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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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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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风中,和着黄河的涛声,不时传来纤夫和女人们的调笑之声:“妮儿,别抹不开脸,一回生二回熟,哥哥会疼你的,会给你买香饽饽吃……”“妮儿,跟我睡,快来呀,看哥哥带甚来哩,我给你光洋……”
  在男女们嘻嘻哈哈声中,失望的河子,又独自上了黄河滩,冲着发亮的东山崖痴痴张望。
  忽然,他毛眼眼一亮;他的目光,仿佛把坚硬的山崖望出了一个缺口。瞬间,东山崖上,猛地亮起来,月亮露出了头,大地一片光华……他傻傻地望月发呆,好像在想什么,又好像让月光当清亮的水,洗涤心扉,甚也不想……
  有了钱的根子,欢天喜地,哼着“王宝钏寒窑苦等十八年……”又来相好杏花家过夜了。
  杏花母亲阎玉水,打老远就听到了根子的戏文,放下女红活计,向女儿交代一番,便习惯性地将身子竖在门框里,边嗑瓜子,边拦下了他,吐一口皮儿,她说:“还说真心哩!你逗我家杏花玩吧?上回,你拿来些甚花布,皆发霉哩!大袄做不成,做个裤衩子,还露屁股,让人咋穿嘛?你这小子,整天价捞河,捞得东西哪去哩?是送给别的相好了吧?你小子……”
  根子慌忙抱冤。他生就一副英俊的嘴脸,在鲤鱼滩的女人堆里,颇有人缘,大姑娘小媳妇们,谁见了都先跟他谝几句。他说:“婶呀,你可错看我哩,我比那窦娥还冤哩!我对你家杏花好,可不是一天两天哩,可是真心实意的啊!”
  “你小子,说话比唱戏文还好听,”阎玉水说:“你说对杏花好,给她甚哩?”
  根子想解释,但又没说啥,就摇摇钱袋,那里面发出一阵“咣咣”的响声。
  “我的好婶婶,”他笑道:“你放心吧……过去欠杏花的,这回一起补上。”
  阎玉水捋捋手腕上的玉镯,想一会心事,自嘲地笑了——
  她当年的相好,也是纤班之人,为了私掖这对镯子,被阎大浪等人按纤规剁去了一根指头。这么多年来,杳无音信,不知这人是死是活。
  这时根子见她不发话,急急地说道:“下会兴许能捞着金条,我全给婶拿来……”
  阎玉水的心这才收回来,“喔”了一声,冲屋里忙喊:“杏花儿,睡着了么?快醒醒,把茶水沏好,你根子看你来哩!”
  屋里的杏花,哪会睡觉?她早已对着镜子,手忙脚乱地打扮开来,几回回想出去答话,又怕母亲呵责,只好站在炕边,毛脑袋贴着墙,倾听母亲和根子所说的每一句话。
  “妈也是的,不见钱财不放人,活脱脱一个老财迷!”她心内嗔道:“啥钱不钱的?只要根子对我好,我待他真心,俩男女快快乐乐,比什么不强?”终于捱到母亲唠叨完,杏花急忙亮亮地应了一声:“我……正准备睡哩,这就起来……”
  根子听了杏花的话,就端端立在门外,扯展自己的衣角,等杏花起床穿衣……
  阎玉水拉了他一把,捂嘴笑道:“你小子傻呀,还不赶紧进屋?”
  根子得令,望一眼阎玉水,有点不好意思,边抠光光的脑袋边笑:“婶,你真好……嘿嘿,我进去哩……”
  他喊一声“杏花”,进屋见桌上并没有预备茶水,就站在套间门帘之前,停住脚,等杏花出来。
  忽然,一只手伸过帘子,他被猛地拖进里屋,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火辣辣的杏花推倒在炕上。
  他说:“甭急,我这就关门去……”
  杏花扑到他的身上,嘴里喷着热浪,说道:“死呀活呀皆不管,谁看,谁不要脸……”
  门外传来“咣当”一声,是母亲阎玉水已将大门锁好。有人路过,她在晚风之中,高高亮了一嗓子:“我家杏花,到她姑家玩哩——我这就去寻她,快快回家来睡觉……”
  ……
  这正是望月之时,皓月当空,一河的银波闪闪烁烁。泥滩,更如似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鲤鱼;那数不清的鳞片,亮得惊心动魄。
  河子的耳畔,又是那“嘻嘻”的笑声响个不停;河滩弯弯,在月光下如鱼在动——笑声像是从那儿发出的。
  瞅着水中一晃一晃的大月亮;一会儿圆,一会儿扁,他觉得像船儿,在漂,在漂……
  风中,不时传来阎大浪那亮如洪钟的声音。
  他嗔道:“又是唤我——天天这样唤我,天天把我当细娃看,如今我……”只好转头往木棚棚走,但总也舍不得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那河、那滩。抬头望着明月,他走,月也走;他停,月也停,十分有意思。一会儿,他望见:月中那阴影,幻化成一双美丽的鞋儿,在欢快地蹬着、蹬着……
  “河子——河子——”阎大浪的叫声更急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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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滩云雨 第十五章 7(2)
他猛一收神,月中,什么也没有了;长天之上,一如消失了小船的河面。咬咬厚嘴唇,他不好意思地笑了,自言自语道:“我这是咋哩?站着走着就能做梦?大人们,皆有这本领吗?”
  回到棚子,阎大浪问:“哪儿去哩?”
  河子耷拉着脑袋,郁郁地答道:“河滩溜弯儿哩!”
  阎大浪望着他那神情,拿指头戳了他额头一下,笑道:“你小子呀,这一向是咋的哩?当心鲤鱼娘娘把你魂儿勾走哩!”
  他没有吱声,用手摸摸额头,躺下就睡。但那双不安分的毛眼眼,总是望着棚外那轮明月。
  他的旁边,几个铺位全部空着——显然,根子、井子们现在正在村里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另一个三角木棚棚,比别的都大出好几倍;走滩用的纤板纤绳,捞河用的长竿铁钩……所有工具,都按秩序堆放在这儿——这便是纤班班主阎大浪的居所。
  阎大浪也没睡,他正蹲在棚外抽旱烟。他上身裸露,月光在上面闪闪发亮,像一尊雕塑。嘴里吐出的烟雾,一口一口飘向明月。背后,是银河般的大黄河。
  不知过了多久,河滩之上传来一片美妙动听的响声;由远而近,如水浪拍岸,又似月琴在弹。对此,阎大浪无动于衷,边抽烟边自语:“鲤鱼又来哩——过东山崖哩——过湾儿哩——过漩涡哩——进滩哩……”不用看,他就知道,河滩上正在发生和继续发生的一切。
  正望月痴想心事的河子,听见响声,猛然从铺上弹起——他仿佛听见了“嘻嘻”的笑声,静了静心,凝了凝神,经过仔细认真辨认,他才叹了口气说:“不是女娃……槐花汛哩,鲤鱼进滩交尾哩……”显然,他对黄河的这种情形非常熟悉。
  外边的响声越来越大,动静越来越强烈,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闹腾。
  那些声音中,还夹杂着外地难民的欢呼声和不绝于耳的争吵声:
  “这么大的鱼呀,红红亮亮,像人似的,多好看呀,都快来呀!”
  “鲤鱼冲滩哩,这么多呀,快来逮呀……喜煞人哩!快逮上岸煮了吃……”
  喧声四起,像年关里下饺子一样热闹。
  纤班却按自己的规矩行事:阎大浪收起烟袋锅,顺手抄起玄色衫子,胡乱往肩上一披,习惯性地咳了一声,就山一样地站起身来。
  河子并没有脱衣。这会儿,他抄起一根木棍,“喝”了一声,就跃出棚棚。
  从另外几个棚棚里,这时也“呼呼啦啦”窜出几条彪形大汉来……
  他们跟着阎大浪,谁也没说一句话,不约而同来到河滩,一步一步逼向那些正在兴奋逮鱼的难民。
  听见河滩的动静,根子一把推开杏花,慌忙跳下炕来,穿好裤子,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去。
  炕上传来杏花凄惨的叫声:“挨千刀的……你就这么狠心扔下我呀!河滩有甚鬼怪,把你的魂勾去哩!”
  根子有一声没一声地回应:“纤班的事,你女人家家的不懂……告诉你妈,得空我来修窗户……”说罢,一个“鹞子翻身”跃出院墙。
  井子也听到了动静,他从麦草垛里爬出来,慌慌张张,边穿衣裤,边向四周张望,来了个“银狐出洞”,翻了两个“金刚跟头”,就朝河滩迅跑。
  身后的草垛,紧接着爬出个女人来,伸手抓了几下井子,却没抓着。女人披头散发,狂追狂喊:“还没给钱哩……你咋跑哩,还没给钱哩……快快停下,还没给钱哩……”
  “嚎你妈的甚!”井子压低嗓门道:“让满世界都知道呀?好乖乖,听哥话,我明儿再来……”
  “咣当!”井子给女人扔下几块光洋,还想安抚一番,交代几句,但想了想,甚也没说,就匆匆离去。
  女人拾起钱,好一阵激动,抖抖瑟瑟地不知说什么好。“扑通”跪了下去,望着井子渐渐远去的背影,不解地自语:“这人,刚还好好的,只闹了一半,转眼就象抽了风似的往外跑,是咋的啦?”
  滩里,阎大浪率领着几十条汉子,一字儿排开,像一排山,平平地压了过来。
  井子和根子,气喘吁吁地跑来,二话没说一句,就加入了行列。
  他们的队伍,如潮水似的滚滚向前……
  “放下!”阎大浪一声断喝,吓得李老六等外乡人战战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肥大的鲤鱼,在这些吵吵嚷嚷的难民们脚下跳跃翻腾,闪闪发光。
  “外乡人,你们不知道吧!”河子对仍然欢乐逮鱼的人们嚷:“这是黄河鲤鱼娘娘验人心哩!凡做下恶,就不得好报,快住手呀!”
  根子上前一步,说道:“知道么?咱鲤鱼滩敬鱼若神,谁敢祸害它,老子就要谁的命!”
  阎大浪见难民们住了手,便不再动怒,声音低了八度,挥挥手说道:“不知不为罪……这些黄河大鲤鱼,年年都从千里万里之外聚到这儿,你们说,来这儿做甚?鱼通人性呀——鱼是娘娘的化身呀……”
  

三滩云雨 第十五章 7(3)
李老六鼓着蛤蟆眼,搓着一双满是泥水的手,仿佛一下子就长了不少学问。“对不住……对不住……”他点头哈腰地说道:“都怪我们太孤陋寡闻,甚屁事也不懂得,甚神仙光也没沾上……实在对不住,都怪我们饿晕了头,原来这是些仙鱼呀……”接着,就“啪”地朝阎大浪和纤班跪下,他诚惶诚恐说道:“我们错哩……阎班主呀,大人莫记小人过……你们从河里救了我们,我们却……”
  阎大浪打断了他的忏悔道:“要跪,该给鱼神跪才对呀!”
  李老六和难民,急忙转过身子,齐齐儿匍匐在地,冲着黄河跪拜起来。
  人们眼前,河滩沿水一线,在月光照耀下,亮闪一片,亮闪一湾……
  有些鱼儿,游的出滩太远,在泥中劈里啪啦地翻腾,要想返身,就显得困难了。
  井子和根子等人,不由分说,跃进泥浆中,又是抱又是搂,帮它们返回水里。
  河子的眼前,又呈现出儿时看大人们和鲤鱼嬉戏的场面,不由兴奋起来,叫道:“我——来——耶……”
  他看见,一条红红亮亮的大鲤鱼在泥中跳来跳去,就上前去帮忙。
  “啪啦……”他被那大红鱼一尾巴打倒,满头满脸皆是泥浆。顿时,分不清眉眼,混混沌沌,活像年关女人们蒸的面花里嘴眼含糊的大阿福……
  阎大浪大笑道:“小子,知道鲤鱼娘娘的厉害了吧?还敢不听大人的话?哈哈哈哈……”
  李老六和十里八村的难民们颤颤巍巍地退去,嘴里仍然念念有词:“对不住……实在亵渎神灵呀……”阎大浪和根子、井子等纤班的人,也转身退去。
  泥猴似的河子,被根子拽着往前走。他用力摔脱对方的手,执拗地又转身回望:银亮的水湾,银亮的声音……没有人的泥滩,是鱼狂欢的天堂……
  回到棚里,井子和根子对视而笑,说着“好事全被搅和哩”,就各自倒头,很快睡去,梦里还在笑着发出“哥对你好……哥给你洋元……”的呓语。
  井子的鼾声,像雷一样响亮;根子却一个劲地说着梦话,使得河子坐起身来,根本无法入睡。这一向,他的听觉特别灵敏,无论是风里搅和着的鸟鸣声、马叫声、水流声……皆能分出甚是甚。他听见:无所不在的鱼声之中,似乎裹有“嘻嘻……嘻嘻……”的笑声!他用手扯扯自己的耳朵,好一阵亢奋,好一阵激动,好一阵不知所措,自语道:“真的吗……我听见些甚?咋可能哩……我听着了好熟悉的笑声……”不敢自作主张,也不敢太相信耳朵,他慌忙扒醒根子,让他听。
  “你烦不烦?”迷迷糊糊的根子揉着眼道:“深更半夜的,非要让我帮你听,到底听甚么?”
  河子的手热乎乎的,一边推根子,一边冲他说:“快听快听——又笑哩……快听快听,咱那河滩上,是有笑声吧?根子,快听快听……”
  根子没了睡意,就伸长脖子聆听起来,说道:“好像……是有笑声……是女娃笑声……”
  河子还不放心,又将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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