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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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谣-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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哩……”
  鱼儿又说:“我爹和我姑这些天也在犯愁,地里的草都长过人高哩,总想着请纤班帮把手,叔看是不是……”
  脾气如此暴躁的阎大浪,此时恁听话,将酒一饮而尽,“轰”地站起来,冲纤班下达了新的命令:“甭练哩——咱这就去帮鱼儿她们务庄稼!”
  从这天起,纤班的汉子们分到了各家各户,帮着村里人锄地拔草;头顶烈日,脚踏热土,汗珠子落地摔八瓣……这等辛苦,并不亚于拉纤走滩。那些得了鲤鱼滩恩惠的难民们,也都学纤班的样子,主动帮着干起了农活。
  鱼儿在照顾难民生活时,被李老六一眼看中,“扑通”一声跪倒下去,一边哭泣,一边发誓,甘愿为她当牛做马,甘愿为她赴汤蹈火……然而,鱼儿却无动于衷,从地上扶他起来,继续默默无闻地替难民们做这做那。
  

三滩云雨 第十六章 2(2)
“鱼儿姑娘,”李老六惴惴地说:“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呀,你咋……”
  鱼儿笑也不笑,该干甚干甚,无事似的。孔秀才和阎玉水看在眼里,喜在心上,立马上了劲。
  李老六这便苦苦哀求,死活要请阎玉水做媒,请孔秀才公证,心甘情愿更名改姓,正式入赘到阎一石家中去做一位倒插门女婿。
  阎玉水说:“鱼儿这娃不知咋的呢?这么大也不思嫁,甚至厌恶男人。纤班的井子想要跟他好,结结实实挨过她两个大嘴巴;他爹也心急火燎,给我说过不下几千遍,把我耳朵都磨出茧来哩……”
  孔秀才听罢也说:“这女娃怕是心里有痼疾哩——让她收了李老六,给上游李家生下一男半女——即便李老六是旁系,总还沾点李家的边,岂不是一件美事?”
  “若按我的办法行事,早就把鱼儿嫁哩!”阎玉水说道:“过去我嫂子霸住这件事,非要把鱼儿定给河子不可,连我一石哥都没办法,柳氏嫂子糊里糊涂,更插不上话哩。”
  “河子和鱼儿?”孔秀才吃了一惊,在他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外甥和鱼儿放在一起考虑过,总觉得鱼儿半大姑娘时,河子还是个不醒事的毛娃娃,连连摇头道:“不般配,不般配,我河子还小哩……”复又摇头道:“不行不行……乔太守乱点鸳鸯谱嘛……”
  “我说也是。”阎玉水顿了顿,又说:“我观察过河子,这么多年,竟没跟鱼儿说过一句话……”抬起脑袋,捋了捋秀发,故意提高嗓门道:“而今眼目之下,鲤鱼滩的事,我可以说了算的……”
  “这就好,”孔秀才捻着山羊胡说:“既如此劫后逢生,我禹王滩李赵两家,在地底下也能看到点光亮哩。”
  当下,俩人与阎一石一合计,就把这件事定了下来。
  当着三方的面,李老六跪在地下,念起了早已写好多日的文书:
  小儿无能
  自卖本身
  招赘女家
  更名改姓
  永不反悔
  日月做证
  ……
  “行哩行哩,”阎玉水道:“正逢灾年,看你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饿得跪都跪不稳,还受着伤。招赘仪式,等到入秋你的伤好后再说。”
  孔秀才颇斤斤计较,瞅了阎玉水和阎一石一眼,说道:“按事先说好的,婚后第一个娃该姓李……”然而,这件招赘之事,鱼儿根本不情愿,无论人们问她一万个“为什么”,她皆毫无感觉,不予理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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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滩云雨 第十六章 3(1)
四五月间,正是青黄不接的季节。
  地里的草,在村民、纤班和难民们的共同努力下,好不容易被锄拔干净。洪水退去,鲤鱼滩却莫名其妙闹起了旱灾,一连许多日子,天上就是不给掉下一滴雨疙瘩。泥滩龟裂,岸边的庄稼地里,玉米全都卷起叶儿,有的已经蔫掉,有的已经干枯……
  阎大浪汗如雨下,说是在锄地,不如说是在扬场,一路过去,腾起的干土,沸沸扬扬,连土中的人都看不见了——地里一点水分也没有啊!
  孔秀才好一把年纪了,拿着锄头,脑袋一点一点,白胡子翘着,蓬乱的头发将尖瘦的脸盖住,颤颤巍巍,像只艰难行进的老山羊。其余难民,扶老携幼,各尽所能,也都跟着阎大浪、根子哥们干着活儿。
  阎大浪望望天空,汗珠便像流水似的顺脖子往下淌,他叹了口气,沉沉说道:“都多少日子哩,还是没雨象啊!”
  的确,骄阳似火,万里无云。似乎风也在燃烧,滩下传来的黄河涛声也在燃烧……
  “阎班主呀,”孔秀才用锄把支住摇摇欲坠的身子,沙沙哑哑地哭了起来:“你们好心,从黄河救了我们,只怕神不肯收我们呀!”
  “哭顶屁用!”阎大浪道:“都是老天不开眼啊!难道咱非得听天由命么?难道……”
  这时,有人哭得更猛,边嚎边朝这边跑:“饿死人哩……李老六饿死了,还有几个老汉也快断气哩……”
  阎大浪和孔秀才等人心头一紧,并不十分惊讶,因为这些日子以来,哪天不死几个?
  阎大浪耷拉着脑袋,看也不看来报丧的人,挥挥手,发下话来:“村口那柿树下风水好,快快埋了他吧,别让野狗给吃哩……”
  孔秀才抖抖地走向报丧人,带着哭腔说道:“李老六哇……不管咋说,他都算上游李家的门人。李家先遭白龙旋风的人祸,又遭干旱没食的天灾。刚给定下个媳妇,又……真是倒霉到家哩……当年,是我领着外出归来的赵家人为李家收的尸,如今我再为李老六下葬吧……”
  听得这番感叹,人们不禁悲伤落泪,面面相觑,默默无语。
  恰在这时,阎一石和几个村里人拿着孝袍孝帽追赶着鱼儿,横竖要让她穿戴。
  鱼儿尖利地哭着喊着跑过来:“我不穿呀……我不是他媳妇呀……我的天呀……”
  气喘吁吁的阎一石抓住鱼儿说:“听爹的话,这事是老早定下的呀……”
  阎玉水扔下锄头,也急忙上前扶持,说道:“鱼儿呀,穿孝服也无大碍,人都死哩,咱们好生发送他就是哩!”
  鱼儿心一软,抹去泪,接过孝服,扑在阎玉水身上,哭喊着“姑啊……”眼睛却瞅着河子干活的方向。
  杏花也上前去安慰表姐,说道:“谁也奈何不了你……”摸摸孝袍又说:“反正你俩没有拜过天地,老天爷不承认,他变成鬼也不能来抓你!”
  “娃,别哭哩,”阎大浪眼窝盈泪,抖抖地说道:“杏花说得也对!”
  在孔秀才的心里,“鱼儿就是李老六的人”。听了杏花的话,他急着想声明什么,但见阎大浪这样表态,也只好偃旗息鼓,带着报丧的人们,让阎一石挟着鱼儿,匆匆去为李老六安排后事了……
  “皆是血,皆是泪……是该写哩!” 这一向,孔秀才总在想着“老将至矣”的问题,觉得自己一生不娶,洁身自好,转眼就快到人生古来稀的年龄了,来日不多,将自己的满腹学问带入冥府,岂不可惜?听说那阎王看折子都是倒着看,连字都认不全;小鬼更是文盲,拿着姓名册,胡乱到人间勾魂……于是,他常常望着黄河,觉得自己应该写一部《春秋》,把平生经历之事,不加任何修饰,如实记录下来。这样想着,他就夜夜失眠,几十年来的那些往事,如同浑浑浊浊的黄河水,在他眼前永无休止地流淌着……流淌着……
  孔秀才、鱼儿等人走后,河子的心也纷乱如麻。对干庄稼活,他一点兴趣也没有,完全是被根子强拉过来的。
  骄阳下,他望见:坟地那边,又有好几座新坟,一堆一堆男女,正在披麻哭喊。
  “好可怜的鱼儿……”阎玉水仍在抹泪呛声:“眼瞅着要做新娘子哩,却成了寡妇婆姨……”
  “嚎甚?还没完没了哩!”阎大浪心里烦躁,喝道:“人嘛,死就死了!谁知咱活着的人,今后日子咋过?”
  阎玉水这便低头锄地,不再言语。
  在这乱纷纷的世象之间,在这火炉般的庄稼地里,河子好难受。其实,刚才他也看见了鱼儿姐悲愤的眼神,只是慌忙躲开,深深为她的不幸遭遇而忧伤。此时,心内更加难受,恨不得劈出一半来,为她承接苦难。因为长大了的他,知道了“婆姨”的真实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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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滩云雨 第十六章 3(2)
这些年来,虽然俩人互不交往,他始终在想:“姐姐从小带着我,比我年纪大那么多,在我心中如亲娘般同。我……无论如何,我对她确实没有男女之间的那种奇妙感觉呀!我……我……”然而,前几日当听说老舅和阎玉水婶子把从不思嫁的姐姐说给了李老六,他心里却在打鼓,就找到他,直杠杠问道:“回答我,你为甚要娶鱼儿姐姐?”
  李老六鼓着噙泪的圆眼眼,信誓旦旦地向他讲述了成百上千个娶鱼儿的美好理由,然后,小心翼翼问:“你恁关心她,你俩甚关系?”
  “她是我姐!”他耿耿地说:“与亲娘般同!”
  李老六听罢,连连点头:“对对对,姐大胜母,姐大胜母啊……”
  河子见此人还算真诚,只说了一句:“我鱼儿姐姐是天下心肠最好的人。日后,你若是待她有半点不对,当心我一拳把你打成肉酱!”
  李老六望着他那钵大的拳头,抖抖地发誓:此生此世永远将她供作娘娘,将她供作……
  ……
  这会儿,杏花停了锄头,擦擦汗,抬头望望正在琢磨心事的河子,说道:“你们这帮黄河大象,为啥都不想成家呢?娶个女人,过安生日子,多好!”
  “这日子,有今天没明天的,”根子边干活边接茬道:“娶下婆姨,如果我死哩,不是害了人家么?咱这种人心善,不是李老六!”
  “我才不”,猛不丁,河子插了一杠子,斩钉截铁地说:“我要成家!”
  一句话,引来了阎大浪、根子和另外几个纤班弟兄斥责的目光。
  杏花却靠拢河子,笑眯眯问道:“好兄弟,你的想法美!打你从小,我妗母就要把鱼儿姐说给你,你就是不言语——你到底想寻啥样的?”
  “啥样的?”河子答道:“我要寻月亮里的妮儿。”
  阎大浪最近脾气颇大,见河子说下这,又想发火,但却忍下怒气,狠狠瞪了他一眼。
  这话,把根子和杏花都说愣了。
  “杏花,甭理他,”根子说:“河子最近总犯迷糊,大白天说梦话哩……”
  河子不愿争辩,低头拼命干活。
  

三滩云雨 第十六章 4(1)
李老六死后,天天都死人,鲤鱼滩变成了一个大坟场,到处都是呼天抢地,到处都是纸钱飞扬。阎大浪看在眼里,急在心头,扔下锄头,地里的活也不干了,对谁都想发火,甚事也不想做了,让井子、根子等人都歇了练武,呆在棚子里。他一个人坐在棚前的石头上发呆,望望滩下“哗哗”东流的黄河,百感交集,心里很不是滋味。
  河子捱上前来,默默为他装上一锅烟,说道:“叔,脸色好难看,想啥哩?”
  他打着火镰,抽了一口道:“咱们大象,但凡知道自己不行哩,就会主动离开象群,去寻死地……”
  河子郁郁地说:“我知道。”
  “还记得我说的你陈大叔么?”阎大浪说:“他是真正的一头大象,年纪轻轻,仅仅吐了口血,就离开纤班去找死地哩……兴许,他死不下,而我们留下的人却要死哩……”
  河子经常听他说陈大叔的故事,便安慰道:“叔呀,我一直在想,陈大叔死不下!咱也死不下!你别想那么多,身子骨要紧啊……”
  这时,王二愣和岩子带着一个中年汉子,拎了个布包,急匆匆跑来。
  “这位是赵家的库管,”王二愣说:“他说是有重要情况来找师父报告的。”
  “啥情况?”阎大浪住了抽烟,盯着那人问道:“快快讲来!”
  “是这样的,”库管高高胖胖,满脸大汗,气喘吁吁道:“我是管库房的头儿,赵家遇难后,我四处躲藏,忽然在路上发现了一块砖茶,这正是我库里之物。前一阶段发大水,它曾经被淹过,还有水印印,”一边说,一边从布兜里拿出一块像砖似的茶叶,指给阎大浪、王二愣等人看,接着说道:“上头打着子肖的印记哩——这是李赵两家辈辈相传,合伙做生意的徽记。‘子’字取李姓下半边,‘肖’字取赵姓右半边,合为‘子肖’,也就是告诫两家后人,同甘共苦,不可做子不肖之事……”
  “说这些做甚?”阎大浪打断他的嗦话道:“你有甚事,就快快说来,我地里还忙着哩!”
  库管自己也觉得有点唠叨了,便点头哈腰说:“我听说,你们纤班这一向又是捞河,又是派哨,四处寻找白龙旋风的踪迹。我琢磨着,这帮野兽杀了人劫走货,一定会有痕迹,所以特来报告哩!”
  王二愣吼将起来:“师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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