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逐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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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逐阳光-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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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你们一趟军列拉来的二十几个人,大家一人一抱地捧着慰问组发给的一条毛巾、一块*香皂、一袋中华牙膏、一件印有“扎根边疆、保卫边疆”图案的背心和一套毛泽东选集及步校自己制做的庆祝九大召开的毛、林两个战友在一起的纪念章时,心里说不出是激动还是酸涩。在旁人的眼里,你们是马群里跑骡子的异类,可在你们自己的眼里,却并没有看到多少亲人的炽热。

  直到了晚上放电影,才算多少冲淡了那些忿忿不平的嫉妒,也使你们这些五味杂陈的步校子弟有了点快意。不光如此,就连附近的老乡也早早地赶了来。说来奇怪,平时看不到老百姓,可一说有电影,就不知从哪钻出那么多的老乡,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有骑马来的,有骑驴来的,还有赶着勒勒车来的,黑压压的泊满了半个院子。

  指导员让你吹紧急集合号。部队打了背包紧急集合,然后把背包当凳子屁股底下坐了,排长们就组织唱歌。先是一起唱,后是一个排一个排的唱,再相互的拉歌,男排拉女排,女排唱了又反回头来拉男排,巴掌拍得震天响,笑得老乡合不拢嘴儿。最后,指导员站在十五毫米小放映机前,拿起了话筒用手掌“叭叭”拍了两拍,又用嘴“呼呼”吹了两吹,“同志们,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军区八步校慰问团……”

  放的片子是《生命的火花》和《小兵张嘎》。许久没有看过电影了,这难得的精神享受尽管让人有大快朵颐之感,但连续半个多月的麦收战役,已经耗尽了人们的体力,虽然开始还是兴致昂然,但渐渐地,人们的眼皮就往一处合,头就往下沉,一部片子没演完,许多人已伏在膝盖上呼呼睡着了。第二部片刚演不久,温馨安谧的放映场上就有了异样:先是感觉温温的空气突然变凉,还没待人们反映过来,这变凉的气体就如一面墙一样的扑拍过来。霎时间,扬尘播土飞沙走石,打得人气都透不出,只听得窗户一阵乒乓乱响,接着硬硬的大雨点子噼哩啪啦地斜砸下来,满世界飞浮着尘土的腥味儿。

  “马上到场上去!——”

  随着指导员的嘶啸,狂风裹着的暴雨就铺天盖地了。

  朝阳升起来的时候,除了粮垛、麦垛上苫着全连的被褥是湿漉漉的,地的低洼处有晶晶的水洼儿外,几乎看不出曾有过一场暴风雨的袭击。太阳又艳艳的吐出了笑脸。从场里把被子收回来,你发现大屁股嘎斯车不在了,问张医生,说他们已经走了,赶去十八团了。慰问组走了没两天,兵团来了一纸调令,符曼华去兵团造纸厂报到。

  符曼华走的前一晚,她找到了你。

  “我明天就要走了。”符曼华的话似一只远处的小蛐蛐儿在叫。

  “我知道。”你的声音也如这繁星满天的夜空,幽幽的。

  “你要多保重。”

  “你也一样。”

  你心悲哀:没想到忙乎了半天,尽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觉得委屈,心中忿忿的认为太不公。可你感觉到了符曼华在流泪,你又想:这不碍她的事。便说:

  “明天我送你。”

  “我不想去。”她回。

  “别傻了,造纸厂怎么也比在这种地强,再说,那里也是城市。”

  “我不想去造纸厂,我不想去城市,要么就在这里,要么就回家!”

  显然符曼华发泄错了对象。可看着她忧邑兮兮的样子,你有些吃不住,知她说得是心里话,便劝:

  “别这样,出门在外,不比在家里。现在只能走一步说一步,再说,你到那里离黄叔叔家近,有什么事可以去找他。”

  “我们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说着她将对着你的眼睛举向了夜空,像是一瞬间把过去未来全都看到了,又像是在对着苍天印证自己的感觉是不是真的?

  “等探家的时候写信,我们一块回。”

  她笑了。“一定!”说着将一个纸包递到了你手里。

  “什么?”

  “我穿不着,送你吧。”

  你看着这慰问组送的印有建设边疆保卫边疆红字的挎栏背心,一时没回过味来,想了一会儿,便嗬嗬笑。符曼华挂着泪水的小脸也笑起来。直到你成年后,再回忆这一幕时,想她那时的笑,脸上一定是有红晕的。

  连长指导员一肩挑的耿耕地加大了政治工作的力度。先是把这场麦收战斗全面彻底地总结了一番,大张旗鼓地表彰奖励了一批人,又根据三个多月的连队建设情况重新调整了班排,任命了一批骨干,还成立了新的大车班。原来的马厩破的不成样子,而且和职工排的宿舍连在一处也不行,就决定新建一个马号,地址选在了和职工排相反的方向,也就是连队的南边。用荆笆围的临时女厕所也不能再凑合了,也要盖一个新的。所以,麦收一结束,连里又马上投入到了脱坯盖房的战斗。

  韩老六如愿以尝地调到了大车班。抑郁了近一个月的心情总算放了晴,骨突八脑的脸儿上又有了笑,大嘴叉也一如从前样的说话就往耳根子上靠。“你要明白,那里是阶级斗争的风口浪尖,调你去大车班是组织对你的信任。”这次指导员对他的单个教练虽没有再唬着脸,可那表情也绝不是轻松的。他一字一句地对着老六交待,“到大车班后,要事事做模范,要有敏锐的政治觉悟,虽然暂时巴库伦还是班长,但你们要时时监督他,有什么情况及时向连里报告……”

  竖耳朵听指导员指示的老六,就像是被派到敌占区去的武工队员,一面想象着即将面临的复杂敌情,一面暗暗地在心里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了。

  老六到大车班的第一天就赶上了个好差事,去沙坨梁驻军拉菜。

  巴库伦套好了他的四挂套大车,丈长的大鞭用一只手擎着。老六只囫囵地看到他的手一抖,“啪——”地一声脆响便在空中炸开,那四匹牲口激棱棱便向前跃去。愣怔的老六再看,巴库伦早坐到车辕上了,忙慌慌了撒丫子追,跑跳着从后面爬上了车。这一切就像闪电,他搞不懂这个给连长打小报告的人手怎么有那么大的劲,丈把长的大鞭一只手就能拿得住,并且变戏法似得就甩出了响鞭,更没看清他把车打跑后又是怎么窜到车上去的。颠颠儿地坐在车斗子里的老六,只能看清巴库伦那比一般人要长的后背影,像块铁板似的直戳戳地挡在那,再有就是从那后背影上探出来的长鞭杆,长长的皮鞭绳随着车的节奏一下一下地颤悠着,上面系的红缨穗就像只红蜻蜓,一点一跳地死盯住那皮鞭绳。老六感觉到了他是在给自己下马威,就想,这挂大车早晚是我的!

  大车班一共进来五个人,除了老六,还有天津的甄焕章、杜春光,北京的赵京生和保定的王杰。原来的人里只留了巴库伦、饲养员丁二贵和拉水的廖小江。名誉上巴库伦还是班长,可上面有副连长具体负责,下面还有个副班长甄焕章。指导员给他们交待过,尽快的掌握技术,争取早日把马车班全接过来。为了锻炼,也是考虑这段用车的时候少,就把另外两赶车的驭手调了,让甄焕章和赵京生赶一个车,王杰赶一个牛车,杜春光跟丁二贵学喂牲口。今天老六跟着巴库伦出车,其余的人就在家里由廖小江领着在场上转着圈学赶车。

  柔和的微风,把野草的腥味醉醉地往老六的鼻孔里佛,他随了那草腥味寻去,满目的绿草叶,正随了那高昂着的红蜻蜓一摇一点地晃。空旷辽阔的草原,你无论望向哪里,都是一样的云低草深,看不到方位物,看不到移动的人影车形,只有嗡嗡的几只虻蝇随了大车一上一下地追逐。望着这平静寂寥的世界,听着(口得口得)似钟摆的马蹄声,单纯的老六如考数学题样的转着脑筋,忐忐忑忑的一直在想:这个传说得无比神奇的人,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家伙,难道真就如电影里演得那样,是个隐藏很深的阶级敌人?还是一个有过前科的死不改悔的反动派?他怀着童(马矣)的好奇想搞搞明白;想知道他到底是哪的人、有没有家,为的什么事来到了这里?想知道自己今天会不会同他有一场或是狭路相逢、或是斗智斗勇的较量?如果他突然将车赶到沟里或是去撞人我该怎么办,是立即跳车还是扑到车辕上拉手刹,保护这大车?“我已有过一次失误,同样的错误不能再犯第二次!”他在心里对着自己说。

  就在他面对着巴库伦的背影儿暇想无限的时候,突然,巴库伦放开大嗓吼起了歌:

  哥哥呀你走西口——

  哎哟

  小妹妹我实在难留

  手拉住那哥哥的手

  送到哥哥大门口

  哎哟

  小妹妹我不丢手

  有两句知心的话儿

  说与哥哥记心头

  ……

  对于巴库伦的突然放声,老六的第一反映是好亮的嗓子——感觉自己的血管里有痒痒的小虫子在涌爬,头发一根根在往起竖,包在肉里贴在骨头上的神经一蹦蹦的胀,鼓噪得整个人都在往起膨胀;绿草甸,蓝天穹,白太阳,仿佛都生出了灵性气儿,仿佛都在跟了那激越的音律抖动,连跑动着的四匹牲口,也咴咴的响应着。可马上的,理性思维就在老六的大脑占领了阵地,将那潜意识压了下去,醒转来的老六意识到这是黄色歌曲,是大毒草!意随心动,“别唱了!”一嗓子喝,就如扳机失控的枪子儿,自己就飞了出去。

  悠扬的歌声嘎然而住。始终冲着前方的背影,终于扭了过来。可也只是扭过了四分之一,仅仅是将那头向后偏了一偏,一对犀利的眼珠斜斜地瞪了一刹,便又转了回去,转回到原来的模样。随即,比先前更加高吭昂扬,比先前更加不堪入耳的歌子如决了堤口的洪水,一波强似一波地滚滚而出:

  紧打鼓来慢打锣   停锣住鼓听唱歌

  诸般闲言也唱歌   听我唱过十八摸

  伸手摸过面边丝   乌云飞了半边天

  伸手摸姐脑前边   天庭饱满兮瘾人

  东一着来西一着   面上高梁燕变窝

  两面针针棘样样   好象机匠织布梭

  老年听见十八摸   少年之时也经过

  后生听见十八摸   日夜贪花哭老婆

  ……

  这一波紧跟一波的浪调,澎澎湃湃地飞向高天,滚进草地,直压迫得密密实实的绿草甸海浪样的晃荡。目瞪口呆的老六瓷住了。傻住了。大大地方了嘴,木橛样的呆在车斗子里,只剩随车颠簸的份儿了。不知过了多久,他想起了反击,他开始用高昂的革命歌曲回击了:

  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                               爱憎分明不忘本,立场坚定斗志强,立                                       场坚定斗志强!——

  打打打,打倒帝修反,批批批,批判封                               资修,擦亮眼睛,英勇战斗,砸烂——                                        一切反动派的狗头!——

  要奋斗就会有牺牲,死人地事是经常发                                     生的……

  终于,前面的声音渐渐小下去,没有了。“哈哈,我胜利了!”老六的脸上开了花,孩子样手舞足蹈起来。“叭!——”亮脆的一声炸鞭,四匹牲口激棱棱蹦起,八只耳朵箭样尖向前方,十六只蹄子刮风样溅出暴雨般的急点儿。兴奋的老六,一个扑爬栽进车斗,红彤的小脸,惨白了。

  大车在草地里飞了起来。

  大车跨上一道高高的大渠,便看到绿草如茵的甸子里,积木样摆放着一座营盘。铁丝网圈住的一排排平房规规整整,院落麦场样光洁畅亮。越过了不长也不短的木桥,车道便显示出精心修护的别样:不光是路面像柏油路样的平,连两边的疏水沟也是见棱见角,寸草皆无,并且,都用白白的石灰打了笔直的线。“这才是真正当兵的营房!”老六心中感叹,同时也滋出一种难言的惆怅。在营门口,站岗的哨兵看见了赶车的巴库伦,便大声地打招呼:

  “老巴,又来拉菜啦!”

  “是呀,你们辛苦啊。”

  “辛苦什么呀,快进去吧。”

  他们相互打着招呼,可巴库伦并没有下车,依旧是坐在车把式的位子上,挥手笑着就过去了。

  大车赶到了营房后排的伙房处,没待巴库伦吆喝,马车自动就停住了。巴库伦跳下车,径直向一间屋门走去,边走边喊:“王司务,王司务。”喊叫着推门,却是空的。这时从伙房出来一个套着白围裙的军人,“啊,巴库伦来了,你好,你好!”“王司务,晌午吃什么好饭这么忙乎?”巴库伦笑着打招呼。二人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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