琐琐的婆婆老儿比较起来,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单他那一身铁疙瘩般的健硕肌肉,就把那形同女人样的婆婆老儿比没了。巴库伦的个头足有一米八,黝黑的长方形马脸上,一双滴溜溜的眼睛透示着他马样的精警、干练。一头黑发剑草样戳着,似乎代表着他桀骜不驯的性格。一身三紧口的劳动布旧工作服,倜傥地穿在身上,衣怀敞着,露出里面紧绷绷的蓝白道儿海魂衫,裤腰扎的是条红布带,在肚脐处打一个结,一长一短的两个布头乍眼地垂着。

  他打开了挨牲口棚的那间锁着的屋,里面床、桌、橱、凳齐齐全全,但大家第一眼看到得还是地上堆的一堆儿菜——七八条翠绿的黄瓜摊在葱头和土豆的上面。看是看到了,可眼睛没敢在上面停留多久。门后堆着半人多高的两摞豆饼,另一边是垒起的四五个麻包,想也是什么喂牲口的饲料,麻包旁还斜倚了一长一短的两杆拴着红缨穗的鞭子,土坯墙上钉了许多木撅,挂着马灯、马笼头、宽宽窄窄的牛皮条等等零七八碎的东西。挺大的一间屋子满满荡荡,还充斥着一股子牛皮的膻腥气。这膻腥、豆腥、以及隔壁牲口棚的屎尿臊搀和到一起,真让人有些受不了。

  “坐,自己找地方坐。”巴库伦一面让坐一面吆喝婆婆老儿,“丁倚子,烧点水!”说着打开了傍床头的小橱门,从里面掏出一块黑砖茶走到门口,一甩手丢给了婆婆老儿,“把这砖茶沏上!”副连长坐在床上阻拦说:“不用了,我们还得抓紧时间收拾房子呢,明天连队就过来了。”巴库伦愣了一下,“明天?来得及来得及。”他说,“大老远来的,天都这晌了,就是干活也得先吃饱了肚子不是……”说着拿眼看这群娃娃样的兵团战士。“等吃罢了饭,我叫咱的职工去干,弄得好。”

  从巴库伦的谈吐中,怎么也想象不出这里有这样的一个负责人怎么还会把原来的宿舍糟塌成那样?

  他就像蒙古包里一个好客的蒙族人,吆喝着婆婆老儿烧茶、做饭。婆婆老儿拿了巴库伦给的面和油却不走,驼着腰讪讪着说:

  “我一个人又烧火又做饭忙不颠儿哩,还是借你的油炉子用一用吧。”

  “你他妈的就是懒!”巴库伦骂着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绿色的煤油炉,“上着心,弄干净点!”

  “我们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别那么麻烦了。”副连长还想阻拦。可热情的巴库伦主意很正。其他的人要出去帮忙,巴库伦也不让去,说:“谁也别去,你们一插手那二倚子就偷懒,反而更慢,叫他弄!”说完他从马搭子里掏出一把白糖块样的东西递一块给五排打前站的小赫,“尝尝这个,看吃不吃得惯?”

  “这是什么?”小赫好奇地问。

  “你尝尝。”巴库伦笑着对那女知青说。

  小赫把这白色的小方块小心的搁到嘴里,先是硌棱棱的,可很快就变软了,一股牛奶的甜香溢满口间。

  “是奶酪!”

  “嗯,很聪明嘛,以前吃过?”

  “没有,但听说过。”

  “我们管这叫奶豆腐。”

  巴库伦一边说一边把一把把的奶豆腐散给大家。不光有奶豆腐,还有牛肉干。他又从小橱里摸出一瓶高粱酒,拉开橱子上面的抽屉抓出一把酒盅,副连长的阻拦再次失效,让人确信不疑了这是一个豪爽不拘的蒙族人。

  “饼来喽哈——”随着一声绵悠悠的四川腔,一个长着娃娃相的人端着一摞饼进来。他个子不高,瓷实的肌肉从破了几个洞的蓝色背心上透出来,膝上打着补丁的劳动布工裤高高挽着裤脚,没穿袜子的脚上套一双黄胶鞋,眉骨凸凸的脸上挂着孩子样的笑。

  “这是小江,大号廖小江,拉水工。”巴库伦举着筷子介绍。“这几位是兵团来拾掇房子的同志,这是咱们连长。”

  叫小江的一面将手在身上抹着一面说:“连长您以后多多关照哈。”笑着同副连长握手。又和其他人一一握手。每握一次都同时鞠一下躬,嘴里客气地道着“请多多关照哈。”他的娃娃脸本来就招人待见,再加上这副谦卑的笑,愈加显得灿烂,连坐着的巴库伦都被感染了,黑黝黝的马脸儿上也溢满了殷殷的笑,“是呀,往后咱们可就是一个糟子里讨食啦,俗话说的好,多个朋友多条道嘛……”

  “郑重声明一下,”副连长截了巴库伦的话,正了脸道,“首先我不是连长。连长是现役军人,而我是退伍战士。连队的大小事都是连长指导员说了算。再有,这里将来如何的安排,自有上级来说,眼下,谁也说不好!”

  副连长的话,把个挺热闹的场面扫个冷,本来已经拿起了饼正要往嘴里送的人,听了副连长的话手又都僵住了,不可思议地望着副连长。

  “嘻嘻,你有好大,还是个学生娃吧?”小江冲了你一边笑一边问。你本来挺喜欢这个一脸顽皮相的人,可反感他问的话,就没应他。

  “吃饭。吃饭。”巴库伦的长脸拉得如黑云,兀自卷起一张饼大口吃起来。副连长也取了一张饼,咬了两口,看着门口倚在麻包上的长杆鞭,自言自语样的小声说:“我可是碌碡过碾盘,对实人说实话。”巴库伦正闷了头往嘴上使劲,听见灌耳朵里的话,先是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末了,拿手上的筷子点着小江说:“闹球!瞧瞧这伙子人,大半辈子都过来啦,还怕球甚!”

  其他的战士们都被两个人搞得莫名其妙。你一机灵机心眼儿,问巴库伦:“你是蒙族人吧?”就像你讨厌那小江说你小一样,巴库伦也没回答你问,只对了小江说:“人都回了?”“回来了。”小江回。“告诉他们,早点弄饭吃,吃完了都去老房子干活!”小江怔一下,咽了口唾沫,说:“今晚五公区演电影哈。”“呸!谁也不许去,都给我干活!”巴库伦说完了又觉得不行,便放了筷子走出屋,站在门外吆:“都听着,兵团的同志到了,你们马上吃饭,一会都去老房子干活。谁个要是不去——别怨我让你下不来台!”巴库伦吆得声音极大,震得小屋嗡嗡的。

  老天有眼,这晚电来得挺早。按他们的说法,这里的电灯是聋子的耳朵——摆设,三天两头的没电,有时来电也是十点以后。不知是副连长所带的这一行人让他们感到第一次和新主人打交道需要有所表现的心理,还是巴库伦用了真劲,谁也没有去看电影,都去卖力气地干活了,从五点一直干到了十点多。这些人都是干家,只要真干,很出活的。所以,虽然才几个小时的功夫,大活基本就完了,剩下的一些细活如按玻璃装灯泡什么的,只有等明天了。这晚村里演的电影是《草原英雄小姐妹》,五公区在分场的西北,过了大渠还有八里地。

  临睡前,副连长又正正规规地组织几个人开了一次会。虽然这一天下来累得骨头散了架,可副连长还是心事重重地要大家都坐好,念了一段“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的毛主席语录,然后才轻着声告诉大家:这里原来是一个劳改农场。本来个个困得眼皮直打架,可听到副连长的话,都抖个激灵,汗毛孔也张了起来。副连长压着声音说,他也是昨晚支委会才知道的,五八年国家为了减少城市人口,支援农村建设,下放了一批城市工人,有些人不愿意到农村或回原藉,就在社会上到处乱跑,当时称之为“盲流”,五九年国家把这些称之为盲流的人抓了起来,集中到这里建了劳改农场。后来,随着形势的好转,政策也有了松动,可这里已经有了规模,又不好撤掉,就放宽了关押政策,有愿意反乡的可以反乡,愿意继续留下的,就继续搞生产,并撤掉了押守部队和公安管教,成了现在这个样子的农场。现在当地人管这些人叫“二劳改”。因此,大家必须要清楚,他们和我们不是一样的人,要时刻保持高度警惕,我们虽然进驻了农场,他们很可能也要编进我们的建制,但他们是接受我们改造,和我们兵团战士是绝对不一样的!

  副连长把头天晚上支委会的内容一点不漏地传达给七个人。末了,又把手里的毛主席语录摆在了炕头,要大家下地,对着扉页上的毛主席像进行晚汇报。祝了他老人家万寿无疆之后,才开始男女各分一屋的就寝。

  一九六九年七月三日下午三时,十连正式进驻了这个成立于一九五九年的五公农场三分场。这里与乌力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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